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第四十章:
江湖,有人看來充滿了血雨腥風,有人看來是持劍天涯的日子。只有親身經歷了才知道江湖到底是什麽?
如今,江湖又不平靜了。
當一個人位高權重時,又渴望得到另一種東西——永生。永存于世,不老不死,天下之大,唯吾為王。
便是這兩字,再次讓平靜已久的江湖掀起了層層漣漪,也許——并不只是漣漪,隐隐濤聲,江湖——掩蓋不住背後的驚濤駭浪。
但是這暗湧并沒有波及到整個江湖,至少沒有波及到這裏。
離天山不遠的一處山坳裏,有一個古樸的小院子。門口有棵垂柳,樹幹有一人粗,似乎已經歷經百年滄桑。在小院子裏有三件草屋,院子的內外種滿了梅樹。盛夏世界,梅花并未開放,梅樹上的枝葉是綠的可人。
幾聲蟬鳴,樹下有些小花,雖不是繁花似錦,倒也顯得簡單淡雅。
素寒衣獨坐窗前,倚着窗欄,看着院中未開的梅樹。他臉色有些蒼白憔悴,只穿了一件裹衣,發絲淩亂,并未梳洗。
他昏睡了兩天了,自前天把藍沫的骨灰撒入天池後,他就一直昏昏沉沉的。真的累了,身體和心都累了。
想起藍沫,素寒衣本來就憔悴的臉龐又有些黯淡。他知道藍沫雖然口頭上對天池那傳說不屑一顧,但是卻極為喜歡。
她始終是一個女孩子,也希望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穆王。
瑤池阿母绮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裏,穆王何事不重來?
願你在天池能尋的一心人,便白首不相離。
素寒衣眼眸微垂,凝視着窗欄上雕花,那雕花也是寒梅,雖沒有色彩,卻顯得淡雅。
他輕輕撫摸這那雕花,被悲傷掩蓋的心稍稍有了些慰藉。這小院就是他建的,為了誰,不言而喻。
院中內外全是梅樹,桌椅窗欄的雕花也是梅花。真是為自己尋得一處梅林,待初雪降至,放鶴賞梅,也過着那梅妻鶴子的生活。
只是,自己能再見到梅開的那一天嗎?
正想着,“嘎吱”一聲,房門開了,顧雲緋端着一青瓷碗推門而入。
“寒……素先生你醒了。”顧雲緋欲叫寒衣,想着還是改口稱他素先生。他端着瓷碗來到了素寒衣的面前,那青瓷碗裏裝着的是一碗紅棗蓮子羹。顧雲緋知道素寒衣不适葷腥,這幾天他也累了,便親手熬了一碗蓮子羹端了進來。
素寒衣輕輕道謝,回之一笑,接過了顧雲緋手中的紅棗蓮子羹。拿起小勺嘗了一口,微笑道:“好吃。”
聽見這兩個字,顧雲緋也算沒有白忙碌這半天。要知道顧雲緋熬出這樣一碗像樣的紅棗蓮子羹,可是鬧的廚房烏煙瘴氣,若不是被蔔算子發現的及時,這廚房險些就燃了起來。
“若是好吃,晚上我在給素先生端一碗來。”顧雲緋坐到了素寒衣的身邊,托着香腮,見心上人一口一口吃着自己熬的蓮子羹,心頭甚是甜蜜。
素寒衣吃了幾口,将瓷碗放下。
“怎麽不吃了?不好吃?”見素寒衣把碗放下,顧雲緋不解的問道。
素寒衣搖了搖頭,不是這紅棗蓮子羹不好吃,是他真的沒什麽胃口。看顧雲緋還要說什麽,素寒衣趕緊打斷轉移話題的問道:“你怎麽叫我素先生了?”
“沒什麽,只是寒衣已經有人這樣喚過你了。”這話一說,帶着濃濃的醋意。想起前些日子歐陽穆一口一個寒衣的喚着,顧雲緋心頭甚是吃味。
瞅着面前的顧雲緋像個孩子一樣,蹙着眉頭,嘟着嘴一臉不快,哪還像是那個叱咤江湖的梵天教的教主啊!就像是一個被人搶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吃醋兩個字全寫在臉上了,估計只有不識字的人才看不出來。
“那你叫我知葉可好?”素寒衣淡淡的說道。這個名字他好從未給他人說過,除了自己的母親雪妻以外,從未有人這樣叫過自己。
包括父親,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和雪妻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印象裏雪妻也未提過父親是誰。既然雪妻不說,總有她的理由,他也不多問什麽。
“知葉……”顧雲緋琢磨着這個名字,似乎覺得有些耳熟,好像以前聽過,但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素寒衣淡淡笑道,只是那笑容有些寂寥,半垂的眸子掩蓋不了瞳孔裏的傷感。“現在我把它給了你,這世上只有你知我名知葉了。”
“知葉。”見素寒衣這般,心頭一陣心疼,他輕輕喚着這兩個字,語氣憐惜溫柔。“知葉,看着我。”
聞此,素寒衣微微擡頭,就見顧雲緋起身上前,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唇邊溫潤,淡淡的香氣嗅入鼻尖。
只是淡淡一吻。
顧雲緋笑着看着素寒衣,雙眸笑如彎月,傾城的容顏帶着淡淡的笑意。
“我把我給你。”
顧雲緋話音一落,素寒衣的心也咯噔一聲,偏着頭,臉頰微紅,不知該說些什麽。
此時,他不再是那叱咤江湖的梵天教教主,他也不是妙手神醫的醫尊。他只是雪天,他也只是知葉,一對情人,相思樹下,對月盟誓。
金錢名利都比不上心上人的一抹微笑。
真如前朝魚玄機寫的那句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兩人相視良久,素寒衣緩緩問道:“你不後悔?”
“有什麽可後悔的。”顧雲緋答道,一只手把玩着那還有半碗紅棗蓮子羹的青花瓷碗。“從現在起,我是你的,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素寒衣撲哧一笑,清麗的笑容如雪地裏綻放的白梅。
“你若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就先幫我把蔔算子叫進來可好?”
“在這種時候你口裏還叫着別的男人的名字,我可是會吃醋的。”顧雲緋故作吃醋,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瓷碗,滿腹委屈的瞅着素寒衣。
素寒衣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顧雲緋的額頭,只是這一瞬,素寒衣愣住了,神情有些恍惚。以前他經常用食指點藍沫的額頭,只是現在已是物是人非了。
想到這,素寒衣不由有些傷感,輕輕的收回了右手,半合着眼眸。
“別傷心了,你還有我。”見心上人這般傷心,顧雲緋心頭也不好受。他和藍沫交情也不淺,那可人兒的姑娘就這樣的沉睡天池湖底,心裏也難受。
素寒衣看似為人冷漠,冷冷淡淡,只是沒有多少人了解他。其實素寒衣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怕生老病死。
也許唯一慶幸的是這個時候自己還陪在他的身邊,能給他一個依靠。
“謝謝。”素寒衣淡淡笑道,眼角有些濕潤。
“還說這些做什麽。”顧雲緋伸出手來,輕輕探掉素寒衣眼角的淚。“我知你找蔔算子有事,我這就去把他叫來,你也別想那麽多了。”
素寒衣點頭,顧雲緋轉身離去。只是還未走出一步,感覺手腕被人拉住,剛一回首,只嗅到一股淡淡的藥香。素寒衣起身輕輕吻住了顧雲緋的唇,只是一下,素寒衣笑看着面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顧雲緋。
“禮尚往來。”
素寒衣笑着說出這四個字,瞅着顧雲緋,眼如彎月。反應過來的顧雲緋先是一愣,随後也是一笑,便出門去。
風浮梅稍,花雖未綻,但也似乎含着清香。素寒衣有些倦了,臉上的笑意不在,靠在窗欄上,眸子裏隐約流露些傷感。
哀愁思緒,一切都在一個情字。親情,友情,愛情,情之一字,自古都說不清,道不明。
蔔算子輕輕叩了叩門,見屋裏人沒有動靜,便推門而入。一進屋,就見窗前一人,半倚着窗欄處,清麗脫俗的容顏帶着倦容,卻似西子捧心,一副我見猶憐,讓人不由的心疼。
素寒衣似乎沒有發覺有人進來,安靜的坐在窗前,蔔算子也沒有說話,靜靜的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良久,蔔算子輕咳一聲,開口笑道:“寒衣你叫我來就為了看你這一副‘西子捧心’?”
“我便真如這般憔悴似西施捧心?”窗前那人似從思緒中被喚回來,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反而說道。“我找你是真的有事請你幫忙。”
“我知你有事,但以後你若找我,能不能別讓教主來找我。”蔔算子玩着手中的羅盤,頗為無奈的說道。“那可真是要人命的。”
想着剛才自己真在後院看書,就見顧雲緋一臉幽怨的走了進來,那樣子像極了被抛棄了的怨婦。他什麽也沒說,就坐在蔔算子的面前,幽幽的盯着他。
半晌過去了,蔔算子被盯的不自在,無奈的問道:“教主,我哪裏得罪你了?”
顧雲緋依舊不語,一直幽幽的盯着他。
實話說被美人看着,那是一種賞心悅目,但是如今這美人一臉幽怨,那是讓人看的是膽戰心驚。
最終顧雲緋說出了原因,素寒衣叫他過去。
蔔算子只覺得嘴角抽搐,強忍着要砸東西的沖動,微笑着朝素寒衣那屋裏走去。
素寒衣頗為抱歉,保證道:“下次若有事,我自己去找你。”
“一定要背着教主,我可不想半夜驚醒就叫他站在窗口哀怨的看着自己。”蔔算子打趣的說道,轉而又問道正事:“找我何事?”素寒衣為人他清楚,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麻煩他人,如今他有事求自己幫忙,定不會是小事。
說道正事,素寒衣半垂的眸子,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心頭不散的陰霾又濃郁了幾分。
“怎麽了?”蔔算子心頭隐約有些不安。
“也許這只是一局棋,從一開始我們就已經擺脫不了了。”素寒衣沉吟着說道。有些事他無法給顧雲緋說,也只能告訴蔔算子。
“棋?何意?”蔔算子心頭那股不安越發的強烈,他隐隐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只是一枚棋子,替他赓續這局殘局。”素寒衣語氣平淡,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一般。
蔔算子沒有說話,他知道素寒衣後面還有話要說。
“從一開始我就該想到,這一切都是師傅的一局棋。”素寒衣繼續說道。“只為了喚醒封印在我身體裏九梵之王的幻靈。”素寒衣雙手捧着胸口,臉上挂着慘淡的笑容。“我已經抑制不住他了,随時他都會完全的蘇醒過來。”
素寒衣臉上的笑容依舊,卻笑的悲涼,一切都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結果,沒人能改變。
“只是我卻還想能多擁有一點時間,有了牽挂,就有了害怕。”素寒衣輕輕擡頭,凝望着窗外。
蔔算子順着素寒衣的目光看去,就見門口的垂柳樹下,一紅裳男子靠在柳樹幹上,手持着一琉璃酒盞,斜晖西下,勾勒着那閉月的容顏。
蔔算子嘆氣,就連素寒衣也難逃一個情字。
良久,素寒衣收回了目光,嘴角挂着溫馨的微笑,只是靜靜的看着,就已經很好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蔔算子問道。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素寒衣反問道,“這世上能弑殺九梵之王的只有我了,我別無選擇。”
縱然知道素寒衣必會這樣說,但蔔算子還是不由的勸道:“二十年了,你的靈魂和他的幻靈早已經合在一起,這樣做你會……”蔔算子頓住了,他說不出死這個字。
“不這樣又能怎樣,我終只是凡人,到了壽終的那一刻,便再也控制不住他了。而這世上在也沒有能弑神的人了……”素寒衣微微一笑。“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而現在,我只希望能多給我一些時間,我只想靜靜的看着他。”
素寒衣的語調很平靜,一切都如一件小事一般。
其實生死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從你出生的那一刻,等待着的便是死亡,這世上不可能有永世之術的。
“這件事不要告訴雪天好嗎?”
素寒衣淡淡的懇求道。
藍沫已死,這世間他唯一的牽挂便是他——那個雪地裏被自己所救的那個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