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展顏再次睜眼時,竟然安然躺在公主府的寝殿裏,殿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藥香,透過紗帳,能隐約看見柳月和杏月在外頭候着。
“這是……”
皇展顏虛弱地支起身體,她不是死了嗎?
似乎聽到了動靜,杏月快步走了過來,驚喜地問:“殿下,您醒了?”
展顏短暫的呆滞過後,意識到自己可能沒死成。
然而,國已破,家已亡,寝殿內陳設依舊,就連柳月和杏月都在,她現在是活在誰的囚禁之下再明顯不過了。
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展顏眼睛泛紅,哽咽着問:“游千澈呢?”
杏月瞪大了眼睛,抿嘴笑道:“殿下,您還沒成婚呢!游世子怎麽能到公主府來?”
展顏怔忡片刻:“你說什麽?”
沒成婚是什麽意思?
她和游千澈明明成婚一年多的時間了……
展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天氣微涼,卻不是嚴冬。
顯然,這不是叛軍攻城的那個季節了。
“我睡了多久?”她試探性地問。
“殿下,您睡了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再不醒來婚期都要推後了!”杏月是個沒心眼的,問什麽答什麽,見殿下好轉,恨不得她多問幾句。
再一次提到“婚期”,展顏也覺得不太對勁,她眼神飄忽了一下,問:“今日是……”
“八月廿九了,後天就是殿下您和游世子大婚的日子了!”杏月笑眯眯地回答,“您要趕緊好起來,在婚禮上驚豔所有人!”
作為殿下的貼身侍女之一,她自然是盼着殿下能如願成婚,和驸馬一起過上神仙眷侶的幸福生活。
但以往對成婚充滿期待的公主殿下,如今聽了這話,竟是沒有多大的反應,杏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殿下,您怎麽了?”
沒等到展顏的回答,杏月繼續詢問:“殿下,您這幾日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廚房熬了小米粥,要給您盛一碗嗎?”
展顏回過神來,忽覺肚子确實有點餓了,便緩緩點頭:“好。”
杏月很快就傳了小米粥過來,回來的時候,展顏已經起來了,她披了一件外衫坐到梳妝臺前,對着鏡子發愣。
鏡中的美人憔悴柔弱,細密烏黑的長發慵懶地披散着,低垂的長睫毛顫顫而動,像一幅優美的畫卷。
“杏月……”她憂郁地垂眸,低聲呢喃似是自問,“你說……游千澈他願意當驸馬嗎?”
前世的他,連洞房都不願意入。
杏月笑道:“論容貌,論身份,殿下您是整個大慶身份最尊貴、最貌美的女子,能當驸馬是多大的福分啊!多少世家子弟做夢都不敢想,怎麽會不願意呢?”
展顏淺淺笑了笑,沒有回答,若是以前,她也許會這樣以為,但經歷了生死一遭,她知道游千澈并不想要這“福分”。
“殿下?”杏月疑惑地眨眨眼。
“……沒什麽了,你下去吧。”展顏蒼白地笑了笑,“我想一個人靜靜。”
杏月“哎”的應聲,叮囑她趁熱喝粥,然後聽話地退下了,寝殿裏只剩展顏獨自一人,安靜得落針可聞,她緩緩起身,推開雕花木窗,外頭一切如舊,和前世一樣的風景,勾起了她無限的哀思。
蕭瑟的秋風卷起落葉,仿佛時光未曾流逝。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空氣清新怡人,地上的水漬已經幹爽了,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呼吸,真真切切地感到生的氣息,她真的活過來了。
驿站。
二樓的支摘窗飄進一葉淺綠,窗邊的翩翩公子伸手接住了落葉,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即松手,放任葉子自由墜落。
他低垂着眼睑,看着落葉在風中孤獨地搖曳,最終落于地面。
“咚咚”兩聲,外頭傳來長随淮山的聲音:“公子,您醒了沒?小的能進來不?”
“嗯。”游千澈回過神來,悶悶地應了一聲。
一個十五六歲的長随淮山推門進來,将手裏的托盤放下,笑着讨好:“公子,吃點東西吧!”
游千澈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身材高挑秀雅,五官清逸英挺,光是在那坐着,就是一位讓人賞心悅目的溫潤公子,只是那好看的薄唇蒼白無血色,漆黑深邃的雙眸帶着無盡的憤懑與不甘。
晨光灑在他雪白的外裳上,上面繡着樸素的木槿花暗紋若隐若現,袍內穿着月白色的裏襯,随着他站起來,身體忽然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傾倒。
淮山一時間懵了懵,慌忙上前攙扶:“公子,您身上有傷,小心點……”
“……不礙事。”游千澈拿起旁邊的手杖,一瘸一拐地移動到桌子邊,慢吞吞地坐下。
淮山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他坐下,往桌上擺碗筷:“公子,您坐了一夜?”
游千澈沒有回應。
“公子,您也別太沮喪,小的聽說永嘉公主是先帝最疼愛的明珠,陛下待她也極好,得了什麽奇珍異寶都惦記着要給公主府一份……”淮山剛要往下說,瞥見自家主子目光陰寒地盯着他,一下子結巴了,“小的……小的也就是沿途聽說的……”
正說着,門外大步邁進一個魁梧的侍衛,進門就抱拳禀告:“公子,表小姐的人帶了口信過來了。”
“說什麽?”游千澈舀起一羹熱粥吹了吹,眼皮也沒擡。
“表小姐說驿站簡陋,邀請公子到蕭府去暫住。”近衛元胡如實相告。
“不去。”游千澈簡單地回了兩個字,繼續喝粥。
淮山瞪大了眼睛,對元胡擠眉弄眼,元胡愣了愣,沒搞懂他的意思。
游千澈眼角眉梢瞥了一眼,淮山頃刻立正,只聽見主子涼薄地說道:“有事出去說,別吵我。”
“是是是!”淮山連忙拉着元胡帶上門出去了。
“怎麽了?你要說什麽?”元胡一臉懵逼。
“元胡大哥啊,您就別在公子面前提表小姐了!”淮山壓低了聲音,憋了一肚子的話只能在元胡面前釋放,“咱們又不是不知道,表小姐多喜歡公子啊,公子先前到京城來探親,想必對表小姐也是情深義重的,眼看着過兩天就要當驸馬了,怎麽還能連累表小姐呢?”
“公子也真是可憐,抗旨也不成,反駁幾句還被侯爺家法懲治,這傷勢恐怕是沒兩三個月都治不好,大婚當日陛下和公主瞧見不會遷怒侯爺吧?”
“他不想去蕭府,一定是不想讓蕭大人和表小姐擔心!”淮山嘆氣,小聲求證,“據聞公主殿下刁蠻跋扈,驕淫奢侈,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連日來,公子都沒讓咱們稱呼他世子,可見他還是不願意接下世子之位,也不願意成為驸馬的。”
“可憐公子和表小姐這對苦命鴛鴦……”
元胡木着臉聽完,實誠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頭:“淮山,你想太多了,公子他應當只是單純的不想去蕭府而已。”
“啊?”淮山呆滞臉。
“何況,公子從小到大,也就到過京城三五回,何來與表小姐情深義重?”元胡低聲警告,“公子将是驸馬,莫要多嘴,否則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淮山吓得一哆嗦,正好看見小二領着一位水紅色衣裙的姑娘往樓上來,趕緊閉了嘴。
誰料,小二就停在他們跟前,他鞠着身子做出請的手勢,讨好道:“姑娘,這二位便是您要找的貴客。”
“行,你忙去吧。”梅月熟練地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二,小二谄媚地笑着退下了。
只見梅月掃了一眼四周,打量一番眼前的淮山和元胡,道:“你們就是游世子的侍從?”
元胡目光陰沉下來。
展顏在殿內忐忑地徘徊,侍女們面面相觑,主子醒來後病情是好了,但整個人狀态不太對勁,向來溫柔端莊的殿下,現在居然緊張得連坐都坐不住,頗有幾分手足無措的味道。
柳月和幾個姐妹時不時說幾句話逗她開心,卻也沒有成功,殿下愁眉苦臉的模樣實在像是遇到了大難題。
幾個姑娘年紀相仿,又有着伴随公主長大情分,既是主仆,也是展顏不可多得的好友。
很快,梅月回來了,面色讪讪,還沒等她行禮,展顏便快步上前:“怎麽樣?他來了沒?”
梅月苦惱地搖搖頭:“回殿下,奴婢連游世子都沒能見着,才剛表明身份,就被他的侍從趕了出來,游世子的長随給帶了話,說是大慶習俗不可廢,成婚之前不宜見面,殿下若有什麽要說的,可以遣人送信,也可以等大婚之後再說。”
展顏眉心微蹙,雖是能預料到的結果,但還是讓她更加焦慮了。
婚期越來越近,她原本打算和游千澈一起進宮,請求皇兄收回成命,不料游千澈連緣由都不問,直接拒絕了她的邀請。
柳月笑着哄道:“殿下,後天就是大婚了,您想見游世子也不差那麽幾日了。”
展顏一點也沒被安慰道,她自暴自棄地坐下來,喃喃自語:“要不……我自己去找皇兄退婚算了?”
柳月一聽,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殿下,您也知道君無戲言,陛下既下了聖旨,又豈能當兒戲?”
“何況,那游世子也是文武雙全,容貌端方,永定侯世代忠誠,殿下接旨時不是挺開心的麽?怎麽忽然又不喜歡了?”
對于柳月的好奇,展顏一陣茫然,剛接旨的時候她很開心麽?
對她而言已是上輩子那麽遙遠的事情了,她打從出生就沒離開過皇宮,僅有的、關于外面的見聞,都是從宮人口中聽來的,她甚至連竹馨宮都很少離開,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幾乎就是困在一個院子裏。
曾經她也好奇外面的世界,帶着幾名宮人嘗試出去游玩一天,然而,連禦花園都還沒走出,就被皇兄堵了回來,以慫恿公主殿下外出犯險,包藏禍心為罪名,将竹馨宮所有的宮人全部杖斃,只留下平日裏幾個近身伺候她的侍女。
這可謂是轟動內宮一時的事件,展顏吓哭了,皇兄卻跟她講道理,外面很危險,他是在保護她。
那次之後,她再也沒動外出的心思,她不想害了無辜的性命。
成婚立府是她走向外面世界的路,十七歲的少女帶着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興許……那時候是因為這個開心的吧。
成婚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她也是真心愛過游千澈的,只可惜,死前那殘酷的真相,像一把利刃把她的心一下一下剖開,讓她所有的愛都化作了痛,她所有的付出都成了笑話。
展顏越是回憶越是心堵,胸口好像憋着一口悶氣,一起一伏都是痛楚。
她這輩子不能稀裏糊塗地就被利用了,不能就這樣葬送了祖輩留下來的江山。
盡管從前那一批宮人的死,讓她已經潛意識對外出産生了恐懼,可難道這一輩子她還要畫地為牢,把自己鎖死在後宅嗎?
她已經離宮立府,偶爾外出應當不會讓皇兄像當初那般憤怒了吧。
不勇敢邁出第一步,又怎麽知道這些年外面發生了什麽,怎麽拯救更多的人?
這麽想着,展顏簌的站起來,把侍女們吓了一跳,接着,她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深呼吸一口氣,道:“備車。”
作者有話說:
淮山:我是公子的嘴替!
元胡:勸你還是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