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矜持03
衡寧的出現,就像是一簇火,把溫言書體內徹骨的寒意驅了去。
像是被火光吸引的飛蛾一般,溫言書順遂本能就走了過去,擡頭,盯着他看。
衡寧撇開目光不與他對視,卻伸手給他戴了一個嶄新的摩托車揭面頭盔。
刺骨的風被擋在外面,狹小溫暖的空間讓溫言書僵硬的身子慢慢舒展開,他送了一口氣,朦胧的水汽在面罩上短暫結出一層白霧。
“上車。”衡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溫言書輕輕怔愣了一下,繼而順勢蹬上了車後座。
他感受到了來自衡寧後背的溫暖,想了想,卻還是沒有抱住衡寧的腰。
對方似乎已經适應了他的刻意保持距離,一聲不響踩下油門,冬日的夜便又一次在耳畔疾馳而過。
這一回,冷風不會再吹得他腦袋生疼,溫言書半眯起眼睛,擡頭看着北京城上空被霓虹淹沒的星。
很久以前他也這樣坐在衡寧的自行車後座,那時候他們的話也不多,只是渝市的星空要比北京更亮一些。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穿越了大街小巷,等到路口時,紅燈恰好亮起。
其實衡寧的剎車沒有很急,溫言書整個卻還是依着慣性攬住了衡寧的腰。
那一瞬間,那個人的溫暖滲進溫言書的胸膛,讓他一時沒有舍得讓開身。
溫言書短暫的擁抱也讓衡寧感覺到一絲暖意,他不是怕冷的體質,但冬日裏尋找發熱源,應當算是每個恒溫動物的本能。
正當他想,就這麽抱着也沒事的時候,後座傳來那個人悶悶的道歉聲:“不好意思。”
接着,那纏在他腰上的雙臂便自己收了回去。
背後一涼的衡寧下意識脫口而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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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後悔了,果然,那精通用言語給人下套的人一副無辜模樣:“我以為你不喜歡我抱你。”
衡寧牙關緊了緊,沒有回答——畢竟這個問題,無論他是回答喜歡還是不喜歡,都太奇怪了。
他覺得煩躁,明明上次自己已經默許他抱自己了,這人為什麽偏要這麽問。
但凡換成“我以為你不喜歡被人抱”,他也不至于這麽如鲠在喉。
好在沉默的時刻裏,紅燈已經轉了綠,衡寧裝作不經意般順勢道:“抱緊了,出發了。”
溫言書便就順勢而為地貼了上去。
冬天到底是冬天,穿得再多也不抵兩個人前胸貼後背來得舒服,這一回也不知誰虧誰賺了,兩個人都不再提這一茬,安安靜靜在彼此的身上汲取着溫度。
和衡寧在一起的時間像是被打了一劑麻醉,讓溫言書短暫地忘記了短信的糟心事兒,似乎光是抱着他什麽都不想,一切就都會變得舒适得叫人安心。
一直等到了自家小區門口,車緩緩在路邊停下來,他才在幾乎睡過去的安逸中清醒過來。
衡寧難得沒催他,只等他自己睜開眼,這才慢吞吞撤開抱着他的手,摘下頭盔,從後座下來。
踏在地面的一瞬間,溫言書看了一眼門口那條讓他惴惴不安的綠化帶。
放在平時,溫言書定是裝醉也要把衡寧騙回家中再住一晚,但這一回,因為莫名的不安全感,他反倒是不願叫衡寧來了。
似乎是出神的時間太久,衡寧擡頭看了他一眼,擰着眉道:“那我回去了。”
這次離開倒是會跟自己報備了,溫言書點點頭說:“嗯,麻煩你了,回去注意安全。”
輕而易舉被放走,讓衡寧感覺有些古怪,他皺着眉問:“怎麽了?”
溫言書擡眼,将那恍惚收去,取而代之的是沒有破綻的笑意,問:“什麽怎麽了?你還想讓我留你一夜?”
一聽這話,衡寧的面色立刻雪崩式坍塌,冷着臉,轉身跨上車座轟着油門掉頭就離開了。
一直聽到馬達聲消失,溫言書才收回注着一齊送到街尾的目光,趁着恐懼還沒來得及追上他,三兩步沖進了小區。
剛當上記者那會兒,溫言書只把前輩們的恐懼當成一些虛無缥缈的叮囑,他那時候不覺得法治社會發生什麽出格的事情,也同樣覺得男人不應當把害怕挂在嘴邊。
直到後來,一個個曾經一起在陰暗世界中尋找光的同僚們,被莫名中傷身敗名裂、被惡意陷害進了監牢,被人砍手砍腳終生殘廢、被亂棍打死暴斃而亡……
他才知道,有些門,一旦選擇打開,就真的沒法輕易合上了。
樓下,衡寧騎着摩托在小區四周慢悠悠騎了一圈,算準了時間,才繞到方才和溫言書道別的小區門口。
在這裏正巧可以看清溫言書家的那棟樓,他擡頭望去,看到那扇窗有燈光亮起,确認那人已經安全回家,又在樓下愣愣看了許久,這才掉轉車頭,消失在城市紛繁的夜色裏。
這一夜,溫言書翻來覆去想着那條威脅短信,久久沒能入眠。
新家和衡寧帶來的安全感,讓溫言書這段時間短暫卸下了防備,這似乎讓他的承受能力變得脆弱了些,要知道在兩年前,就算面對被砸得一塌糊塗的出租房,他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冷靜面對和處理。
他稀裏糊塗在床上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他又在紅豆網吧點了個外賣,便穿好衣服,去附近的派出所立案。
溫言書來得太早,在大廳等了約莫十分鐘,年輕的民警才睡眼惺忪從值班室走來。
“诶?小溫哥?”派出所的小警察看見溫言書,立馬精神了,“怎麽不按鈴兒啊?咱們有人值班呢。”
溫言書把臉往圍巾裏縮縮,笑起來:“不是急事兒,等等也沒關系。”
他有時候有些體貼過了頭,寧可自己麻煩寫,也從不會給任何人添不必要的負擔。
小民警伸手抓了抓睡飛了的頭發,看着他布着血絲的雙眼,面露擔憂道:“又來了?”
說來慚愧,因為這些事情,溫言書幾乎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從老民警到新生代,幾乎都成了可以聊上幾句的朋友。
眼前這個小年輕叫彭翔,至少接待過溫言書五次,對他的情況不甚了解。
“這次是短信。”溫言書嘆了口氣,把那照片遞給他看,“跟到我家門口了,只是沒摸到幾樓幾棟。”
彭翔皺起眉,上下掃了一眼那照片和發件人,只搖搖頭:“這號碼用網絡改號器僞裝過了,沒有身份信息登記,和電信詐騙手段類似,基本上不可能查到是誰發的,所以……”
溫言書苦笑起來,這麽多次報案經歷,他當然清楚對方的狡猾,只是現在得到這個答案,還是有些無力。
彭翔說:“但是你說偷拍你的人跟過你到小區門口,調一下監控查到也不是難事,畢竟你們那小區,這方面做得挺到位的。”
溫言書點點頭,但也沒有抱多大期待,之前闖進他家亂砸一通的小夥子也被抓了個正着,一通詢問下來只知道自己是拿錢辦事兒,一層一層中間商對接下來密不透風,根本抓不到背後指使的人是誰。
彭翔照例帶溫言書做了個筆錄,末了才公事公辦地問道:“你能不能想起來自己得罪過什麽人?”
溫言書無奈道:“那可太多了。”
作為他們報社曾經的當家調查記者,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溫言書都做了個遍,得罪過的人算起來能從二環路排到白馬橋。
彭翔嘆了口氣,拿出印泥讓他在詢問筆錄上摁手印:“唉,三百六十行,你怎麽就幹這個呢?”
溫言書搖搖頭:“總得有人幹的。”
彭翔拍拍他的肩膀,問:“那你現在後悔不?”
“後悔死了。”溫言書笑道,“我早就不幹這個了,但以前沾了一身腥,甩都甩不掉。”
寧昌異校的案子,算是他作為調查記者接觸的最後一個案件,因為牽涉的範圍廣、利益深,前前後後折騰得他好幾次都差點兒幹不下去了,最終終于塵埃落定,他也再沒精力和膽量繼續幹這行了。
現在,單位領導對他照顧有加,批準他提前進入養老生活,平時寫寫文章評論,做做采訪、帶帶實習生,也算是給他慢慢療傷了。
但即便如此,該會追來的依舊緊緊纏着他,每當自己本應當坦蕩的生活被打亂得一團糟時,溫言書就會深深地感到疲憊和後悔。
調查記者總得有人幹,但如果不是自己就好了。
臨出門的時候,彭翔又叮囑了一句:“實在不安全,就盡量換個地方住吧。”
又是搬家,又要搬,溫言書只覺得痛苦又煩躁,卻沒有別的法子,只能點點頭糊弄過去。
他剛要從接待室離開,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
派出所這邊,時不時就能穿來驚天動地的大動靜兒,溫言書探出腦袋又想湊熱鬧,就聽見一聲熟悉的東北話拔地而起:
“你說啥玩意兒?!你埋汰誰呢?!誰稀罕你丫幾百塊錢!!”
溫言書聽得一驚,就看見一眼熟的圓球兒垛在派出所門口,和另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劍拔弩張。
胖子不知因為什麽事兒被揪來了派出所,眼看着就要和那男人厮打起來。
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趕過來要拉架,那兩個即将撕鬥在一起的男人,卻被一雙手及時剝了開。
溫言書的視線轉移,只見衡寧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兩人中間,他身材修長,斜長的影子将兩人盡數籠罩着。
在看到那人冰冷臉色的瞬間,兩個尾巴着了火的公雞,立刻熄滅成了一對兒不敢吱聲的鹌鹑。
衡寧的氣場實在太壓人,不光是兩位當事人,一邊跑來的民警也下意識地放緩步子,屏住呼吸。
“王天龍。”衡寧壓低着聲,念出三個字來。
被喊到大名的胖子立刻震顫起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緊繃。
“喊我來做什麽?”衡寧死神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作者有話說:
喊你來跟老婆鵲橋相會(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