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瑰言明畫臻的身體雖因服了真珠草而痊愈,卻還需要細細調理,以免再次複發舊疾,自己也是一名游歷于天下的女大夫,如今無事,便欲留下為畫臻打理身子,孟懷德知道沈瑰是他們二人的救命恩人,且是第一個知道他們二人關系的人,也是一個聰慧美麗的女子,自然是樂意她留下的,便為沈瑰安排了一間離畫臻房間不遠的一間雅房。
府內上下,包括孟老爺與孟夫人得知了魅兒為救孟懷仁而身死的消息後,皆是悲恸,甚至欲去那萬丈懸崖下打撈魅兒屍骨,卻都被畫臻用信手拈來的理由給駁回,孟老爺與孟夫人提出為魅兒立一個衣冠冢,以奠她在天之靈,衆人便着手辦了起來,唯獨孟懷仁一天比一天消沉,自醒來見過畫臻後,便日日躲在房內,不願出門見客,也不再管任何事務。
初時幾日,大家覺得或許孟懷仁只是太過悲痛,新婚妻子為救自己跌落懸崖而亡,換作是誰都不會好受,便也由着他去了,府中事務也還是由孟懷德以及孟老爺幫忙打理。
衣冠冢立在靈岩山腰一處風景雅致的地方,衆人皆來祭拜悼念,孟懷德還為魅兒的墓碑刻上了“孟懷仁愛妻之墓”,可唯獨孟懷仁一次也不曾出現過,并且開始日日酗酒為生,衆人勸過無數次,孟懷仁卻完全聽不進去,只是自顧自地喝酒摔東西,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吓走了一衆被派來照顧他的侍女與下人,卻只有朱翠一個人對孟懷仁不離不棄,悉心照料。
“大少爺,好歹吃點東西吧。您要喝酒,我也不攔您,可是您這樣不吃不喝,頓頓借酒消愁,您的身子會吃不消的。”桌上的飯菜還在冒着熱氣,這已經是朱翠一個上午第三次去熱飯菜了,她一直不停地柔聲勸着孟懷仁,可孟懷仁卻始終不為所動,懷中緊緊地抱着一個酒瓶,對一切都置若罔聞。
朱翠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飯菜,孟懷仁現今以酒度日,迅速消瘦了下去,如果他再不恢複正常的飲食,恐怕真的會弄壞了身子,今日,不管自己用什麽方法,也定要讓大少爺吃下東西。
朱翠望着孟懷仁的模樣,心疼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孟懷仁的模樣已然大變,曾經的他是個雷厲風行,果斷利落的生意人,相貌俊逸,斯文有禮,總是一身偏偏白衣佳公子的樣子,可如今的他衣着邋遢,披頭散發,模樣憔悴,形如枯槁,原本光潔的下巴長滿了青色的胡茬,有神的眼睛也黯然無光。
唉,自己雖深愛着孟懷仁,可魅兒的死,她卻是半點不覺得開心,反而覺得心痛如絞,她只想她的心上人可以開心的笑,痛快的哭,也好過如今這般行屍走肉,了無生氣的模樣。
孟懷仁在朱翠神游間,輕輕搖晃了下酒瓶,又将瓶口朝下,重重倒了幾下,一滴酒也不剩了,便突然一改剛才了無生氣的樣,氣憤地将酒瓶摔在地上,清脆的一聲響,倒是吓了朱翠一跳。
“酒呢,酒呢,拿酒來。”孟懷仁似瘋子一般的亂吼着,聲音渾濁夾帶着粗重的喘息聲,血絲遍布在他的雙眼中,實在有些可怖。
然而朱翠卻仿佛一點也不怕,老神在在地端起一碗熱氣氤氲的粥,用勺子攪了攪,又吹了吹,這才遞到孟懷仁嘴邊,用哄着孩子般的語氣低聲道:“大少爺,喝點粥吧。”
“我說我要酒。”孟懷仁對那勺粥,視若無睹,固執地瞪着朱翠,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般,惡狠狠的一字一頓道。
“酗酒傷身,大少爺喝完粥,我便去買酒給你,買香甜的青梅酒好嗎?從前,您也是極為喜歡喝那青梅酒的。”朱翠帶着淡淡笑意,溫聲細語地勸着。
孟懷仁卻不那麽好哄,一下便發起了脾氣來,用力甩開朱翠纖細的手臂:“酒,我的酒呢?我說要酒,你沒聽見嗎?”
朱翠驚呼一聲,大碗的熱粥全灑在她的手臂上,不過一會,白皙的手上便浮起了一大片紅色,輕薄的衣物粘在手臂上更是難受疼痛,朱翠卻也不惱,也不喊疼,放下碗,拿起另一碗湯,重複着之前的動作,将湯送到孟懷仁嘴邊。
孟懷仁口中還是大吼着要酒,手下微微一動,正想再将湯碗弄灑,朱翠卻輕聲柔和的說道:“大少爺,您可以弄灑這裏所有的飯菜,然後,我可以再去膳房端一份來,但是如果您不吃的話,我是不會幫您買酒的,二少爺和老爺夫人也吩咐了府中的下人們不許給您送酒,如果您想喝酒的話,就喝了這碗雞湯,吃掉這些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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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仁手下動作一頓,瞳孔無焦距地看着朱翠,似乎在衡量她的話,到底自己該如何做才好,目光瞥過朱翠手背上的一大片紅色,瞳孔稍微收縮了下,卻又快速回複平常,僵硬了一會之後,才緩緩張開嘴巴喝下了朱翠喂給他的熱湯。
朱翠見孟懷仁終于願意吃些東西,心下一松,面上卻不動聲色,冷靜地服侍孟懷仁将桌上的飯菜吃完,這才心滿意足地端了殘羹剩肴出了門去。雖然朱翠面上不顯,可端起食盤的手卻是一直在微微發抖着的,可見那燙傷不輕,孟懷仁不是不曾注意到,只是他不知該說什麽好,便索性坐在地上,靠在床沿閉目養神,等朱翠給他送酒來。
朱翠端了食盤徑直去了膳房,此時正是下午,膳房的人去先去歇息了,一個人也沒有,朱翠将食盤放下後,這才覺得手臂和手背上的燙傷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惦記着孟懷仁不拿到酒,怕是又要發瘋,便先不去理會自己的傷勢準備去買酒,卻在出膳房時撞上了孟懷德。
“二少爺。”朱翠低着頭輕輕地喊了一聲,掩飾性地将燙傷的手臂向身後藏去,卻早已被眼尖的孟懷德,一把抓住朱翠的手。
“這傷是怎麽回事?大哥又亂發脾氣在你身上了是不是?”孟懷德氣憤地問着,一邊拉過朱翠坐在膳房裏的木桌邊,随後去櫃子裏翻找着一些燙傷的膏藥,膳房的下人們時常容易被燙傷燒傷,所以在櫃子裏備了不少藥,孟懷德為人随和,向來與下人們親近,自然也是知道的。
“沒有,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朱翠支支吾吾地說着,想要維護孟懷仁,卻被孟懷德一下子駁回。
“別騙我了,難道你會傻到自己不小心燙出一條手臂的傷來?喏,先拿這藥膏抹好你的傷,然後去休息吧,大哥那我會去看着他的。”孟懷德顧及男女之防,不能直接為朱翠上藥,便只好将藥膏遞給她,在桌邊坐下,看着她上藥。
朱翠為難地接過藥膏,在孟懷德炯炯的目光下,只好塗抹起傷口來,小聲道:“我還要為大少爺去買酒呢,不然他又要……”
“發瘋了是吧?自從大嫂離開後,大哥就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真不知道為何你還對他那麽死心塌地的。”孟懷德無奈地嘆息道,從前,他的确是對感情之事不甚敏感,可自從愛上畫臻後,便仿佛突然開竅了一般,再加上這些日子來,朱翠對大哥的好,他是看在眼裏的,如果朱翠不是愛慘了大哥,那真的是沒別的解釋了。
朱翠小臉一紅,随後淡淡的笑開了來:“喜歡就是喜歡啊,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永遠都是我心中的那個大少爺,雷厲風行,果斷淩厲。”
孟懷德搖了搖頭,輕輕道:“看你這模樣,好像随時願意為了大哥去死一樣,你可別像大嫂那麽傻。”
朱翠笑着搖搖頭,神色有些落寞,又有些凄楚:“我不會為他去死的,我只會為他好好活着,如果我像魅兒姑娘一樣為大少爺去死的話,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承受着失去身邊親近之人的滋味了,我不想他難過,要苦要痛,我寧可陪着他。”
門外,躲在角落的孟懷仁猛地僵直了,他本是在房內等着朱翠送酒,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這才自己搖搖晃晃地出來尋酒,見到膳房內孟懷德與朱翠在說些什麽,便停下來聽了一會,卻沒想到聽到這番肺腑之言。
孟懷德接下來說了什麽,他完全沒聽進去,滿心卻只留下朱翠那番話,他從不覺得自己值得讓人這麽愛戀,孟懷仁透過縫隙細細打量着朱翠的模樣,因為照顧自己,擔心自己,憔悴了許多,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是消尖,原本白皙柔軟的手臂上此刻布滿紅色的燙傷,在他心裏,原本一直覺得朱翠還是個孩子,如今卻突然發現,她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門裏是倆個關心你,擔心你的人,一個是你的手足,一個是最愛你的人,魅兒已經因你而死,你忍心讓他們再為你受傷受苦嗎?”孟懷仁身後突然飄來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畫臻無聲無息地走到了孟懷仁身後。
孟懷仁沉默不語,眼神卻有些悠遠,片刻後,才轉身徑直離去,畫臻也不多言,只是靜靜地看着孟懷仁蹒跚的背影。
“你可不像是那種會關心別人的妖,如今為了孟懷德,你可是變了許多。”沈瑰不知何時出現,雙手環胸靠在柱子上微笑地說着。
“你也說了,是因為懷德了,只有他,能讓我改變了。”畫臻也不掩飾,大方的承認自己對孟懷德的深厚感情。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如今魅兒已逝,朱翠與懷德做的已經夠多了,能否從情傷中走出,只看孟懷仁自己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