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晚晚自習結束,在虞白有意無意的眼神示意下,元潇無奈踏進了男生宿舍樓的大門。
這可把丁以然激動壞了,他本來都做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準備,就等發揮了。
但他還是好奇,抓耳撓腮逼逼個沒完,“潇哥,你是不是被奪舍了啦,你還是我潇哥嗎?我看你也沒發燒啊,怎麽突然就開竅了?”
他像個蒼蠅似的在耳邊嗡嗡作響,元潇本就為即将面臨的深夜感到焦慮,實在聽得煩了,直接一巴掌呼過去,拍在他結實的胳膊上,“你他媽閉嘴行不行!”
丁以然“嗷”一聲彈開老遠,還想争辯,見他臉色黑得難看,悻悻地縮了縮脖子,閉嘴了。
兩人相交多年,丁以然熟悉他潇哥的脾氣,自然看得出元潇這會兒心情不好,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元潇和虞白的宿舍號是202,就在二樓左轉第二間,元潇腦子亂哄哄的,還沒想好該怎麽面對現實,人就已經站在了202門口。
丁以然住209,剛好是二樓最裏那間,他回自己宿舍溜達了一圈,出來卻見他潇哥還杵在202門外,連姿勢都沒變。
他走過去道:“潇哥,你要是實在不想住學校,就去找你們班主任打個條吧,別太勉強了。”
他知道元潇家裏條件很好,又是個少爺,估計睡不慣學校這種上下鋪。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勉強了?”元潇沒好氣道。
他……他就是沒做好心理準備。
丁以然不說話了,心裏吐槽:“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頂着好友強烈的視線,元潇擡手握住門把,推了一下,悶聲悶氣地說,“這門怎麽擰不開啊。”
“……”
丁以然沉默地看他推了半分鐘的門,最後實在看不下去,說,“那不然,我替你開?”
話音剛落,門就從裏面打開了。虞白一手撐着握着裏面的門把,一手正拿着毛巾搓頭發,探出半張濕潤的臉來,望向門口二人的神色裏有着輕微的疑惑。
他剛洗完澡,身上還帶着潮濕氣,木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清雅的薄荷味撲面而來,把門外剛好與他面對面站立的元潇涼得一顫。
“我聽見外面有推門的聲音。”虞白看了看丁以然,然後飛快掠了元潇一眼,指着門把手說,“你眼瞎嗎?這麽大一個門把,你看不見?”
呵呵,你才眼瞎,你全家都瞎!
元潇臉色發綠,卻無話可說。虞白把門完全敞開,他腳步不動,上半身斜倚在門邊,飛快聳動鼻子。
“你在幹嘛?”虞白問。
“我聞聞有沒有味兒啊,誰知道你身上有沒有什麽怪味兒。”
虞白擦頭發的手停了一下,面無表情道:“你确定?現在我和你,到底誰身上有味兒?”
他才剛洗完澡,衣服也是新換的白T,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幹淨。反觀元潇,還帶着盛夏夜晚的暑氣,皺巴巴的外套大喇喇敞着,精神狀态也一般。
元潇聽懂了他的意思,自己也覺得衣物黏得難受,于是蹙眉進屋,領導巡查一樣走完一圈,見房間還算幹淨,也沒聞到怪味,這才勉強坐下,找了套換洗衣服進了宿舍裏自帶的浴室。
丁以然沒跟着進屋,只站在門口和虞白扯了幾句就準備回去了。臨走前,他又突然想起什麽,回頭老媽子似的交代道:“對了虞白,我潇哥他怕黑,一晚上都得亮着燈才敢睡。以前吧,住家裏倒還好,但是現在是在學校,咱這學校多摳門兒你也知道,宿舍過了十一點就斷電,也不知道他今晚睡不睡得着。還有啊,他脾氣不好,又是個直腸子不大會說話,要是說了什麽你不愛聽的,別跟他計較。”
元潇怕黑?虞白怔了怔,想起下午在衛生室裏,大門突然關閉的時候元潇突然抓了他一下,當時他還莫名其妙,現在倒是順得通了。
想通的同時又感到驚訝。畢竟他原本以為像元潇這類BKing男生,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膽子大,自以為天不怕地不怕。
他以前也做過一段時間的BKing,很傻逼,但很享受。也因為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的人,所以在遇到一些事過後,他才明白,人必定有缺點。不怕老師的怕父母,不怕父母的怕老師,卻沒想到,這個元潇竟然怕黑?真是不走尋常路。
說實話挺好笑的,他沒忍住笑出了聲。
丁以然連忙道:“哎哥算我求你,我叫你哥了啊,哥你答應我,別當着他面笑話他,他超級愛面子……要是實在忍不住想笑,你也別把我供出去。”
虞白花了點力氣止住笑意,既沒答應,也沒說拒絕。
“他……以前有同學惡作劇,把他鎖小黑屋裏關了半天。唉反正,麻煩你照顧他一下,謝了,改天請你吃飯!”丁以然說完就逃命似的遁了。
虞白看着他走遠,突然就沒了想笑的心思。
其實他和丁以然的交情算不上深,但從僅有的幾次接觸來看,丁以然并不是那種細心的人。相反他給人的印象一直陽光活潑,像只沒心沒肺的傻狗一樣,嘴角永遠向上,就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虞白本以為這就是他了,卻沒想到,再大大咧咧的人也會有這麽認真仔細的一面,只為了照顧元潇的情緒。
啧。有點兒羨慕。
虞白些許悵然地回到自己的床位,拿起習題集正準備看,擱在桌邊的手機就響了一聲,解開鎖一看,是虞子欽給他轉了666塊錢。
他沒有猶豫地收下,同時回了個句號。對面大概正在看手機,半秒不到就回了個微笑表情過來。
虞:我有錢。
大虞:我知道。
一句莫名奇妙的我知道,弄得虞白懵了片刻,去查了日歷才反應過來,過兩天是江殷的生日。
江殷就是他爸談了将近十年戀愛的男朋友,虞白私下叫他江叔,偶爾當着虞子欽的面會叫幾聲爸,關系還算親近。兩人說是談了那麽多年,但作為虞子欽唯一的兒子,虞白也是前幾年才正式和江殷有來往。
那時虞子欽和父母的關系已經僵到不可調和的地步。虞母說什麽也要把虞白帶在身邊養,說怕他和一個同性戀父親待在一起,長大後也變成同性戀。
虞子欽自然不願,雙方為這事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是十歲的虞白自己選擇跟了他爸。
在老一輩人眼裏,同性戀到底不光彩,那是走在大街上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當時虞母說的話很難聽,虞子欽聽得是又傷心又悲憤。他心裏一直揪着這個疙瘩,以至于随着兒子的長大,他越來越在意虞白對他倆的看法。
但他基本不怎麽表現出來,只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比如“父親節”、或者江殷的生日,他會擔心虞白在這一天無所作為,或者就算說了句祝福或者送了禮物,他也會鑽牛角尖地去分辨虞白送給江殷的,和送給他的,差異會不會太大。
簡言之就是,他希望虞白能把江殷當家人,或是當做他的另一個“爸”。
虞白心裏是清楚他爸的擔憂的,所以這些年表現得一直很好,每到特殊節日,他爸有的,江殷也有。
當然,也因為江殷确實是個不錯的人。
父子倆又聊了些有的沒的,話題最後停在兩天後陪江殷過生日上。
把晚安兩個字打完發送出去,目光随意掃到屏幕頂端,已經十點了。他息了屏,把手機放好,翻開習題本開始做題。結果兩道題做完,某個蝸牛成精的人還沒洗好出來。
他忍不住感慨,又過了會兒,淅淅瀝瀝響了二十多分鐘的水聲總算停了。大概又是一分鐘過去,浴室的玻璃門動了一下,又在下一刻“砰”地關上,虞白聽到動靜下意識擡眸,裏面的人卻像是靜止了一樣,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他覺得奇怪,起身剛想過去看看,就見某人開了個門縫,從裏探出腦袋來,眼珠子轉得老快,一臉心虛。
“我……我跟你說個事兒,但是首先聲明啊,我不是故意的。”
虞白一聽他這話,就知道沒好事兒,于是直接把人拉開,推門而入的瞬間,浴室裏缭繞的熱氣席卷而來。他眯了眯眼,站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适應屋裏濃烈的柑橘香。
霧氣很快消散,很快,他就發現置物架底下的角落縮着一大坨黑色的東西,像鹹菜一樣皺皺巴巴的。
他心中一跳,走近一看,猜想得到了證實——那是他半小時前剛洗完晾好的內褲。
元潇解釋道:“你挂得太偏了,我放噴頭的時候沒注意就……”
這事兒确實是他錯。看虞白臉色比鍋底還黑,他到底過意不去,別別扭扭說,“不然我明天去超市買一條來賠你?”
“不用了。”虞白說。
他把那條蔫成抹布的內褲扔進一個小盆裏,接了點水就開始搓洗。
元潇沒好意思再留,灰溜溜滾回自己那張床,翻來覆去地翻滾。鐵架床經不住他頻繁的翻滾,發出一連串緊促的、難聽的吱嘎聲。
雖然虞白說不用,但他想了想,還是去網上下單了一打內褲,地址填了學校對門的21K便利店,收貨人也填的虞白的名字。
等他弄完,虞白也洗好褲子出來了。兩人互看一眼,一時無話。
元潇給手機充好電,然後癱在床上發呆,眼睛時不時往對面瞟。虞白正忙着刷題,壓根沒注意到他。
宿管阿姨查完房沒多久,就到了十一點。沒有絲毫預兆,整棟宿舍樓瞬間一片漆黑。元潇從這時候就開始緊張,他抱着手機,整個人縮進了被窩。
他們走讀生的床上用品是學校統一準備的,被套雖然是新的,但就是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元潇憋了會兒氣,又熱得發慌,不到五分鐘就又鑽出來了。
然後他發現,對面竟亮着一盞臺燈,他定睛一看,虞白居然還沒上床,正伏在桌上認真地寫着什麽。
他單手撐着腦袋看了會兒,“你還不睡啊?”
問完就打了個呵欠。
他沒聽到回答,猜測虞白顧着做題去了沒聽見,他也無所謂,心說看來這年級第一也不好當啊。然後就沒再出聲打擾。
何況虞白熬夜做題對他來說也有好處。虞白的那盞臺燈亮度很高,很大程度上緩和了他對黑暗的恐懼。
元潇暗自竊喜,慶幸今晚沒有失态。
心理得到放松,白日的疲憊很快便使身體變得懶惰,沒過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周圍不知什麽時候陷入了寂靜,虞白意識到這一點時,寫字的手頓了一下,他側頭看了對床的人一眼,确定對方睡熟之後,關了燈。
十分鐘後,見元潇沒有醒來的跡象,他才徹底放下筆,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