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口裏談着這個新人,可是沒有人注意到新人已經凍得發抖,還得在無人的角落把渾身濕透的自己擦幹。
楊筱光撈了件大棉襖遞給潘以倫,他自己就勢一裹,先搓了搓手,她又遞給他一只熱水袋,他揣到了懷裏。
“明天還有鏡頭,頂得住?”
潘以倫說:“沒有問題。”可是聲音已經甕了。
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工具打掃現場,有人催促大家準備回家。
梅麗過來對潘以倫說:“我先走了。”再小聲提醒,“跟這裏的前輩道別。”
潘以倫暖了一會兒身子,才慢慢地穿上了衣服。工作人員都趕着回家了,沒有誰會在意一個無名小卒的道別。
照明燈一盞一盞地滅掉,啪啪啪,他被留在了黑暗裏。
楊筱光理好了包,又走到他跟前,想表示安慰:“嘿,導演都誇你,看來你真有天賦。”
她看不清他的臉,就聽見他的聲音說:“還好有,可以正當獲利。”
楊筱光呆了呆,說:“小孩子還挺記仇的。”
但小孩子這回沒記仇,他的聲音在黑暗裏模模糊糊的:“你說我的青春能值多少錢?”
這讓楊筱光默然了,好一陣子才說:“紅的話,前途無限,紅他個二十年,名利雙收。”她繼續說,“真的別再去古北那兒打工了。”
不知道潘以倫是點頭還是搖頭,他也默然,過了一會兒才說:“沒去,早就結完賬了。”他忽然又說,“今天好像在所有人面前脫光了一樣。”
楊筱光脫口而出:“你的身材很不錯。”
他反問:“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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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樣的語調,就曉得他一定是笑了。而楊筱光卻感到面上發燒,作為一個女人,她在誇獎一個男人的身體,反應過來時不是不尴尬的。
她決定不想也不說了。
但是意外發生了。
他們說了這陣子話,攝影棚內的人已走了個精光,等他們走到門邊才發現廠房大門被反鎖了,不知是哪位盡忠職守的工作人員這樣手快。
楊筱光和潘以倫在黑暗裏面面相觑。
“有沒有劇務的電話?”潘以倫問。
楊筱光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同對方講:“工作室的門反鎖了,我被關在裏頭了,你這兒有鑰匙吧?”
對方當頭一句話就是:“我這兒都上中環了。”
楊筱光細聲細氣地講:“那煩請閣下撥冗從中環折回內環,解救小妹于水火。”
對方哈哈大笑,好像十分樂意和年輕女孩兒有這樣的交流。
楊筱光放好手機,年輕男孩兒溫暖的氣息接近過來,她聽見潘以倫說:“這樣講話好像被人占了便宜。”
“唉,工作有時候就是不流氓不成活,求人的時候自然要矮一截。”楊筱光聳聳肩,又蜷了蜷身體。
潘以倫看了出來:“怎麽了?”
楊筱光捂着肚子,面有難色,咬牙道:“暖氣關了一下子就冷了,我剛才偏偏又喝了一杯奶茶。”她小跳着腳試圖減輕某種難以啓齒的壓力。
“要上廁所?”潘以倫偏偏問了出來。
她狠狠瞪他。
他說:“廁所在樓下。”
這就是楊筱光欲哭無淚的地方。
“他們回來要多長時間?”
“估計十多分鐘。”她咬緊牙關。
“你能忍多久?”
楊筱光像只兔子一樣小碎跳:“換你試試看!”她捂着肚子蹲下來,想,這次在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孩兒面前,這樣的醜可出大發了。
潘以倫打開窗往外看:“這裏是三樓,跳不下去的。”他想,她也不可能讓他把她背下去。于是四處仔細尋找,在配電間找着一只工具箱,翻出一把老虎鉗、一把螺絲刀和一根鐵絲走回門前。
楊筱光看着潘以倫用螺絲刀将門鎖的外殼卸下,再将鐵絲鑽進裸露的齒輪內,用老虎鉗鉗住齒輪,再提着鐵絲小心翼翼地轉動,三兩下,喀噠一聲,鎖竟然開了。
他的動作極為老練,這樣的技術工種,等閑的人是不應該會的啊。但目前的情況令楊筱光沒法多想,門一開她只想到要立刻撒腿往外沖。
折回來為他們開門的劇務趕到時,潘以倫已把門鎖原封不動地裝了起來,又收拾好了工具箱。劇務對着門鎖研究了半天,問潘以倫:“你們怎麽出來的?”
潘以倫說:“也許沒鎖上,左轉右轉,一下就開了。”
劇務氣惱:“我就說‘君遠’的小楊就是毛躁,明天一定投訴到他們何總那裏去。她人呢?”
潘以倫答:“走開了,等會兒會回來。”
劇務檢查了一遍門鎖,問潘以倫:“你不走?明天還要拍外景。”
潘以倫說:“就走了。”他将楊筱光遺留在棚內的提包一塊兒拿出了門,和劇務一起鎖好門,等在走廊處。
走廊陰暗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朦胧地照在壁角裏,孤獨的一道長影,陷在黑暗裏,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楊筱光走出來就看到這樣的潘以倫,想,這孩子真憂郁。
潘以倫擡起頭。
楊筱光問他:“劇務來過了?”
他點頭。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問:“你不會在等我吧?”
他朝她後面探頭:“除了你還有鬼嗎?”
楊筱光笑着抓抓後腦勺,笑得有點兒榮幸有點兒傻:“頭一回有帥哥等着送我。”
他走過來道:“天黑路彎,怕你摔跤。”說着伸出手把她的包遞到她手上。
“正太,我叫車回去,順路送你?”
潘以倫問:“你怎麽知道順路?”
楊筱光拍拍他的肩膀,豪爽地講:“不順路也能送的嘛!”
他笑起來,讓她領頭下了樓,徑自從樓下的草坪深處取出自己的自行車。
原來他是騎自行車來此地拍廣告片的呀,自行車還挺破,鏈條有點兒生鏽,是老牌子“永久”。
這時城裏的月光正明亮,月光下推着破舊自行車的男孩兒依然很漂亮。
一陣冷風鑽進楊筱光的領子裏,把她的心頭吹得微微一顫。她跳到路邊佯裝要招出租車,可是此地偏僻,深夜車又少,來往的幾輛均不是出租車。
身後的漂亮男孩兒沒有走,而是适時地說:“我送你去地鐵站?”
這個建議很好,識時務的楊筱光認為不該拒絕,她立刻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也好也好,幫我省下出租車費。”
“你倒還真不客氣。”潘以倫笑,他想他今天笑得是有點兒多了。
“客氣傷和氣。”楊筱光已安然地在他的車後座上坐穩了。
潘以倫翻身上車,盡量放慢速度,既怕她坐不牢,也怕夜裏的風太大太冷又會把她吹得肚子疼。
可是楊筱光興致很高,直說:“快點快點。”又說,“你曉得嗎?這是頭一次有男生騎自行車帶我,感覺還蠻不錯的,雖然你年紀比我小啦!”
潘以倫說:“你話還挺多的。”
他還是用穩妥的速度騎着車,聽着她唧唧喳喳講着話,心頭有一點點暖,又恨此地到地鐵口的路是那麽短,往前一拐彎就要抵達目的地了。
這樣一路到了地鐵口,楊筱光從潘以倫車上跳下來時,腿腳一彎,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才發覺四肢都快要凍直了。
潘以倫皺了皺眉:“末班車快到了,早點兒回家洗個熱水澡。”
楊筱光揉着雙膝,跺腳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直叫:“唉唉唉,天生不是享受浪漫的命。不過,正太,還是多謝你捎我這一程啊!”
潘以倫問:“你是不是和誰都特別容易熟?”
“我打小就是自來熟。”她笑嘻嘻地望着他。
月亮升到天空中央,十分光明正大。月亮下邊的人,心裏的想法也十分光明正大。
楊筱光想,哎,眼前的“正太”長得比上一回相親的莫北先生還好看。這麽好看的男孩子,就站在她面前,又是月光又是冷風—她勒令自己要把這樣的想入非非打住。
可是他說:“你臉紅了?”
她捂住臉頰:“哪裏有?”又解釋,“皮下血管敏感。”
潘以倫又想笑了。
她就在他面前,呼吸近在咫尺,紅撲撲的臉,像冬天的蘋果,又涼又脆又甜。想一下,他差點兒伸出手,還好忍住了。
他說:“老李他們單位的人來慰問了。”
楊筱光驚喜:“那很好啊!”她說,“你也是好人,這麽關心他們。”
“我們是鄰居,那活兒還是我送貨到展館,聽別人提了介紹給老李的。”
楊筱光點點頭:“所以有句話我要還給你,這不是你的責任。”
他好像很聽話般點了點頭:“我把你的錢送過去了,他們很感謝你。”
楊筱光很高興:“有空我再去看望他們。”
潘以倫定定地看着真心喜悅的楊筱光,時間不長不短,不好讓她發覺。看好了,才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