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籬落疏疏一徑深
禦街一事,秦佩與赫連仲祺二人可謂兩敗俱傷。
一個被免了差事,貶去國子監回爐。
一個則不得不處理公事之餘伏案抄書,謄抄了不算,還得寫下種種心得,每過三日便有趙子熙的小厮來領。
說來也怪,原先趙子熙對他總是不冷不熱,頗有忌憚。在禦街丢人現眼地鬧了一場反倒上心許多,甚至有時還會對秦佩的心得做些批注,俨然一副萬世師表的模樣。
撇去這些辛苦不表,朝野上下自以為隐秘的風言風語更是惱人。
赫連小姐閨譽盡毀不提,秦佩與太子“情好日密,居則同寝,出則同車”的流言亦是傳遍整個朝野,如火如荼。
了解秦佩之人自是知曉他性情雖是孤僻,可人品卻是少有的端肅,但大多人只知其表,畢竟秦佩長了那副妙年潔白的好相貌,又與韓嫣、董賢那般出身貴重,常出入東宮,與諸王以兄弟論交。
劉缯帛、陳忓這般的同僚自是十分關切,尚書大人更是時不時溜達到秦佩座邊,偷偷瞄上兩眼,仿佛生怕秦佩一個想不開投缳了,抑或是一個不高興,又跑去扇誰一記耳光。
“坊間流言……”這日,秦佩方上報完下屬州縣呈上的流刑犯名錄,就聽劉缯帛欲言又止,仿佛比他這個當事人還難以啓齒。
秦佩心中好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劉缯帛捂唇,掩飾般咳了兩聲,“你是如何的秉性,刑部諸位同僚還是知道的。流言蜚語再如何難聽,不過一時風浪。清者自清,你切莫為此喪了志氣,那才是親者痛仇者快。”
“謝侍郎大人提點,不過下官并不介懷。”秦佩淡淡道,“不過無關之人說的無稽之談罷了,不過清風過耳。”
劉缯帛點點頭,依舊是以往冷漠刻板模樣。只是第二日秦佩應名點卯罷了,方回到座上,便見案幾上留了幅字,以不算妙絕的楷書端端正正地寫着“寵辱不驚,笑罵由人”。
秦佩下意識地看向劉缯帛,後者淡淡道:“寒門士子的艱難,怕是你領會不到的。當年我也曾被人攻讦,舉步維艱,恩師便寫了這幅字贈我,如今便送了你罷。”
秦佩心頭一熱,對劉缯帛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
劉缯帛只輕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Advertisement
秦佩含笑凝視這字,恍惚間卻覺得這字跡實在熟悉,思量許久,突然恍然大悟——當年在六全鎮與軒轅冕初會之時,他手中折扇上那“勉”字,可不與劉缯帛這幅如出一轍?
名師出高徒,難怪劉缯帛年紀輕輕便是一部侍郎,竟還有這般緣由。
秦佩還正胡思亂想,就聽門童來報,“秦大人,方才雍王府來了位公公,讓小的将這物什轉交大人。”
秦佩一頭霧水地接過那檀木盒子,打開一看不禁失笑。
名貴盒子裏空無一物,只有輕飄飄一塊錦帕。
秦佩伸手掂了掂,對一旁東張西望的陳忓苦笑道,“我竟忘了還有這個祖宗,這不,讨債來了。”
半個時辰後,秦佩輕裝簡行出了長安城,縱馬至東郊一處荒僻民居之外。
“納錦姑娘,在下奉王爺之命前來,還請賞臉一見。”
柴扉緊閉,卻隐隐有清淺腳步之聲,顯然這納錦姑娘還在氣頭上,壓根不想見秦佩這般的“欽差”。
秦佩早已料到以這納錦的心性脾氣,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倒也不惱,對身後跟着的雍王府宦官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好整以暇地四處張望。
此處雖不如東市西市,永興長樂坊那般行人如織、富足喧鬧,卻也自有一番遺世獨立的野趣。那小小宅院外遍植桑麻,又有雞舍牛欄,看來這納錦是打定主意要在這自給自足,孤獨終老了。
“大人,已辦妥了。”那宦官笑意谄媚地湊過來。
秦佩微微點頭,袍袖一揚,随扈的十數名侍從便從那宅院四面堆起桑薪青蒿,又用火折子點燃,霎時那小小宅院被滾滾黑煙籠罩,縱使秦佩騎在馬上,又離了數十步之遠,也被熏得雙眼通紅,咳嗽連連。
“大人……”同來的是軒轅晉身邊的另一個宦官懷志,雖不如懷思那般得寵,卻也是個說得上話的人物。
秦佩拉緊缰繩,向後退了幾步,依舊冷眼等着。
見他不應,懷志終有些急了,焦躁道:“奴婢雖是粗鄙下人,可也聽過些傳奇中的典故。大人莫不是想效仿那猛張飛逼出諸葛孔明不成?可這納錦姑娘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又素來倔強最恨他人要挾,若是大人弄巧成拙,這納錦姑娘有個長短,咱家這條賤命可萬賠不起啊!”
說到後來,他禁不住悲悲切切起來,秦佩冷眼看了他一眼,狀若無意道,“納錦姑娘讨厭被人脅迫,這說法又是從何而來”
懷志還未答話,另個王府的奴仆插話道:”整個王府誰不知道,當時李嬷嬷奉貴妃之命前去……”
他還未說完,面上卻已受了懷志一耳光。
“王爺內宅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這般的賤胚來胡言亂語?”懷志惡狠狠地瞪過去,又對秦佩谄媚笑道,“秦大人,這納錦姑娘可……”
秦佩不耐地打斷他,“放心,一炷香之內,她必會出來。”
懷志亦曾聽聞過不少關于這納錦不戀慕富貴,不畏懼強權,以至于抛下王府的花團錦簇來此隐居的事跡,對秦佩更是不以為然。心道那納錦姑娘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願低頭做個侍妾,最終甚至狠得下心撇開王爺不告而別,這樣的烈性女子,哪裏是簡簡單單煙熏火燎就能逼出來的?
秦佩卻在一邊撩起袍袖,默不作聲地盯着袖口發呆,直到他那蘇繡的袖口漸漸發黃,他才露出一絲淺笑,道:“差不多了。”
懷志正自迷惑不解,卻見房門大開,一美貌女子柳眉倒豎,一手叉腰一手怒指秦佩:“還不讓你的人把火滅了!”
秦佩一邊讓人照辦,一邊淡淡道,“她視繡藝過于性命,如何舍得讓上好的缫絲被煙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