第1章 尋常
那是太普通的一天,方沉甚至記不清自己早上吃過什麽。
和往日別無二致,他早起随便吃了一口飯出門上班,正巧住在對門的鄰居開門出來,兩個人互相打了個招呼,一同上了電梯。
“這麽早?”鄰居問。
方沉回:“嗯,上班嘛,遲到全勤就沒了。”全勤獎對他還挺重要的。
兩個人又聊了兩句,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一樓左邊住着一對中年夫婦,五十多歲的模樣,平時起的早就在門口紮個馬紮和人聊天。
坐馬紮上的婦女看到方沉,還很熱情地打招呼:“上班去啊?”
方沉點點頭叫了聲“吳阿姨”又問:“我大爺人呢?”
吳老太“哎”了一聲,随即變臉翻着白眼說:“又和別人耍錢去了,你說一大早的,不吃飯就去耍,也不怕猝死在桌上!”
方沉笑笑,拐彎繼續走,碰上買早飯回來的範瑩瑩,開口問了聲好。
範瑩瑩微微點頭算是回應,低下頭匆匆往樓道裏走,走進樓道右拐進自己屋。
這是個很腼腆的姑娘,話少,總是用一種怯懦的目光看人。吳老太沒少跟別人說她壞話,說住他們對面的女生太陰沉了,好像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成天悶頭走路,怪吓人的。
上了歲數的老人大概都愛磨叨,嘴上說的不大好聽,大家聽聽笑笑就過了。方沉猜這女孩一定也聽到不少關于她自己的傳聞卻不好和老人較真。
中午方沉回家吃飯,等電梯的時候樓道進了人,一身幹淨的白襯衣西裝褲,皮鞋擦的锃亮,戴着眼鏡抹了發蠟,看上去也是剛下班回來。
方沉不知道他叫什麽,只知道他住二樓,姓許,平時很少和鄰裏走動,習慣一個人,家裏養了幾只寵物。吳老太不滿他那些寵物很久了,沒少念叨,說那些貓狗半夜瞎叫。方沉倒沒有聽到過,可能是他睡得太死,也可能是吳老太故意找茬。這棟樓裏的住戶多少都被吳老太挑過刺,大家都習以為常。
看着那人上樓的背影,方沉下意識說了聲“中午好”。
那人已經走到拐彎處,扭過頭禮貌回應了一句:“中午好,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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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電梯剛好在這時打開,方沉踏進去,再轉頭時那人已經走上樓。
方沉住在四樓,樓下住了一對情侶,女的年輕,男的有錢,每天精力旺盛人還大膽,大中午的開着窗就敢做,“嗯嗯啊啊”的聲音不斷傳出窗,傳進方沉耳朵。
他抿着嘴巴默默接受噪音,啃了兩口三明治吃不下去了。最熱的八月,他又不能關窗把自己悶死,怪郁悶的,嘴角都往下耷拉,脖子上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有一陣涼風吹過,拂走他額上熱度,又是一聲尖銳的女聲,樓下漸漸沒了聲響。
方沉所在的小區不是新樓,前幾年翻修過,外面一看還挺是一回事,住進來就不是那樣了,電梯經常壞,還總是停水,物業找過幾次也不見好,樓層低一點的下樓都習慣走樓梯。
方沉聽到有誰在叫他的名字,熟悉又想不到是誰,他尋着聲音走下樓梯,快到一樓時那聲音停了,方沉手把着欄杆,覺得腳下起起伏伏,空間扭曲變形,他又聽到有人叫他,聲音很近,像貼着他耳邊說話,帶着莫名的缱绻,把他的名字念的過分溫柔。
“方沉。”
那人在他身後。
方沉剛想轉頭,鬧鈴響起來,睜開眼背後濕了一片。
午休時間很短,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腦子就更加不清醒了,方沉出門沒按電梯直接走了樓梯,想多走幾步讓腦袋清醒一點,不巧在三樓碰到那對情侶了,兩個人靠着門框濕吻,方沉想快點走掉,男人率先松開了女人,“寶貝兒我先走了。”然後大步跨着下來,拍方沉的肩,“上班去啊?”
方沉倒沒被吓到,只是眼神閃到一邊淡淡“嗯”了一聲。他對這對情侶沒什麽好感,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
走到一樓還沒出樓道方沉又看到範瑩瑩,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招呼,那姑娘倒是先有了動作,對他點點頭怯怯說:“你好。”
方沉輕輕點頭回應:“你好。”
門口陰涼處坐着吳老太的老伴,搖着扇子嘴裏念叨着今天手氣不好又輸錢了。
今天很熱,方沉睡醒後頭發都是濕的,眼睫似乎帶着潮氣,他在樓道口稍站了站,背後被人拍了一下,轉頭一看是三樓另外一戶人家,方沉記得他叫高成,人長得不高又有點胖,笑起來憨憨的。
高成說:“今天天熱哈?”
方沉往天上望,“……是挺熱的。”
下午六點多一點方沉就下班了,走在回家路上,又在樓門口碰到範瑩瑩,她好像化了一點淡妝,唇上淡淡的紅,顯得氣色好很多。
他們兩個對視上,方沉剛要和她打個招呼就被吳老太吆喝住,吳老太嗓門大的很,老遠就叫他的名字,拽着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沖另外一幫人說:“哎這就我說那個,是不是長得好?和你家姑娘配不配?”
方沉懵了一下,直接被拉到一群大爺大媽面前。
都住在一個小區,他們卻好像第一次見到他,站着的伸着脖瞅,坐在馬紮上的還微微張着嘴瞧。方沉退後了一步,又被拉回來,吳老太給他一個眼神:“躲什麽躲?你都多大了,給你介紹個對象還不樂意?人家姑娘條件好着呢。”
天色變了,發灰發暗,好像馬上就要黑天。
那群人還在看方沉,猜他的年齡,叽叽喳喳說着話,像看一個物件,掂量着好壞,商量能賣一個什麽價錢。
“這看着也太小了,剛畢業吧?”
吳老太非常熱絡:“哪能啊,面嫩,這孩子得二十……”她轉頭,“哎你二十幾了?瞧我這記性。”
方沉一窒,本能不想再待下去,抽手說自己還有事先走了,也不管禮不禮貌悶頭走進樓道,把那些嘈雜聲音都丢在身後,所幸也沒有人追上來。
範瑩瑩不知何時回了自己家,靠在門邊,樓道很暗,方沉吓了一跳。她看着他笑了笑,很和善的笑帶了幾分腼腆,只是她塗了口紅,很淺的紅色,方沉只注意到這個,電梯門打開他連招呼都忘了打,直接走進去。
到了家方沉看到客廳的挂表,驚覺現在才六點多,轉頭看向窗外,不知什麽時候陰了天,黑壓壓的雲,沒有一絲風,空氣連同汗液一塊凝固,讓人喘不過氣。
方沉準備煮面,開火燒水,等着水燒開的過程中覺得應該再放點作料,胡蘿蔔菠菜之類,可拿起了刀和菜板,他又想到家裏沒有蔬菜,自己也不愛吃這些東西。他把刀放下,面露茫然,水開始咕嘟咕嘟冒泡,無暇顧及其他,他連忙把面下進去。
入睡前方沉沖了個澡身上清爽一點,習慣性不吹頭發直接躺下,過一會兒又慢吞吞起來,插上吹風機把頭發吹幹。他感覺奇怪又說不出哪裏奇怪,好像很多事都少了些步驟,它們不應該是這樣……可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他想不到。
方沉又聽到有人在叫他,一聲一聲,不急不緩,貼着耳邊,他能感到溫熱的氣息,有誰就站在他的床邊,手指在他的耳廓輕輕滑動。
電梯長時間停在一層會發出“滴滴”的警示聲,方沉被這聲音吵醒,起身看了眼手機是淩晨兩點,正好的時間,不多不少,2:00。
他想不到有誰會在大半夜搬家,把東西拖到電梯中間無法閉合。走近玄關,他還聽到一點其他的聲音,很奇怪的“咕叽”聲,連着那讓人心慌的“滴滴”聲一并響起。
方沉握着門把的時候什麽也沒想,潛意識裏有什麽東西驅使他打開門,門發出“吱呀”的聲響,電梯開着,裏面明晃的白光照亮整個靜夜。
方沉先是看到兩個人,一個躺着一個蹲在旁邊,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光将他們的身影拖長,方沉還看到自己的影子,蓋在他們上面,映在對面的門上,而後是血,淌在白瓷磚上,濕滑的流動,好像已經流到他腳邊。
蹲在地上的人停下了,它很瘦,特別的瘦,皮包着骨頭,方沉甚至分辨不出它的性別。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看見血,幾乎布滿整個樓道,正常人會流這麽多血嗎?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電梯裏的光太亮了,刺得他眼睛生疼,躺着的人的半個身子都隐沒在電梯裏。
瘦弱的人舉起手,把手裏的東西塞進嘴裏咀嚼,它眼裏閃着躍躍欲試的光,卻又像畏懼什麽不敢直接撲上來。
“砰”的一聲方沉把門關上,從開門到關門這一系列動作,他僅用了十秒不到,只匆匆看了一眼,看到兩個人,看到血……看到其中一個人手裏暗紅的一團。
他看到人在吃人。
方沉虛脫般蹲下來,手還扶着門把腿發軟,心髒猛烈跳動着,玄關處有一面長鏡,他貼着它卻不敢轉頭看鏡子裏自己的臉。
四周靜悄悄地,鏡面的涼度讓他稍稍冷靜下來,腦子依舊混亂。
有風輕輕吹拂,客廳的窗開着,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手緊緊抓着門把卻沒勇氣再打開。
房子裏有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