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湧04
久別重逢那一絲心照不宣的矜持,就這麽被溫言書一句話碎成了粉末。
衡寧有些猝不及防,擡起眼,正對上溫言書含着笑意的眸子。
當年第一次接吻的時候,這雙眼裏藏着的盡是破碎的淚痕,如今卻在這暖色調的日光燈下,凝成無比引人注目的從容來。
那觸感他至今記得清楚,似乎是體質原因,那人的嘴唇比起自己總是冰冰涼涼的,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變得暖和一些。
衡寧看到他睫毛微動,便匆匆收拾回奔逸的思緒,冷漠地擰起眉撤回視線,起身收拾起桌子來。
溫言書就這麽撐着臉看他,也不再多說什麽,就這麽彎眼笑着,似乎只是這句話進了他耳朵,自己便打了個勝仗一般。
衡寧不記得溫言書的目光這麽灼人,幾乎要把他的背燎出個洞來,叫他整個人都坐立不安。
終于,衡寧背着身子,冷着聲說了一句:“是你先親的我。”
他本意應當是想譴責溫言書的颠倒黑白,但話說出口便後知後覺中了圈套。
果然,身後傳來溫言書沒能藏住的輕笑:“你記得好清楚啊,這些細節我都沒印象了。”
沉默了半秒,衡寧有些煩躁地“啧”了一聲,抄起桌上的碗筷便進了廚房,不再搭理人。
溫言書就這樣一直注視他走進廚房,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笑笑收回目光。
點到為止就行。
衡寧洗好了碗筷從廚房出來時,看見溫言書窩在客廳的單人沙發裏看電腦。
客廳裏沒開燈,電腦淺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把那本就柔和的線條描摹出一絲模糊的脆弱感。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衡寧想起他以前念書的時候就是近視眼,但嫌戴眼鏡太醜,就只在看黑板的時候戴那麽一小會兒,反到搞得視力越來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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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溫言書以前跟他說過,自己近視不是讀書多努力,而是每晚躲在被窩裏,打着手電筒悄悄看小說害的。
于是他又擡頭看了看客廳昏暗的光線,順手打開了大燈。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溫言書眯了眯眼,等他懵懂地擡頭看向自己時,衡寧便又後悔了——自己多管閑事得有些過頭了。
他生怕那人再借機找自己聊天,卻發現自己應當是想多了。
溫言書只是摘下眼鏡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頭盯着電腦了,沒有半點兒要跟他講話的意思。
衡寧皺着眉悻悻撤回目光,發現自己洗完了碗筷便不知該去哪裏,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他開口準備要去樓下抽根煙,等久一些再回來,溫言書突然開口說:
“換洗衣服給你放床頭了,洗澡的話直接開就行,有熱水。”
安排得非常妥帖,卻比起方才邀請人的勁兒顯得冷淡不少。
衡寧盯着他看了一眼,轉身走進客房裏。
推開門,幹幹淨淨的客房裏帶着些許橘味的香氛,裏面東西不多,被褥都是整潔嶄新的,似乎不常有人來住,卻又打掃得很勤。
衡寧想起高中的時候,自己無數次念叨過溫言書書桌太亂,不好好整理,現在看來,他已經學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了。
出于基本的禮貌和莫名的拘束感,衡寧只是大致掃了一眼房間的布局,沒有碰房內任何物件,拿起睡衣就準備往浴室走。
但衣服拿到手裏的時候,他卻下意識翻看了一下領口的尺碼。
溫言書的身材比自己小巧許多,眼前這睡衣卻恰巧是自己能穿的大小。
他擰緊了眉,直走到浴室門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這衣服,你男朋友的?”
說完就有些後悔了,感覺這麽問很小氣——都已經分開十年了,有沒有男朋友,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嗯?”那邊有些疑惑地探過頭來,看了他半天,似乎才剛剛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笑着說,“我喜歡穿寬松些的睡衣,裹太緊難受。”
衡寧的話被堵了回去,沒問出對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還顯得有那麽些許庸人自擾,于是他便又皺着眉,相當煩躁地去浴室了。
聽見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溫言書摘下眼鏡,輕輕合上電腦,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那些睡衣确實是他自己的,他現在也的确沒有男朋友,只是那深色的暗紋睡衣确實不是合适自己的款,有點太冷洌嚴肅了些,适合真的能把它撐起來的人穿。
溫言書就這麽心猿意馬地發着呆,隔着門聽着那水聲,就又忍不住繼續往下想着裏面的人。
他的思緒跟着那門推開,腦子裏描摹出一些氤氲的畫面,再往後想,當年的那些纏雲綿雨,便就自然而然在腦海裏聚攏來了。
衡寧洗澡很快,溫言書還沒來得及更深一步地想入非非,那人便推開門,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自己的那套睡衣架在衡寧身上,宛如套上了商場裏配套尺碼的衣架,将那人那人健康而好看的肌肉曲線虛虛掩掩遮出了欲蓋彌彰的美感。
那衣服就應當是他的,那一刻溫言書終于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麽會買上這麽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回來了。
衡寧沒在走廊又半分逗留,徑直走回被溫言書給他安排的房間。
他打開筆記本,對着屏幕發愣,腦海裏關于衡寧雜七雜八的影像胡亂飛奔着,只叫他煩躁不堪。
嗓子也有點癢癢的,溫言書難捱地起身吃了兩粒感冒藥,轉身去主卧拿了衣服走向浴室。
推開門進去之前,他看了一眼房門禁閉的客房,猶豫片刻,開口喚道:“衡寧?”
他的嗓子似乎有點發腫,聲音都有些啞了,皺着眉咳了兩聲,怕那人沒聽見,便又重複道:“衡寧哥?”
房裏沒有回音,他便默認衡寧聽到了,帶着疲憊的聲音自顧自道:“我去泡個澡,如果睡着了麻煩你叫我一聲。”
說罷便悄悄潛進那浴室裏了。
他本想趕上浴室剩下的餘溫,至少沒那麽冷,卻發現這人或許調的水溫就很低,密閉的空間內甚至還沒來得及蒸騰起水汽。
溫言書想對他說,其實如果冷的話可以開浴霸多沖一會,沒必要節省這點電費和水費,但他又忽然想起那人曾經用到只剩指甲蓋大小也舍不得扔的橡皮,忽然就有些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他在浴缸裏放好熱水,脫下衣服,慢慢把自己浸泡在那微微有些發燙的溫度裏。
他看着自己逐漸開始泛紅的皮膚,又遙遙盯着淋浴間地面上那一小攤水漬。
方才,衡寧就是在那裏洗的澡。
或許是這段時間體力透支真的太嚴重,又或許是感冒藥确實上了頭,本來說那句話本意只想勾起衡寧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卻沒想一語成谶,自己真就昏昏睡着在浴缸裏了。
等敲門聲擾醒他的時候,浴缸裏的水差不多已經涼了。
溫言書起身打了個寒顫,這才聽見衡寧喊了一句:“溫言書?真睡着了?”
那聲音離浴室越來越近,因為許久沒有回音,甚至帶着些焦躁和急迫,似乎下一秒就要破門而入,他才喊了一句:“馬上就出來。”
其實讓他進來也不是不行,溫言書瑟瑟發抖地打開淋浴的熱水,心想,自己和衡寧,還有什麽該見的沒見過呢?
他又在淋浴下沖了好久好久,直到熱水把皮膚燙得泛紅,感覺冷氣都被逼走了,這才穿好睡衣打開浴室的門鎖。
一出門,就看見衡寧皺着眉靠在浴室面對面刷手機,兩個人對視一眼,衡寧先開口,語氣顯而易見的不爽:“我以為你死裏邊了。”
溫言書說了聲不好意思,便在衡寧複雜的目光中進了卧室。
他能隐約感覺到剛才自己結結實實着了涼,昏昏沉沉入夢後不久,一陣藏不出的咳嗽讓他驟地睜開眼。
他終于感覺到了非常的不舒服,嗓子刺癢無比,腦門子還火燒似的,嘴裏渴得很,大概是在發燒了。
因為職業緣故,溫言書的體質特別差,動不動就感冒發燒,一來二去倒是習慣了。
他昏昏沉沉起身,推開門要去客廳倒些熱水,一直到半杯水咕嘟咕嘟下肚,轉身準備離開時,他才發現陽臺外有個隐約的人影。
因為家裏有過被非法入室的經歷,溫言書第一反應是驚悚和恐懼,直到冷汗慢慢滴落,他才後知後覺,今晚衡寧在他家過夜。
他壓下心跳屏息朝玻璃門看去,衡寧正背着他,撐着腦袋趴在陽臺上,看樣子應當是在抽煙。
溫言書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此時半夜三點,他笑了笑,也不知衡寧想些什麽一宿沒睡。
他小心地從沙發上拿了一件棉襖披上,這才蹑手蹑腳推開玻璃門。
門外,脫離了暖氣的北方的寒冬撲來,溫言書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裹緊棉襖湊到衡寧身邊。
衡寧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來,整個人輕輕一滞,接着撇眼看他。
衡寧擡眼看他,表情是肉眼可見的煩躁,本能的第一反應,卻是要将手裏的煙掐滅。
“別。”溫言書輕聲制止,“還有嗎?給我一根。”
衡寧不信他會抽煙,只看笑話般從煙盒拿了一支遞過去。
溫言書卻湊過臉去,娴熟地将煙叼在嘴裏。
北京城區的夜晚,哪怕是半夜三更,也會有着周邊不存在的通明。溫言書家住在高層的頂樓,剛好把四周一片璀璨的夜收入囊中。
遠處明明的燈火打在溫言書的側臉上,衡寧完全忘了去取打火機,他看着那人的睫毛輕顫,盛着熒熒的火光慢慢朝他靠近。
他身上有股溫暖的橘香,衡寧記得,是他浴室的沐浴乳的香味。
多年以前接吻的時候也能聞到他身上若隐若現的甜味,衡寧愣着神,看着那人從自己的唇間取完火,就有帶着一抹星光從自己周身撤開。
沒有接吻,他們之間只朦朦胧隔出一片薄霧來。
溫言書吸煙的動作沒有衡寧作為老手那般駕輕就熟,但顯然也不是從零開始的新手。
衡寧皺起眉頭,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解釋道:“會抽,但平時不喜歡。”
衡寧沒來得及多想,現在和平時有什麽區別,便聽那人帶着些喑啞的聲音問:
“不聊聊嗎?都這麽久沒見了。”
作者有話說:
這麽久不見了,光聊聊是不是有點浪費時間(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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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6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