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矜持07
送出一張口頭承諾的“年度會員卡”後,衡寧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角。
溫言書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出神了好久,直到身後保安催着他如果不進就關門了,他才道了個歉,匆匆鑽進小區裏。
不得不說,衡寧的出現讓他有了這麽多年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這過分熟悉的感覺卻讓他有些惶恐。
十年前和衡寧在一起的日子裏,他也是被這樣被保護得有恃無恐,但卻又正因為被保護得太好,以至于失去時他甚至無法一個人面對那樣巨大的創傷。
他匆匆回到家,驚魂時刻化成了巨大的疲憊感爬上他的全身。
今天的鬧劇告一段落,卻并不意味着靠近他的危險就此結束,反倒是像一場狂風驟雨前的預告,讓溫言書感到更加的惶恐和疲勞。
他想立馬躺回床上睡一覺,卻想起手掌還在繼續火燒着,而自己家其實并沒有碘酒。
此時,溫言書已經換上睡衣倒在枕頭上,倘若讓他換了衣服再去樓下買藥,倒不如當場要了他的命。
他雙目放空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意識等眼前那一抹紅色都化成光斑刻在他的視網膜上,他才懶懶地撤回視線,嘆了口氣。
擦傷的面積不算多,卻也不少,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發炎,更要命的是,很可能會弄髒被子。
比起發炎,洗被子帶給溫言書的恐懼感要更甚許多,他掙紮了一下想起身,卻又覺得自己渾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起來。
方才那爆發式的狂奔,加速了體內乳酸堆積,倒是也太快了,溫言書心想,他以為至少要到明天才會全身酸疼起來。
他哀哀地在床上躺了半天,疲累得幾乎不能動彈,卻又不敢放縱自己帶着沒有處理的手就這麽睡去。
于是他就這麽自我折磨一般,一次一次把自己從瀕睡的邊緣扯回來,直到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都開始微弱地抗議,他才轉了身,痛苦地抱住了自己受傷的手掌。
還是有點疼,溫言書嘆了口氣,只覺得無奈得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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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空蕩蕩的家,想到自己微信列表裏一長串保持着聯系的好友,此時想求一些安慰,卻找不到哪怕一個合适的人選。
這忽如其來的孤獨感讓他的心口有些發酸,一些過去的、現在的受到過的委屈,遭受的痛苦,像是約好一般,統統鑽進他的心裏。
他咬緊牙關,哽着發酸的喉嚨把自己埋進枕頭裏。
半晌,他實在是憋不住了,拿出手機,寫了删,删了寫,約莫五六遍,才終于發出一條信息來。
與此同時,衡寧不知什麽時候又繞了一圈回到小區樓下。
他似乎已經對這樣的路徑安排信手拈來,支着車在保安看不見的地方刷了幾分鐘手機,剛準備撤離,就收到Temperature的一條消息。
是一個紅包。
Temperature:“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幫我送一瓶碘酒來嗎?”
許久又補了一句:“我不太敢出門。”
衡寧盯着那兩條消息看出神了好幾秒,這才猛然回神把手機揣進口袋,調轉車頭,熟門熟路地摸到了最近的一家藥店。
衡寧許久沒有回消息,讓溫言書又忍不住想東想西。
此時他的精神狀态十分脆弱,沒有辦法像先前一樣面面兼顧,只五分鐘沒回消息,他便克制不住地感覺到難受和失落。
像一不小心在懸崖邊踏空一般,在一身冷汗裏驚恐地墜落。
手又開始疼了,他嘆了口氣,打算自己下樓去買瓶碘酒,就聽見手機信息音“叮咚”響了一下。
他火速抓起手機,便看到衡寧發來一條:“打個電話讓保安放我進去。”
溫言書立刻覺得全世界亮堂了起來。
保安那邊顯然在等他電話,一秒鐘就接通了:“喂?溫先生?”
“喂?劉大哥?”溫言書說,“您讓他進來吧?”
保安劉大哥例行詢問道:“他是你哪位呀?”
“他是……”溫言書稍稍哽了一下,撒謊道,“他是我表哥,我生病了,他來看我。”
劉大哥跟他關系不錯,平時他又靠譜穩重,自然給人開了門。
兩分鐘後,門口傳來利落的腳步聲,溫言書一身睡衣還沒來得及換,他猶豫了一下,套了一件外套直接過去開門。
他總覺得以衡寧的做風,定是扔下東西就直接走了,正想着有沒有什麽理由把人留下,衡寧竟自己走了進來。
身後的大門輕輕合上,溫言書一直惴惴的心情才緩慢,他瞥了眼那人手裏的袋子,明明只讓他買瓶碘酒,他卻雜七雜八買了一堆。
溫言書盯着那一袋東西,說:“你買這麽多我付不起……”
衡寧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說:“我要是你我就閉嘴。”
于是溫言書就乖乖閉上了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此時,溫言書面上的疲态已經非常明顯,那臉色看上去像是随時随地都會暈厥一般,蒼白得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衡寧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後問:“真不用去醫院?”
溫言書連忙搖頭:“就擦破點皮。”
于是衡寧就從袋子裏拿出了一瓶生理鹽水、一瓶碘伏、一袋棉球、一只鑷子、一管軟膏……
衡寧低頭,專心地把東西擺開在桌面上,頭也不擡地問他:“自己會不會處理?”
會肯定是會的,這麽多年多少得練出些求生的基本技能。
但溫言書看着衡寧修長漂亮的手指,看着他半垂的睫毛下認真柔和的眸子,忽然想到十幾年前,那人也是這麽問他的。
于是他也垂下眼睑,撒謊道:“不會。”
衡寧擡頭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他在說謊,拉來他的手,似乎是調侃般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等着藥水自己飛起來塗到手上?”
溫言書被他問得有些惱——我想怎麽辦,你難道不清楚?
或許和聰明人講話就是這般累,衡寧大多數時候應當是不想,但凡他有要調侃自己的意願,自己也很難保證在相處中穩占上風。
似乎是預料到溫言書不會在開口說話,衡寧就這麽低着頭,觀察他手心的擦傷。
傷得不淺,通紅一大片還混着牆灰和泥沙,周圍的皮膚有些泛紅,定是逃不過發炎了。
衡寧輕輕擡了擡他的胳膊,溫言書就乖巧地起身,跟着他去了洗手間。
溫言書平時和任何人都能聊得來,卻總逃不過和衡寧獨處時一言不發的沉默。
洗手臺的鏡燈是鵝黃色的,那一絲朦胧很巧秒地藏住了衡寧臉上的鋒利,叫人一陣心安。
空氣裏只有衡寧擰開生理鹽水瓶蓋兒的聲音,接着,那人就輕輕握住了溫言書的手腕,将他通紅的手心翻轉朝上,然後将鹽水沿着傷口輕輕倒下。
鹽水是從室外拿進來的,冰涼的觸感刺激得溫言書一驚。
但衡寧沖洗的動作非常輕柔,在這樣緩和的水流下,發燙的傷口慢慢舒服起來。
生理鹽水沖走了手上的泥沙,也把淩亂的血漬洗了幹淨。
溫言書看着衡寧擰開那瓶碘伏,有些緊張,手指都僵硬地蜷縮起來。
以前處理到這一步的時候,溫言書都疼得飚眼淚,這會,哪怕是衡寧握着他的手,對疼痛的刺激還是讓他一陣繃緊。
“別怕。”衡寧冷靜地捋直了他的手指,聲音沒有什麽起伏,“這個不疼。”
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衡寧手邊的碘伏已經緩緩倒上了傷口。
溫言書先是下意識屏息,等藥水落到手上的時候才發現,這确實并沒有先前那般疼痛。
這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樣,溫言書看着傷口又開始胡思亂想,處理傷口怎麽可能一點兒也不疼。
他又想到當年,自己一身傷痕累累被衡寧撿回家時,那人幫自己處理,也是溫柔得差點讓他睡過去。
難不成衡寧有什麽抵禦疼痛的獨特魔法?
溫言書剛開始胡思亂想,就聽那人說:
“處理外傷不要買碘酒,要買碘伏。”
“碘酒酒精含量高,會刺激傷口。”衡寧用鑷子夾起棉球,“碘伏更适合處理外傷,比較溫和。”
原來自己這麽多年都買錯了,溫言書想,原來自己真的不會處理傷口。
衡寧拿鑷子夾起棉球、沾着酒精擦拭傷口的動作幹淨又專業,似乎這雙手本就應當去做撫平傷口的事情一般,看得人舍不得移眼。
他真的像是個溫柔的醫生了,溫言書忍不住想,現在的衡寧,還會想當個醫生嗎?
溫言書不敢去問,這是他們之間不可觸碰的禁忌,但凡還有些理智,他便知道自己不應當去問的。
于是他只拐彎抹角地誇贊了一句:“你真的好專業啊。”
衡寧沒有吭聲,直到傷口完全細致地處理完畢,他才擡起頭,從那暖光中抽離出來。
那一絲柔和的溫存便也暗了下去。
“我以前好像确實想當醫生的吧。”
衡寧突然開口,讓溫言書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那人此時說這樣的話是什麽樣的心境,不知道這預示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衡寧似乎沒想那麽多,只是非常平淡地陳述道:“但是我父親已經去世了。”
“沒來得及,也沒必要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