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淩雲怒氣塞長安
秦佩氣的周身戰栗,如玉面孔被怒氣熏得一片暈紅,琥珀色的瞳孔滿是火光,竟有幾分冶豔之色。從未留意過他容貌的其餘官吏,心中也不禁紛紛贊嘆,潘郎宋玉不過如此,這秦以環這副皮相,說是佞幸,倒也讓人信服。又想起秦佩養父是那男女不忌,風流花間的周伯鳴,還有平日素來與東宮過往從密的流言,看向秦佩的神色均禁不住帶了幾分揣摩,有些清流士子,眼中已然藏了些輕蔑不屑。
“下官亦是沒想到,赫連将軍忠肝義膽,百戰不敗,竟也養了這麽個心思龌龊、下作下賤的兒子!”秦佩似是平複了心緒,拖長了音調冷聲道。
“你!”赫連仲祺此時方反應過來,在還手與還口之間糾結。
他是武将,身材昂藏,秦佩這般的文弱書生倒是未被他唬住,反而緩步上前,咄咄逼人道。
“無才無德,無功無勳,黃口小兒卻得了個四品官,勞煩赫連公子明示,你這個左衛率是剿過匪平過叛,還是護過駕救過主?不思進取,全靠蔭封才有今時今日,竟還能擺出一副上官的樣子斥訓同僚,在禦街之上依然如此,可想而知若是在軍中,赫連小将軍該是怎樣的威風!卻不知這天啓的北軍南軍,十六衛難道是改姓了赫連?”
赫連仲祺哪裏說得過他,一張臉早已憋得通紅,可偏偏插不上話,一時間極為難堪。周圍大臣越聚越多,人人擺出一副勸和之象,可眉宇之間的興奮之色與幸災樂禍哪裏遮得住?
秦佩勾起嘴角,笑得涼薄:“下官雖不才只是個區區六品官,可這也是十年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千軍萬馬殺出來的功名,可不是踩着祖宗的牌位得來的恩典!”此話一出,諸多文官約莫是想起當年苦讀時的辛苦,皆心有戚戚地點頭,看赫連仲祺的眼光皆有些不善。
遠處有喧嚣之聲,想來應是哪個貴人被叫來擺平事端,秦佩也不在意,又揚聲道,“至于所謂下官是佞幸之說……且不論真假對錯,難道赫連小将軍不知,從古至今若無昏君,又哪裏來的佞幸?下官還請再問一句,若下官是佞幸,那又是被誰臨幸了?是馬踏四夷、德澤萬民的聖上,還是勵精圖治、宵旰憂勤的殿下?”
“你血口噴人!我何曾說過這等言語?”赫連仲祺再如何跋扈嚣張,也不敢背上個藐視朝廷,污蔑聖君的罪名,忙不疊地矢口否認。
秦佩側過頭看他,微微揚眉,“既是佞幸,自是與天家脫不了幹系,赫連兄當真是婦道人家麽,對東宮防務全不上心,倒是對采選這般三姑六婆之事心心念念。不過半柱香前說過的話,又敢說不敢認,下官倒是忘了赫連小将軍自幼是當雅岚小姐養大的,難怪如此毫無見識、反複不休、沒輕沒重!”
赫連仲祺到底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在禦街之上被人如此搶白,周遭又都是官階不高的同僚,如今臉面哪裏還挂得住,額上青筋暴起,眼眶更是隐隐泛紅。
而來人似乎頗有威勢,以至于原先的竊竊私語,悉悉索索一概不再,整個禦道一片死寂。
不知為何,秦佩反而冷靜下來,幹脆挺直了身軀負手而立,“我秦某人無父無母,卑官無爵,也便由得你折辱,不過當你是個不知輕重的癡兒。可殿下天潢貴胄,監國之尊,不過是不想将你妹妹十裏紅妝迎進大明宮,反而就成了寵信佞幸的無道君王,赫連小公子自己扪心自問,你與下官毫無交情,可無論聖上抑或是殿下,對你赫連家這些年的榮寵難道都給了不忠不義的畜生了麽!”
“夠了,都給我閉嘴!”
來人聲音不高,卻冷冽至極,赫連仲祺身形顫了顫,低下頭去,秦佩亦是收斂怒氣,垂手立在一邊。
重紫官袍,十三銙玉帶,又佩以金魚袋;玉面如霜,進止雍容,本朝有這般威儀氣度,除去趙子熙又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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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吳庸等人也松了口氣,好整以暇地坐看趙相調、教後輩。
趙子熙蹙眉不語,淡淡道,“朝會既已散了,大人們還等着殿下留你們用午膳麽?”
他積威已久,衆臣霎時如鳥獸狀散,禦街上便只剩下他三人及簇擁着趙子熙的屬僚家臣。
“殿下口谕,秦大人及赫連将軍可聽仔細了。”趙子熙看也不看他二人,冷冷道,“赫連仲祺免去左衛率一職,責令入國子監修正養性,好好再去學學聖人的道理!”
赫連仲祺唯唯諾諾地應了,又聽趙子熙繼續道,“就在昨日洛王妃殁了……”
赫連仲祺擡頭,不敢置信地看他,秦佩在心中冷笑一聲,一個是未來會繼承大統的太子,一個是因着母家屢被壓制,不甚受寵的皇長子,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趙子熙輕笑一聲,“殿下說不是不想當那江南周家一般被掣肘的外戚麽,他成全你。”
見赫連仲祺面白如紙,似乎還想為他妹妹辯白幾句,趙子熙搖了搖頭:“你那妹妹是個心大的,能配予洛王那般的厚道人也不算低就了她。倒是你自己好生想想,今日的所作所為哪裏像個高門公子的樣子,讓人失望以及。”
似乎也為赫連仲祺感到些許不忍,趙子熙擺了擺手,看着他魂不守舍地退下。
秦佩心內一涼,更不敢擡頭,在心裏回想自己方才那番言語哪處犯了忌諱。
趙子熙也不看他,徑自向禦街盡頭步去。
秦佩惶恐不已,卻也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終是忍不住,輕聲開口:“下官知錯。”
趙子熙雖位極人臣如今也不過不惑之年,步履倒是極快,就連秦佩跟着也是吃力。
“既是我的門生,便不用如此生分了。”
秦佩受寵若驚:“是,方才之事,學生亦有過錯。”
趙子熙竟難得地笑笑:“既然知錯,我也便不問你錯在何處了。不管是忠心護主還是一心為友,你處處為殿下打算,這點很好。”
秦佩一時間竟有些赧然:“學生常公私不分,容易護短。”
趙子熙轉頭看他,閱盡世事的眼中閃過一絲戲谑:“不愧是我趙某人的學生,連這短處都一模一樣。”
秦佩心裏剛松了口氣,就聽趙子熙又道:“不過方才之事,你亦不算毫無差錯。從今日起,将刑部三十年來要案卷宗謄抄一遍,磨磨性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