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暮塵一路上都無法相信,副駕駛座上的那個女人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 有幾次磕藥後他也産生過幻覺,可是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而溫熱,他一再地回頭去看她,在每一個紅燈的間歇,每一個可以允許分神的瞬間,回應他的則一直是那樣冷冷而略帶嘲弄的眼神,卻已讓他滿足到無以複加。
在他的住所,他一向冰冷而缺乏煙火氣的住所裏,那張月白色的真皮沙發上,此刻坐在那裏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她,薄曉微。這個認知讓他霎時無措起來,他坐在她面前,似乎要用眼神把她吞咽入腹。
“你想知道什麽?”她嘲弄的笑意不改,甚至略有擴大的趨勢:“這些年我在哪裏?做些什麽?”
他喉結動了動,沒做聲。
“那好,我告訴你。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夜瀾’坐臺,多虧我媽把我生得好,所以生意很不錯。怎麽,剛才那些人說的,你沒聽見?”
他眼底閃過一絲強烈的痛楚:“……為什麽不來找我?”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果不其然,她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動地的笑話,整個人笑得前仰後合,怎麽止都止不住:“哈哈哈……找你?我找你幹嘛?再補我一刀?啊哈哈哈……”
“我承認我騙了你,”他深吸口氣:“但,不管你信不信,答應和你結婚那件事……我是認真的。”
“是麽?”她露出招牌的甜膩笑容:“所以,你是打算在奪走薄家的所有家産後,再大發慈悲地娶了我?你是覺得這樣能贖罪呢?還是像禁脔一樣把手下敗将圈養起來,會特別有成就感?”
這些年不知她經歷了什麽,這顯然刀槍不入的姿态,再不是當初那個喜怒哀樂全部寫在臉上的簡單女子。他心下怆然,只能望着她沉默,再不發一語。
“我猜猜……你該不會是覺得我愛你愛到發了瘋,只要能嫁給你,就什麽都不在乎吧?”
她似乎越說越起勁,不覺眉飛色舞起來。他不得不重重握住她的肩膀:“別說了。”
“好啊,那就不說。”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那你帶我來幹嘛呢?帶我出臺可是要給錢的,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說着她作勢要走,他當然是想都沒想就攔住了她:“等等——”
“又不讓敘舊,又不給錢,你到底想怎樣?”她不耐煩地雙手環胸:“smith還在等我,他可出了三萬呢。”
“……別去。”他啞着聲音,不知該如何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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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給錢嗎?不給說那麽多廢話!”
他死死望住她,她卻只是一臉郁燥地看着表。半晌,他終于妥協地掏出一張支票,刷拉拉地寫下100萬,凝着臉色塞進她手裏。她接過支票仔仔細細看了看,頓時眉開眼笑。她仔仔細細把支票折了放進手包,一轉身便熟門熟路地開始脫衣服,邊脫邊問:“你這兒有套嗎?這麽突然,我都沒帶。”
她只是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卻像是拿着鋼針在狠紮他的心髒,他無奈地制止了她,把她拉進懷裏,嘆口氣:“……別這樣。”
她奮力掙脫他的懷抱,一臉莫名:“沒套你猴急什麽?還不快去買?”
他知道他攔阻不了她,或許讓她發洩一下不是壞事。于是他不再說話,只是疲憊地再次把衣不蔽體的她擁入懷中,下巴抵着她柔軟的發絲,嗅着她的香氣,任前程往事一點點襲入腦海……那個總是纏着他繞着他的她、每天都有很多飛醋要吃的她、看似豪放卻又懵懂的她、對他永遠無條件信任的她、任性之後會乖乖向他認錯的她……
那樣的她,那樣單純而毫無保留的她,還在嗎?
腹下忽然一涼,她滑膩的小手竟然直截了當地探進他的褲腰握住了他!那只手冰涼得猶如蛇信子一般,激得他渾身一顫,立刻條件反射地攥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她卻順勢單膝跪地,眼中那潋滟的波光誘惑地揚起,像蛇妖美杜莎一樣不懷好意,卻又叫人心顫的柔媚蝕骨。她熟練地揉搓他,猩紅的舌尖密密舔過粉嫩唇瓣,他聽見她**攝魄的邀請:“既然沒套,那就來個快的吧,他們都說我□一流,比真幹還爽。”
說着她張嘴就要湊過來,他像中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将她推開!可能是用力過猛,她重重撞上了身後的沙發腿,一頭秀發都被震散,像個破敗的布娃娃般就地躺着。見狀,他趕緊想把她扶起來,卻聽見一陣銀鈴般的咯咯聲,那笑聲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仿佛失控一般。他狼狽地收拾好自己,然後一言不發地将她扶到沙發上,靜靜地聽着她笑。
她似乎終于笑累了,聲音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怎麽了?不是給錢了麽?給錢卻不想上?”
剛被她觸摸過的某處正脹熱得發疼,幾乎是叫嚣着想要宣洩,他平靜地望着她:“想。”
“那就是嫌我髒咯?”她咯咯笑着,輕佻地拍拍他的臉:“你放心,我年年都體檢,絕對沒病。”
看着她肆意飛揚的笑顏,他知道她是在報複他,所以她選擇出賣自己的**,她要讓他痛苦,讓他後悔,她是在用毀滅自己來毀滅他。
而她真的做到了,此刻如果他手裏有把槍,他會毫不猶豫地沖出去轟掉那些恩客們的腦袋!然後把剩下的子彈都留給自己……一想到他滿世界尋她時,她卻正被不知什麽樣的男人壓在身下,他就痛苦得心神俱裂,幾乎無法組織語句。他只能閉上眼,半晌——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對于當年的所作所為他根本無可解釋,這才是最無力的部分。
“奇怪了,花錢的人是大爺,你需要做什麽?”她帶着惡意的微笑有種驚心動魄的鮮亮,眼波明媚得沒有一絲蒙塵:“到底做不做?不做我要睡了。”
終于明白情況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至少此刻沒有。他開了間客房送她進去,站在門口無言地望着她。她如若無人之境地把自己脫到一絲/不挂,施施然走進了浴室,甚至沒有關門,嘩啦啦的水聲與霧氣陣陣沖刷着他的所有感官,他站在那裏,像樽雕像般巋然不動,又像是一棵早已生根的古樹,沉默着黯然。
不一會兒,她再度赤身裸/體地步出浴室,邊走邊認真地擦拭着一頭濕發,在床頭燈暈黃光線的照耀下,她瓷白如玉的**散發着不真實的光暈,随着身體的擺動活色生香地顫動。他聽見自己暗啞的聲音:“……吹風機在抽屜裏。”
她似有若無地瞥他一眼,低頭從抽屜裏取出吹風機,然後出乎意料地朝他的方向舉起,微微含住的下颚,高高挑起的眉眼,讓他幾乎産生了她正在邀請他的錯覺,他忍不住喉結動了動——
“過來幫個忙吧。”她朱唇輕啓,忽然證實了這個不可能的猜測,他怔忪着想要邁動步子,腳下卻似有千斤重。
“快點啊。”她慵懶地把一頭波浪長發甩向腦後,烏黑發絲襯得她線條精致完美的肩背愈發柔白如雪,她微側過頭,長得驚人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濃濃暗影,美得不似真實,仿佛一觸就會消失。他小心翼翼地執起她一縷發絲,發絲柔滑的觸感和淡淡幽香讓他幾乎有哽咽的沖動,他将那縷發絲送到唇邊輕輕摩挲,閉上眼,虔誠地仿佛正在等待救贖的教徒。
“快吹啊。”她不耐地催促。
他一言不發,只是張開雙臂從身後抱住她,把她緊緊扣在懷裏,下颚深深埋進她柔嫩的頸窩。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樣就能讓他得到無上的安寧,他失去過,恐慌過,困惑過,糾結過。所以現在,他不想再放開。
“你到底想怎樣?剛才讓你上你不上,現在又磨磨蹭蹭。”她煩躁地從扔在床頭的包裏翻出一根女士涼煙,熟練地點上,深吸一口,挑釁地把煙圈噴在他臉上:“石暮塵,你有病嗎?”
“留在我身邊,”他夢呓般開口,眼神執着地穿透她的雙眼:“因為只有留下,你才能盡情地報複我。”
她心底一震,卻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留下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他擡眸對上她的眼,看見那一瞬迸發而出的,殘忍的光。
“你不是要履行你的諾言嗎?”
他眉峰一聚,不确定她的意思。
“和我結婚。”
他像是忽然驚醒,剎那間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笑意越發明媚:“怎麽?不敢?”
顯然是明知故問,他和梁雨柔早已是公開的一對,而梁雨柔B市副市長女兒的身份,對于他的入主錦臣之路,幾乎可以說是固若金湯的保障;反過來說,假如在這種情況下他抛棄梁雨柔去娶一個夜場頭牌,那無異于是在梁雨柔,甚至梁副市長的的臉上當衆扇耳光!這年頭商不敵官,商人選擇與政界為敵幾乎就等于自殺,李兆棠又怎會把錦臣交到他手裏?那個做事一向狠辣的老頭子說不定還會将他貶出錦臣,以求自保。
這種情況下,他的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石暮塵嘴唇翕張,雖然他幾乎要沖動地立刻應允,卻被腦海中那根理智的弦生生勒住。前程往事像原子彈般在他大腦裏轟然炸開。那鞭子下鮮血四溢的慘厲童年、意識不清的母親溫柔而絕望的笑容、然後他們從一個地獄被接回了另一個地獄,那是個外表光鮮亮麗,內裏卻污臭陣陣的世界,那裏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只有因着利益而嗜血的仇人。母親從高空墜落在地的那一聲巨響猶在耳畔,她那雙形容枯槁,血污斑斑的手,穿過層層疊疊的歲月直直向他伸來,似乎在無望地抓取着什麽,他知道她在求他救她,可他卻來晚一步,只能目眦欲裂地死死瞪住那個以冷血姿态觀望着一切的,據說是他父親的男人。
他不能殺死他們,他痛恨自己身上流淌着的,髒污惡臭的血液。所以從那一秒起,他就決定,總有一天他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對于權勢之心足以熏天的人來說,有什麽方式能比讓他們失去一切,被背叛,被玩弄,變成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更好呢?這比殺死他們更痛苦,更絕望。而對于狩獵者來說,那才是至高無上的勝利。
惡狼永遠只會信任另一頭惡狼。為了這一天,他卧薪嘗膽,處心積慮,精密布局,甚至不惜犧牲那個全心全意,不顧一切愛着他的女孩。他隐瞞身份進入【逸.廊】,輕而易舉地博得了她的信任,掌握了企業所有的核心資料和保密文件,然後在她歡天喜地地準備披上幸福白紗時,給了她殘忍而致命的一擊,讓她驟然失去一切。
而他,則以此為籌碼獲得了李兆棠的信任,終于通過這一役奠定了自己在錦臣的地位,成功地追上了和李賀相比的那18年空缺,為将來的奪權之争建立了堅實的基礎。
現在的他幾乎已經可以看到勝利的曙光,李賀雖然心狠手辣,但到底還是不夠沉得住氣,相信用不了多久,一直偏執于血統的李兆棠總會了悟李賀并非合适人選。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演出十成十的忠誠度,然後伺機而動,翻轉乾坤。
一切計劃看似完美,可唯一意外是,這五年來他無數次在午夜夢回之際夢見她,夢見刀刃撕開血肉的徹骨疼痛,以及相比之下讓他更加痛徹心扉的,她那絕望而瀕臨瘋狂的眼神,還有那破碎的蝴蝶般,被高高抛落在地的血色身影……他總在一身冷汗地驚醒後,一次比一次更明白一個事實,那就是——
他和他們又有什麽不同?一樣殘忍、卑鄙、嗜血、無情。他同樣踩着別人的屍體往上爬,卻比他們更加無恥,更狠毒。
可他已沒有回頭路。
“……給我點時間。”他終于回過神,收緊懷抱,心不在焉地細細吻着她的耳垂和頸側。不管是卑鄙的空頭支票,還是遙不可及的承諾。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開她,再也不能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