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這些越距的話,如何說?◎
寧悸神情滞了滞。
轉瞬間那女子便上前幾步, 将一朵紙做的花兒塞進他的手心,幽香略過,她面容素雅, 身着藕色襦裙,腰間墜着香袋,兔毛做成的圍脖襯托着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神情平靜。
她回退兩步,不再說話。
侍女在一旁道:“姑娘,咱們去裏邊等吧,外邊太冷了。”
姑娘?
是待字閨中的哪家千金?多年離京,并未見過哪家小姐有這樣一副面孔,畢竟瞧着這般驚豔, 打扮也并不簡單,不該沒有印象才是。
寧悸托着手裏這朵素淨的花兒,小巧精致,他擺弄了一整日也不得要領, 民間的小玩意,千金小姐應該看不上。
他忽然有些好奇。
姜予微微搖首,“不用。”
春覺怕她凍着, 又勸, “周娘認識二公子,如今已經去前面接應了, 待會便會過來,姑娘不用太擔心。”
小丫鬟一番話讓寧悸微微挑眉, 二公子, 周娘?難道是來接他的?他前日寫了一封家書, 說是天寒地凍無需母親來接他, 還有那相親之事他不會去,除非讓那千金小姐自己來見他。
想也不用想母親有多生氣,他一是覺得這寒天,他不舍得母親為他奔波,二是拒絕相看,斷了母親為他尋妻的心思。
可眼前這人是......
寧悸将手背到身後,也站了一會,忽然像是不經意問道:“姑娘在接人嗎?”
他的問話太突兀,可偏偏一副随意閑聊的語氣,看着不似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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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側首看他,猶豫了片刻,然後緩慢的點了點頭。
寧悸問,“朋友?”
姜予沒有精準回答,“家人。”
家人?
捏着折紙□□的手緊了緊,寧悸側目望向她,眼底閃過一絲驚異,怎麽會有哪家姑娘随意将并未有牽扯的男子喚作家人,難道是他的什麽表姐妹?是舅母家的還是姨夫那邊的?不可能,他不會對族內人毫無印象。
母親信上說,要相看的女子仰慕他多年,可聽了名號卻是見都未曾見過,他素來不喜被安排下的婚事,所以才尋了由頭在外,是母親使了手段讓他回京,這才逼不得已趕回來。
難道母親已經同那家小姐定了親,要讓他不得不從嗎?
簡直荒謬!
他見風雪中,女子鼻尖都微微凍紅,素淨的手抓着衣衫,烏黑的鬓發被風吹得微微淩亂,正搖搖頭,“我就在這等。”
可她,竟如此深情嗎?
寧悸一時間心裏不是滋味,他送去的那封信只是想氣氣母親,也給了那小姐幾分難堪,可她居然親自來接他,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混賬,明明人家只是傾慕自己,并未做什麽壞事。
而且這樣的情意,讓他如何應對?
若是因為來接自己感染了風寒,他就罪過大了。
寧悸忍不住開口,“想必你的家人若是得知你因為此事受了寒,會心生愧疚吧?”
春覺有些奇怪,掃了這人幾眼,見他相貌堂堂,倒不似什麽意圖不軌的小人。
姜予征了怔,接着輕笑着搖搖首,“不會,他不認得我。”
果然!
寧悸攥緊了拳,瞧着她唇角漾開的笑意,十分淡然,可寧悸卻覺得那必然是充滿了失落與辛酸,心底很是不忍,即使不認得也要到這來接他,這是怎樣的深情啊。
這麽多年過去,他的樣貌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知這姑娘到底是何時見到的他,到如今還念念不忘,他如今站在她面前,她都已經認不出了。
其實他何嘗不想成家,只是遇見的大多只是看中了他的家世,感情并不純澈,他也不曾遇見過與自己心有靈犀的女子。
母親應當是知道他的想法的。
他偷偷看着姜予,忽然想,其實見她一面也沒有什麽,若是這小娘子發覺自己便是她心心念念要等的人,會怎麽一番反應呢,含羞帶怯的強裝淡定,還是羞的躲起來。
他有些好奇了。
他瞧着那張無害的臉,陡然起了壞心思,便咳了一聲道:“其實我......”
話還未說完,便遠遠的有人跑了過來。
周娘遠遠的喊着,“少夫人!”
寧悸:“?”
少夫人?
周娘身後還跟着一位打扮普通的男子,個子不高,可除了他再無旁人,姜予看了半天也不見有其他人,便挂起笑,幾步迎了上去,“小叔。”
“??”
小厮疑惑的看向她,接着瞧見了他們家有些石化的二公子。
“公子,你傻站着幹什麽?”他撓了撓頭,有些歉意道:“少夫人,這位才是我家公子,他走得快,我适才沒有跟上他。”
姜予驚訝一瞬,接着才轉過頭看向寧悸,停頓片刻,對自己認錯人這事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他怪不得她三翻四次與她搭話,原來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嗎?
她施了一禮,喊道:“小叔。”
見寧悸還是僵硬着,她思索片刻解釋道:“二夫人這幾日有事,不能親自來,便由我代勞了。”
寧悸覺得自己仿若被驚雷劈了腦門,他不信邪的問,“你是兄長娶的新婦?”
姜予點首,“是。”
“......”
寧悸此時想給自己兩個耳光,什麽亂七八糟的深情,他可真自戀啊,憑空也能如此臆想,真不要臉。
他雖然并未做出什麽唐突的舉動,可如今面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嫂嫂,卻還是不由得自心中升起了一絲尴尬,以及無顏面對的窘迫。
他往後退了幾步,低下泛紅的臉,喊了句,“嫂......嫂嫂。”
姜予應了一聲,又道:“一路辛苦。”
她又說了些場面話,可依舊見他十分不适應,以為是他比較認生,便道:“那我們就先回去吧。”
之後便招呼人将他們随身攜帶的行禮放置好,駕着馬車離開。
見她上了馬車,寧悸将腳底的枝丫踩得咯吱作響,面上的表情也恢複成不可一世的模樣。
周娘分外驚奇的看了他一眼,要知道這位爺,是在家能将二夫人氣死的纨绔。
素日也就對他兄長比較敬畏,沒想到對少夫人也這樣乖。
正疑惑着,見他跑過來問,“周娘,為何這位嫂嫂身邊的丫頭叫她姑娘啊?”
若不是先前那丫鬟喊了聲姑娘,他又怎麽會對她的身份百般猜測,差點鬧出笑話。
說起這個,周娘默了默,之後道:“那是少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鬟,叫春覺。”
二公子還是不明白,“可即便是陪嫁,嫁了人不是應該喊夫人才對嗎?”
還能是為什麽,自然是春覺不認可這門婚事,也不認為姜予是這侯府的少夫人。
周娘嘆氣,“好了二公子,這事與你無關,你只待回去好好想想,什麽時候選戶好人家,成親才對。”
可她搪塞,二公子便更好奇了。
他側目,冷風将他的衣袍吹起,他回首望着馬車微微起伏的簾帳,以及時隐時現那張清雅絕俗的臉。
兄長的妻麽?
他不再看,低首望着手裏那支花兒,輕輕嗅了下。
好似,有些香味。
馬車回了侯府。
姜予帶着寧悸去了他的住處,道:“二伯母已經收拾了妥帖,若是有什麽缺的漏的,只管來找我便是。”
寧悸點點頭,看上去很是乖巧。
姜予又對下人事無巨細的叮囑了一番之後便離開了,她知道今日寧悸回府,說不準二夫人這幾日也要趕回來,府上必然是有一場家宴,她得先去做準備。
在她走後,寧悸将那只紙折的花放在瓷瓶中,伸出手指撚了撚花瓣。
小厮感受到姜予的無微不至,心裏大有好感。
“公子,這位少夫人人還不錯嘛。”若是他家公子也能娶個這麽賢惠的便好了。
寧悸撐着下巴,細想,“我記得,姜千珍似乎不是這樣。”
那個舉手投足都很做作的大家閨秀,似乎與眼前的這位不是同一人,看來上京內發生了一場不小的變故啊。
小厮見他又穿上了外衣,頭疼的道:“公子,你這才回來,又要去哪啊?”
寧悸已經乘着風雪出了門。
“去問問那些狐朋狗友,怎麽一回事。”
姜予忙的晚了些,小侯爺夜裏又發了些高燒這件事是莊衡與她說的,她思索了一會,便放下手中的事,提着一盞燈籠,去了帆居。
夜裏更是寒冷,閣樓微弱的光如螢火一般,姜予掃了掃肩頭的雪,春覺又将手中傘收好放在一邊,推開了閣樓的門。
可還未走進幾步,便聽慶元陰陽怪氣的說:“等少夫人放下手頭的事趕來,小侯爺的病只怕都好了。”
春覺聽了正想罵他,可還未開口,便聽姜予問,“小侯爺燒退了嗎?”
慶元哼了一聲。
“少夫人還關心這個?”
隐隐約約,寧栖遲隔着一層門框聽見了門外的動靜,睫羽微顫,額間的高溫使他眼角微微泛紅,他披着外衣坐起,聽見了她寧和的聲音。
明明只有一日,為何感覺好似許久未曾聽見她的聲音。
她是被母親逼來的,他患病,她作為妻子照顧理所應當,可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夫妻,他也不需要她的照顧。
她熬好了藥,放在他身側,便取了書架上一本話本,坐在窗邊津津有味的看着,她不常與他交談,屋外的碎雪打落在書案上,冷光又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她枕着膝蓋,時而被書中的文字逗得揚起笑意,肩膀輕顫。
他将藥一口悶下,也未覺有多苦澀。
有時夜裏,他會發些高燒,便能察覺一只纖細的手輕撫過額頭,那只手軟若無骨,帶着讓他不适的香氣,之後又用帕子為他降溫,他也曾醒過來想讓她不要這樣做。
可看見她趴坐在床側,寧靜而又略帶疲倦的小憩,最終還是沒有出聲打擾。
一連數日,他病已痊愈,今日她未曾來是情理之中,他素日便是一個人獨居,未覺有什麽不對。
可夜裏又是一場高燒,也從未這樣難熬。
他垂眼,未出聲。
可屋外的人卻聲音平靜的說了句,“那我便不留了。”
寧栖遲抵着床沿的手指發白,心髒好似被一根線緊緊的拉扯着。
他聽見‘吱呀’一聲,再是門框被緊關的聲音。
屋外還在下着小雪。
姜予對手哈了口氣,春覺支撐起傘,頗為無語道:“我看啊,就是那個慶元使壞呢,小侯爺估計好好的根本沒什麽事,就是他在那折騰人。”
姜予不可置否,将脖子縮進圍脖裏,道:“就當是出來消消食了。”
春覺嘟了嘟嘴:“姑娘你脾氣總是這麽好。”
支起傘,兩主仆走在鋪滿雪的小道上,一步一個腳印,春覺忽然想起什麽,樂滋滋說道:“姑娘,遇見小侯爺那日下雨,你說要給我做一雙鞋子的,我可記着呢。”
姜予大驚。
“啊,我以為你忘了。”
春覺知道她想抵賴,威脅道:“不許裝傻。”
姜予正想着要不再拖一拖,忽然聽見身後有吱呀的腳步聲,她停了腳步,下意識的轉首。
月撒冷雪,一地星河。
來人身姿颀長,身披大氅,病白的面容依舊俊美,忽明忽暗的燈籠在四周灑下一地暖橙,又映出空中飄散的碎雪,正毫無阻擋的落在他身上,呼出的氣成了白霧,他停在她面前。
一時寂靜。
姜予有些疑惑,“小侯爺?”
她眼底帶着淺淺的疑問,正靜靜的平視他。
而寧栖遲袖下的手,卻不自覺握緊了,雪花落在他滾燙的面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紅。
他聲音幹啞,“抱歉。”
姜予以為他說的是慶元的事,便道:“沒什麽,想來是下人傳錯了。”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姜予掖緊了衣裳,“夜深了外邊冷,小侯爺快回去休息吧,別再染了病。”
她此刻只想趕緊趕回去,并不想說這些無所謂的。
寧栖遲只覺身上愈發沉重,他口中幹澀的厲害,面前的人無知無覺,亦如水中倒影。他甚至不知自己為何要追出來,原先便以為,他不需要她在身側,可偏偏心中生出了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念想。
這絲念想又如魔障,控制着他的行為。
半響,寧栖遲将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上前兩步披在她身上,女子往後退開,似乎是有些排斥。
寧栖遲動了動唇,耳朵被冷風吹得通紅,他手指微緊,心底湧現一股難言的複雜,之後往後退了幾步,移開了眼。
他聲音略啞的解釋道:“回去的路比較遠。”
姜予不喜他的接近,但大氅确實還是很暖和的,便謝過他的好意,點點首道:“我走了。”
春覺握緊了傘,扶着自家姑娘轉身。
寧栖遲沒有離開,見姜予的背影在雪地裏越來越遠,她不曾回首,直至消失不見,他忽然覺得內心像是有什麽東西空了,寒風吹起他單薄衣衫,往身上鑽去。
莊衡追了上來,趕緊将手中的衣服披在小侯爺身後,“公子,你還在高燒,有什麽話不能明天說嗎?”
霧氣從寧栖遲唇邊散開,四周的低溫汲取着他的力氣,他閉了閉眼,萬般情緒。
這些越矩的話,如何說?
一路上趕回了折枝院,春覺還是十分疑惑。
她道:“雪夜裏趕來只是為了給你送件衣服?若不是小侯爺心有所屬,總是做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我都要懷疑他對姑娘有什麽情愫了。”
姜予戳了戳她的腦袋,“別胡說八道。”
能有什麽情愫,小侯爺善心又犯了呗。
姜予不讨厭寧栖遲對自己的這份同情,只是怕會禍及到自己,他對她越好,他身邊的人就越會将她視為眼中釘。
一份只會帶來禍事的示好,姜予并不想要。
好在小侯爺還懂些分寸,也不是那麽在意她,這樣就挺好的。貴妃那樣的事姜予可不想再來一次,她還沒問過寧栖遲,什麽時候會與她和離,又會給她找什麽樣的夫家,她能不能自己挑。
他這幾日病着,也不太喜歡她的靠近,所以姜予就沒提。
想到什麽,她忽然問起春覺,“你說二婚女子,也不是太難嫁人吧?”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水畫尤其警覺,手中倒茶的杯子都快要打翻了。
她長大了嘴巴,十分驚恐,“少夫人,你這是何意?”
姜予也發覺自己語出驚人,想必這幾個小丫鬟還不知道自己會跟寧栖遲和離這事,而且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她有點想的太遠。
她含含糊糊的混了過去,“随便說說。”
“少夫人怎麽會這麽想?”水畫雖然現在對小侯爺頗有微詞,但好歹還是自家的主子,便道:“您與小侯爺是先帝賜婚,就是如今陛下想要廢除婚約,都要考慮會不會被言官指責。”
姜予不解,聞言問道;“那這婚約便不能作廢了?”
可是那日寧栖遲信誓旦旦,這婚肯定能退,但如何退呢。
水畫想了想,道:“小侯爺得陛下喜愛,又是朝中肱骨之臣,若是能立什麽大功,言及你們夫妻不睦,求得一個恩典,倒也不是不能退。”
說起來若是姜家那邊早些時候說出換人的事,前些年小侯爺查出貪官的時候就能将這婚事解了,可惜已經到了婚期,而且姜家也不願意解除婚約。
想着水畫心下鄙視,一群只知攀高枝的蠢人。
原來如此。
姜予心下有了數,意思就是寧栖遲仕途越好,他們和離就越快?
作者有話說:
小侯爺啊,再不醒悟你媳婦下家都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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