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像是踩在雲端般飄忽不明,四周一片漆黑濃霧,石暮塵迷惘地站在這黑洞的中心,眼睜睜看着前塵往事排山倒海迎面而來,過大的畫面量讓他無所适從,它們一片片劃過他劇烈跳動的心髒,留下新鮮而灼痛的傷痕,就在他幾乎無法負荷,需要以手遮擋的瞬間,畫面忽然一轉——他發現自己站在一間空蕩蕩的車庫裏,反光鏡裏映射出他的模樣,年輕,俊美,意氣風發。 :
那是六年前的他,盡管看來如此真實,他卻還是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夢境之中,竟有種深深的放松感。身後忽然響起急促腳步聲,他還來不及完全轉身,就被一具凹凸有致的柔軟軀體猛地貼上,唇上一熱,淡淡花香立刻蕩漾在了唇齒之間。她那麽軟,觸感好得不可思議。
這是一段記憶重現,六年前的某一天,她就是這樣翩然來到了他身邊。
他剛想攬緊她加深這個吻,她卻忽然抽身而去,在深深失落中,他聽見她銀鈴般的聲線——
“看到了沒?這個就是我男朋友,所以麻煩你不要再纏着我了。”她環緊他堅實的手臂,居高臨下地對那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嚷着。
對,那是她,只有她才能刁蠻得如此理所應當,張揚得那樣直截了當。石暮塵癡迷地望着她飛揚的側臉,忽然覺得生病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做了一個有她的夢,美夢。
犀利地攆走了牛皮糖追求者後,她如同他記憶中一般轉頭道謝,并說明原委,那時她還很年輕,鮮亮的面龐上沒有半絲歲月的侵襲,甚至還帶着一絲不符合她美豔外表的稚氣。一切都和當時一模一樣,她驚訝地指着他,一雙美麗的杏眼圓圓瞪起:“你……你是石老師?”
“……你是?”他機械地念着最初的臺詞,幾乎有落淚的沖動。其實當時他已經不記得了,那畢竟是再往前數九年的事了,當時她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小蘿蔔頭,不知是不是發育得比別人晚,13,4歲的年紀依然是幹幹瘦瘦的一小只,即使當時她精致的五官已經初露将來要禍國殃民的端倪,但畢竟和眼前這個□的性感美女落差實在太大,讓他無法辨認。
“石老師!我是曉微,薄曉微啊!”她喜形于色,甚至不顧矜持地緊緊摟住了他的手臂:“你還記得我嗎?”
他怔怔望着她,無法言語。
她期待地望着他,眼睛明亮得好似揉進了碎鑽:“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那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等我長大了要娶我的?你搬家了都不通知我!害我找了你整整九年了!你怎麽能這樣!?”
當年随口哄小孩的話他怎麽可能還記得?當時的他啼笑皆非,可此刻的他連眨眼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錯過了這美麗夢境,往事便再也不可尋。
“我……當然記得你,”他忍不住把她擁入懷中,喃喃自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
剎那間懷抱忽然落空,她像一陣青煙般消失無蹤,整個時空開始扭曲,斷裂,濃黑的霧氣再次将他包圍,徹骨寒冷讓他不知所措,下一秒他卻墜入另一個場景,那是他家,她正氣鼓鼓地叉腰質問着:“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看着她身上的藕荷色毛衣,他忽然想起了這一幕。彼時田如蜜為了幫衛庭賢度過被兼并的難關而義無反顧的嫁給了他。可這個笨女人實在是太自卑,不敢也不懂去争取衛庭賢的心。為了推波助瀾,他帶她去商場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外表,還給她買了衣服,卻不料被一路尾随他的薄曉微看見。她二話不說就闖進店裏,當着他們的面買下了和田如蜜一模一樣的那款,然後晚上直接殺到他家,開始對他各種逼供。
彼時他和她還沒有什麽,她雖然被他拒絕了n次,卻依舊越挫越勇,簡直奮勇到了接近不講理的程度。假如換了別的女人,他一定會覺得這幅妒婦嘴臉實在消受不起,但此刻看着她鼓圓了的腮幫子,和直截了當的焦急憤慨,他居然覺得……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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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庭賢你知道吧?”他不想離開這甜蜜的夢境,于是盡可能地還原着當時的對話:“她是衛庭賢的太太。”
“啊?”她似乎沒料到是這個結果,表情一下子卡住:“那……那為什麽他不陪她去買衣服,卻要你陪呢?”
“夫妻間的小驚喜小情趣,需要一個第三人來幫助完成。”當時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對她解釋,其實他完全可以不解釋,但就是莫名地不想看見她黯然之後,又勉強鼓起勇氣的模樣。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這樣的心情,原來叫作心疼。
她立刻毫不掩飾地多雲轉晴,抱着他的手臂無尾熊般地蹭,邊蹭邊嬌嗔道:“那你為什麽不早說?害得我在衛太太面前丢死人了!以後怎麽相處啊?”
她的語氣完全好像自己已經是他的妻子,他不覺啞然失笑:“薄小姐——”
“叫我曉微。”
“好吧,曉微,”他嘗試着斟詞酌句:“我覺得你可能對我們之間的關系有些誤會——”
“什麽誤會?”她理直氣壯地把腦袋安放在他結實溫熱的胸口上,威脅地用指尖點住他的心髒:“石暮塵我告訴你,你現在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也不許喜歡別的女人!”
雖然他至今依然牢牢地記着她當時說過的話,但他還是一路配合着夢境:“為什麽?”
“因為你總有一天要愛上我的,現在先練習一下,也省得耽誤別的女孩啊!”她笑得燦爛,趁他不備在他唇上印下一個飛快的香吻,然後自顧自吃吃笑着。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沖動,低頭想要給她一個綿密熱烈的吻,只是她笑容還鮮活如初,軀體卻再次逐漸化為虛無,他充滿恐懼地收緊懷抱,卻只得落空的一個吻。
在經歷了熟悉的混亂和孤寂後,他來到了那間永生難忘的法國餐廳,她巧笑倩兮地望着他,鑲滿碎水晶的純白雪紡小禮服,讓她整個人像顆發光體般美得讓人無法直視。主餐已經享用完畢,她向侍者打了個手勢,覆蓋在半圓形銀色罩碗下的甜品被安放在了餐桌中央。他立刻屏住呼吸,因為他很清楚,那裏放着什麽。
侍者在得到她的許可後,鄭重地掀開銀罩,剎那間光芒萬丈,異彩缤紛,一枚精致而小巧的鑽戒正靜靜鑲嵌于華美的錦盒中,綻放着絢麗奪目的光彩。他無法控制雙唇的顫抖,擡眼望着她,鼻腔酸得說不出話來。
“愣着幹什麽?要我來求婚已經很給你面子啦,還不快給我帶上?”她大方地伸出纖纖玉手,面頰泛紅,撲閃着大眼睛,焦急地催促他。
他強忍住心潮的澎湃,微顫着執起她的手,将戒指從她的無名指端套入,一厘米,一厘米地向下滑動。他的手勢虛浮着,像是托着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每一秒都深陷在她快要消失的恐懼中,可她的身影依然在被帶上戒指的瞬間,化為煙塵,消散在空蕩幽藍的夜裏……
從無邊的長夢裏驟然驚醒,一額虛汗,感覺到額頭似乎有一雙溫暖的手,石暮塵不顧一切地狠狠拽住:“曉微!”
田如蜜猝不及防地被他狠狠攫住,疼得龇牙咧嘴:“哎哎哎你幹什麽?!”
石暮塵這才恍然驚醒,局促地放開她的手:“……是你。”
“要不然還有誰?”田如蜜驚懼地搓揉着幾乎被捏紅的手,表情滿是欲言又止的憐憫:“你……是不是又夢見薄小姐了?”
石暮塵愣了愣,故作無所謂地轉移話題:“你怎麽突然來了?”
“這要問你啊,”田如蜜無奈地搖搖頭,給他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你忽然給衛庭賢發短信,上面還寫着‘我有點不太舒服,這兩天可能不能來看你,你自己記得好好吃飯。’搞得我還以為你們攪基呢!雖然一看就知道是發錯了,但你真的太雷人了好嗎?”
石暮塵怔然,細細一想,可能因為他們在手機裏一個被存了“衛”,一個被存了“微”,所以病得頭昏眼花的他可能沒注意到,以至于發錯了人。他擡頭一看,果然看見衛庭賢一聲不吭地坐在角落沙發上,正一臉不滿地冷冷看着他們。
“抱歉,”石暮塵昏倦地搓揉着額頭,聲音有着大病未愈的沙啞:“麻煩你們了。”
“沒事啦!老說這種客氣的話!”田如蜜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不過梁小姐怎麽沒來看你?你們吵架了?”
“她比較忙吧。”石暮塵淡淡應道,生病的事他根本就沒告訴她,事實上他現在只希望一個人能來看她,哪怕冷言冷語,哪怕嘲諷譏笑,怎樣都好。
“不是我老生常談哦……”田如蜜欲言又止:“我知道你還在想薄小姐啦……可是,都過去五年了,人總得向前看,你這樣對梁小姐是不公平的。”
眼看石暮塵無言以對,衛庭賢立刻審時度勢地上前一步攬住田如蜜:“差不多了,他也累了,讓他休息吧。”
“好的,那我們明天再來看你哦。”她嬌憨地和石暮塵揮揮手,就乖順地倚着衛庭賢朝門外走去,只是剛打開門,卻赫然看見門口站着一個人。田如蜜在看清對方的模樣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薄……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