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夢
公主府。
雪芝姑姑得知展顏進宮後,坐立不安了一整天,見她全須全尾地回來,才松了一口氣。
雪芝約莫三十歲,是展顏身邊人之中最年長的,也是淩皇後生前的貼身侍女,也曾伺候過展顏的親姐姐永華大公主,大公主溺水而亡之後,才被分派在展顏身邊。
滿打滿算,雪芝已經陪伴了展顏十年了,這些年來,雪芝把展顏保護得很好,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護着,沒讓宮中那些肮髒的事情到她眼前來,以至于公主殿下養得特別單純。
她有心事,雪芝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門婚事本就是陛下故意安排,剝奪永定侯兵權的其中一環,展顏不知內情,雪芝又怎麽會不知道呢?
一個月前,北邊的戰事吃緊,游家長子命喪沙場,二子身負重傷,永定侯夫婦悲痛病倒,剩下一個輕傷的次子游千澈,游千澈準備再次出戰時,迎來了朝廷的聖旨。
聖旨誇贊他們滿門忠烈,惋惜游世子早逝,冊封游千澈為新的世子,并擇為驸馬,即日啓程進京與永嘉公主完婚。
北疆的軍隊由陛下新指派的官員領兵,這樣一來,游家基本被拿捏住了。
如今外敵入侵,軍中主要将帥全被換了,軍心不穩,委實不妥,但勸阻的朝臣被當堂杖斃,所有人只能收回滿肚子的異議,笑着恭賀公主覓得良配。
雪芝也知道陛下此舉簡直是踩着永定侯一家的底線,往人家心窩子紮刀,家裏這樣的情況,游千澈心甘情願來當驸馬才怪。
雪芝不能把這些告訴展顏,以公主善良單純的個性,估計不會應承這門婚事,可一旦惹怒陛下,誰知道是什麽後果呢!
反正賜婚下來後,游千澈不能抗旨,看在皇室的份上,他也不能對展顏不好,總之他只能受着。
于是雪芝給展顏洗腦,講了許多永定侯一家的英雄事跡,一個月時間,像睡前故事一般幾乎把永定侯的家族史都講個仔細,小少女多少有點崇拜英雄,連帶着對這門婚事也充滿了期待,時常拿着送來的畫像問東問西。
至于什麽陛下敬重永定侯這些話,不過是雪芝對陛下人品的美化,說得難聽點其實就是忌憚、疏遠。
殿下自己跑進宮去求退婚,是雪芝萬萬沒想到的,所幸陛下沒有怪罪下來,那位喜怒無常,誰知道殿下的行為會不會惹怒他?
雪芝強忍着心中的不安,笑問:“那您都跟陛下說了些什麽?”
“也沒說什麽……”展顏想到寥寥數句的談話,幽幽地嘆氣。
“殿下為何嘆氣?”雪芝敏銳地捕捉到展顏的異常,她關切地問,“您受委屈了嗎?”
“沒什麽……”展顏苦惱地皺着眉頭,但還是否認了,前世她在雪芝姑姑的保護下活得稀裏糊塗,現在幡然覺悟,雪芝姑姑應該知道很多事情沒有告訴她的。
雪芝恍惚了一瞬,總覺得殿下病了一場,醒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驸馬是抵禦北戎人的大英雄,您和驸馬爺馬上就要大婚了,別老是愁眉苦臉的。”雪芝笑着哄了哄。
“抵禦北戎人?”展顏抓住了重點,她從來不問朝政,一是因為女子不得幹政,二是皇兄多疑,她覺得自己能在衆多兄弟姐妹之中幸存,大可能是因為她不問世事,文靜少言。
當然,還有一個她不敢想的可能性,那便是……名為“保護”的軟禁,之所以覺得可能性比較低,是因為她是女子,從來沒有争奪皇位的想法。
重活一世,展顏雖然覺得自己不可能一下子聰明起來,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得有才幹,但至少要努力去作出改變,才能有辦法拯救皇家的江山。
“雪芝姑姑,你快跟本宮說說,驸馬爺是怎樣抵禦北戎人的?本宮想聽。”展顏語氣軟綿綿的,像個乖巧的小孩在撒嬌,雪芝看了都不忍不住柔軟了幾分。
“這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都是聽宮人們私下議論聽來的。”雪芝避重就輕,不敢把話說得太過絕對。
“一個月前?”展顏疑惑,莫非游千澈是在戰場上接的賜婚聖旨?
“好了,殿下,您身體才剛剛好了點,可別惦着往外跑,免得又感了風寒,這幾天就在府中好好歇着吧。”雪芝嗔怪道,“劉院判開了幾服調理身體的藥,估計這會兒已經熬好了,我給您端過來。”
說着雪芝就起身也怕展顏繼續追問,展顏不是小孩子了,卻甚是單純。有些事情追根問底起來她也不敢多說,尤其事關朝政,萬一展顏不小心在天子面前說漏嘴,後果可想而知。
展顏也沒指望雪芝能說出什麽秘聞來,畢竟在雪芝眼中,她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眼看着雪芝慌忙退下,展顏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這一世她不能繼續被動地當溫室花朵了,該知道的還是要知道為好,雪芝姑姑不願意說,她就從別的途徑入手。
然而,她徒然回想,自己在宮中生活了十七年,身邊能用得上的心腹卻只有一個姑姑四個侍女,她就算是想要從別的途徑入手,也沒有能用的人。
游千澈從夢中驚醒,身上燥熱難耐,熱汗滲透了他的裏衣,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倒了幾杯冷茶下肚,才漸漸緩過來。
他不對勁,從見到那位淺藍色衣裙的仙子之後,他就不對勁了。
他十分清醒自己有多抗拒這門婚事,尚公主之後,仕途等于是毀了,驸馬不能握實權,游家的兵權被收回也只是時間問題。
況且,長兄戰死,他根本無心情愛。
他來京城,只是父命難為,為了全家族的性命,他不能抗旨。
他還做了另一手準備,萬不得已之時,跟昏君來個魚死網破。
然而,那天在街上無意間撞見的絕色美人輕易就亂了他的神魂。
他一連幾日渾渾噩噩,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夢見她,他甚至不知對方姓甚名誰,什麽身份,便無可救藥地夢見她了。
這一晚的夢比從前更加孟浪,更加香豔了。
夢裏春宵帳暖,那天仙一般的姑娘臉色緋紅,婀娜的身姿柔若無骨,不着寸縷與他瘋狂癡纏,在他懷裏嬌喘籲籲,纏綿缱绻,被他欺負得淚光盈盈,渲染了一室靡豔。
夢裏的他膽大狂妄,他想和她生個孩子,想讓他們的孩子成為江山之主。
這樣的夢難以啓齒,也大逆不道。他想推翻昏君也就算了,但沒想過要自立為王,他只是讓百姓過得好一點而已。
他檢查過醫館的藥渣,也檢查過驿站的熏香,都沒有問題。
這才是可怕之處,說明問題在他自己身上,是他的想法太過禽獸。
他甚至去找了解夢人,只簡單地講了一下夢境,老先生就說,少年人,做這樣的夢很正常的。
他這些年來引以為豪的冷靜自持,自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讀書習武上面,所有皮相不過虛妄。
可這幾天,他才知道自己還是道行太低了,他也不過是個見色起意的凡夫俗子。
“公子,公主府遣人送來了很多藥。”
一大清早,淮山就興匆匆地跑來禀報,敞開房門,懷裏捧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都是一些進貢到宮中的上好外傷用藥。
游千澈頭疼萬分,公主府送來的藥不能不收,收吧,看見這些藥就總是隐隐約約浮現出夢中的情節,浮現出她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
他在想,她是公主府裏的什麽人?
淮山拿着傷藥,嘴裏嘀咕着:“這公主殿下還挺關心公子您的,知道您受了傷,還每天送那麽多藥過來,這哪裏用得完呢!”
“公子,您也別悶悶不樂的,沒準永嘉公主對您早已芳心暗許了。”
游千澈沒有回應,心中卻是困惑,他和永嘉公主素未謀面,他不相信莫名其妙的關心。
淮山滔滔不絕地說着,總之公主驸馬将來是夫妻,他總不能放任公子從此消沉。
“你下去吧,我累了。”游千澈實在受不了淮山這話痨,看在他年紀小,也就沒有責備。
淮山一走,房間裏就重歸安靜,游千澈望着那些藥瓶子出了神。
……會是那位“仙女”送來的嗎?
那天她看到他拄着手杖,所以,她知道他是驸馬了吧!
不會是永嘉公主派來試探他的吧?也不對,她們不知他心中所想。
此刻,他清楚地意識到,不管她在公主府是什麽身份,不管今後永嘉公主與他感情如何,他都不能指染那位仙子,為她好,也為游家好,他只能在夢中望梅止渴。
此等行徑分明對永嘉公主不公平,對她也不公平,與登徒浪子無異,實在不是君子所為,更是愧對游家的家訓。
游千澈默默地垂下眼眸,難掩眼底的失落,如玉的眉眼間彌漫了一股憂愁,面色不自然地漸漸變得蒼白,難以抑制心中的自責。
朝秦暮楚,他怎麽就如此卑劣?
作者有話說:
PS:解釋一下,男主不是色狼,他夢見的是上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