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第三十四章:
這江南一帶,大多都是禦劍山莊的人,素寒衣不敢帶藍沫留宿客棧,躍上白駒,來到了山間的一處洞穴中。
雖然沒帶藥箱,銀針這些素寒衣是随身帶着的。他将藍沫輕輕放平在地上,從懷中摸出銀針,銀針尾端是金黃色。
藍沫看着素寒衣從懷中摸出的銀針,驀然瞪大了雙眼,咬着下唇,使出渾身的力氣才輕輕搖動了一下頭。
先生不要這樣……
她想說話,可是唇齒翕張卻吐不出一個字。
不要,千萬不要。
她認識這針——玉鳳尾。運用此針,極消耗施針人的內力,當初素寒衣用玉鳳尾救顧雲緋,內力消耗過多,昏睡了一個月,如今瞅着先生這般憔悴,藍沫怎能同意素寒衣舍命救她。
其實自己早在十五年前那個大雪紛紛的日子裏就已經死了,先生實在是犯不着如此。
藍沫瞪大了雙眼,想要拒絕,可是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一點聲音。淚水含着眼裏,視線變的模糊起來。
不要……
心中吶喊,藍沫心如碎玉。上齒咬着下唇,一股甜腥味湧入喉頭。
“沒事的。”素寒衣伸出食指輕輕揉着藍沫被咬破的下唇。
藍沫看着素寒衣,淚水再次流了下來。素寒衣知道藍沫心疼自己,說實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時候運用玉鳳尾,自己會不會內力耗竭而亡。
可是他別無選擇,要取出噬魂蠱很簡單,它的克星就是玉鳳尾。只是不知道噬魂蠱現在在藍沫身體裏的何處,如果找對了地方,一針下去就能逼出噬魂蠱,如果找不對地方,那只能一點一點的找。
“也許一針就能找到它呢!”素寒衣淡淡一笑,雙眸似水,如紛飛的雪,有些悲涼,不知何時落,不知何時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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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藍沫不知道該怎麽,回之一笑,傾城的容顏染着寂寥,笑容有些慘淡。她突然想起了五年前,雪天走的時候,那時候先生說他不願與人結交,是怕離別。
以前真的不懂,如今真有了生離死別的時刻,心中竟然是這般滋味。
浮生若夢,可是這個夢的最後卻是說不盡的悲涼。
素寒衣微微拉開藍沫的衣襟,食指和中指探在藍沫的喉頭處,慢慢尋找着噬魂蠱。實話說他現在的內力能不能施用一針都是問題。
素寒衣和藍沫從小長大,又是在這關頭,他也不避諱男女之別。他解開了藍沫身上的衣襟诃子,藍沫輕輕垂眸,始終是個姑娘家,多多少少有些害羞。
随着素寒衣的指尖,藍沫的血液往上湧,好像在躲什麽。素寒衣瞳孔一縮,扶起藍沫,右手持起玉鳳尾朝藍沫的後頸處紮去。
提起所以內力與指尖,素寒衣知道這次真是在于命一搏了。
銀針入體,素寒衣心頭一陣抽疼,有一種力量好像要沖破封印一般。他咬着牙強壓着那股力量,又提起內力将玉鳳尾推入藍沫體內。
本就白皙的臉色越發的蒼白無力,額頭上布滿了薄薄的汗水,呼吸也變的急促起來。
藍沫背靠着素寒衣,不知先生此時怎樣,心頭越發的着急了起來。
慢慢的從玉鳳尾針頭出溢出了黑色的血,在入針的地方有東西在蠕動。見此,素寒衣終于舒了一口氣。他用小刀劃開了入針的地方,一只黑色的小蟲從那裏爬了出來。剛一出來,就聽見“吱”的一聲,黑色的小蟲子瞬間灰飛煙滅。
藍沫覺得渾身好像有了一絲力氣一般,微微動了一下,手指抓住了身旁的石頭。
能動了。
藍沫心頭一下,剛一起身,就覺得一陣眩暈,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稍稍好了一些後就急切的回頭看素寒衣怎麽樣了。
素寒衣靠在石壁上,雙手攥着衣襟,大口的喘着氣。香汗布滿額頭,眉頭微蹙,咬着銀牙,好像拼命在搶壓制着什麽似的。
在素寒衣的眼中,這盛夏之景飄零這白雪,就像兒時住的長白山一樣。他一人孤坐在雪地中,望着天邊飄落的雪。突然有一天,在他對面坐着一個,那個人和他一模一樣,只是那頭青絲不在,一頭白發如雪一般,眸子裏泛着紅光,帶着睥睨天下的傲氣。
“汝等又是何必,若是放了吾出來,這天下便是汝的。”白發男子緩緩開口,聲音很好聽,潺潺如流水一般。
素寒衣輕輕擡頭,淡淡的說道:“我不要天下。”
“那汝曾經救下來的那個孩子呢?”白發男子眸子裏的紅光流轉,好似能看透素寒衣心中所想。
“不複相見。”素寒衣語氣依舊冷淡,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汝舍得?”白發男子不死心的問道。
“不舍得便魂斷天山。”素寒衣擡眼看着坐在他對面那個和一模一樣容顏的白發男子,語氣堅定。“我不會讓你出來的。”
“呵呵……”白發男子嗤笑,好像聽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就憑現在的汝……”
“就憑現在的我。”素寒衣打斷了白發男子的話。
看着素寒衣認真的神情,白發男子笑不出來了,他捋了捋滑落額前的銀發,良久,他柔聲說道:“汝和令堂真的很像。”
素寒衣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他。
……
藍沫就瞅着素寒衣突然靜靜的靠在石壁上,臉色沒有先前那般蒼白,稍稍有了氣色。她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輕聲喚道:“先生……你怎麽了,先生……”
“我沒事……”素寒衣緩過神來,眼前的雪景不在,還是原先的那處洞穴中。“你好些了嗎……”話音剛落,瞳孔突然一縮,他連忙起身退後兩步,扶住山洞裏的石壁。
“先生……”藍沫欲上前,還沒邁步,就被素寒衣輕聲喝住。
“不要過來!”
藍沫一愣,不敢上前。
“你真以為我拿你沒轍嗎?”素寒衣好似自言自語一般。他伸出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咬破,血珠順着指尖流了下來。
藍沫驚呼,卻不敢上前,就見着先生用咬破的手指在石壁上寫着一些符咒。紅色的血在石碑上顯得異常的妖異,就像盛開的曼珠沙華,染着甜腥味,書寫着世間的悲涼。
藍沫認識那咒語,四象八卦,先生是準備封印住什麽。
素寒衣在石壁上畫着簡易的四象陣,以血助陣,妖嬈如蓮華綻落。
耳邊似乎劃過一絲聲音,飄飄渺渺,似有似無一般。
“汝想封印吾?!”聲音似乎帶有些嘲諷。
素寒衣沒有回答,雙眸微合,淡藍的眸子沒有任何的感情,就像一個人偶一般。
“呵呵……明知不可為,偏偏要為之嗎?好,那吾就再陪汝玩一玩。”
剎那間,素寒衣好像被抽去了身上所有力氣一樣,手指磨着石壁,留下長長的血痕。
“先生你……”藍沫顧不得那麽多了,上前扶住素寒衣,看着他磨掉皮的手指,心疼不已。想起以前,藍沫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樣,一顆一顆的掉落下來。
為什麽這次要下山,如果不下天山先生就不會變成這樣,他依舊是以前那高高在上的醫尊素寒衣。
“傻丫頭不要哭了,我沒事。”素寒衣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用衣袖輕輕擦拭藍沫眼角挂着的淚珠。如果說這一世,最難讓他割舍的可能就是藍沫了。
“都是藍沫不好,不是為了就藍沫,先生就不會這樣了。”藍沫抽泣着聲音,一臉梨花帶雨。
“是我連累了你。”素寒衣輕輕擁住藍沫顫抖的肩頭,有些愧疚的說。“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放心,就是拼了性命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到你的。”
“不要這樣了,我們回去吧。”藍沫緊緊攥着素寒衣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不在下山了,藍沫也不在下山了,就在天山陪着先生。”
“好啊。”素寒衣沖藍沫微微一笑。“我們馬上就回去。”話這樣說着,可是他卻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回去。
他想起了藍沫體內的蠱蟲,一個只有他師尊才能養出的蠱蟲,而且封印自己體內的九梵之王幻靈這事,這一切讓他不得不懷疑到天山老人。
師尊為什麽要這樣做,既然想要放出九梵之王的幻靈,當初又何必封印在自己體中?
素寒衣揉着太陽穴,頭隐隐作痛。
看出了素寒衣有心事,藍沫也知趣的不多問,輕輕扶素寒衣坐下,瞅着洞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先生一天滴水未進。習武之人,一天沒吃東西也沒什麽,但是先生自從下山後,身體漸漸虛弱,今日又耗了不少內力,早已經體力透支,再不進食,身體怎麽就受得了。
藍沫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這段時間一直被噬魂蠱控制住,差點就忘卻了過去,現在取下了蠱蟲,身體活動還算靈活,已經沒有了大礙。
她拿出了懷中的絲巾,輕柔的為素寒衣擦拭額頭上布滿的虛汗,又摸了摸腰間,錢袋子還在,裏面還有一些碎銀。想了想,藍沫開口:“先生你在這休息,我去買些吃的回來。”
“別……”素寒衣身體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他無力的拉住藍沫的衣袖,不讓她離身。自己救回藍沫,歐陽穆恐怕已經知道了。雖然不會明着找他們,但是暗地裏一定派了人來尋找他們的蹤跡,自己又怎麽能讓藍沫又入險境。
“我很快就回來的。”藍沫難得不聽素寒衣的話,她知道素寒衣在擔心什麽,可是她更擔心先生的身體。
實話說如果不是遇見天山老人和先生,自己恐怕早已輪回了。
“藍沫!”素寒衣輕聲喝道,卻是氣若游絲。藍沫這丫頭就是性子倔,如果她認準的事,誰勸都不聽。
“我去去就回……”不等素寒衣話說完,藍沫墊着腳尖,施展輕功,一溜煙的跑出山洞,宛如一只藍色的蝴蝶一般,靈動在花間,看那百花深處點點清香。
看着藍沫離去的背影,素寒衣稍稍安心,這丫頭雖是嘴饞了一些,但是學習并沒有偷懶。天山踏雪無痕的輕功這丫頭倒是掌握的不錯,江湖中能比過天山輕功的沒有多少。
夜幕落下,藍沫回來了。
她買了一些素餅和幾個蘋果,另一只手拿着一個鬥笠,竹編的鬥笠上挂着白色的輕紗。她本來還想買些補藥回來,但是錢袋子裏的碎銀不夠了,她只好買了這些。
素寒衣接過藍沫遞來的蘋果,看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的鬥笠,有些好奇這丫頭買這個回來作甚?
“先生……”藍沫将鬥笠放在一旁,有些欲言而止。
“怎麽了?”
藍沫抿着嘴,有些不好開口。素寒衣也不催她,咬了口蘋果靜靜的看着她。
須臾,藍沫開口說道:“外面有些關于先生的傳言。”
素寒衣沒有說話,等着藍沫繼續說下去。
“說先生您是珞珈族的遺孤,九梵之王就封印在您體中,你不死,九梵之王就會有蘇醒的一天。所以……”藍沫說不下去了,垂着頭,聲音變得有些哽咽了。
“所以,他們要殺我。”素寒衣自然知道藍沫接下來要說的話,無非是江湖中幾個門派聯絡其他門派下了追殺令罷了,這就是江湖中的名門正派,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他突然覺得有些心涼,自己曾經舍己救人換回來的到底是什麽?
也許他們是怕了,忘不了二十年前江湖中卷起的那血雨腥風,可是他們沒想到九梵之王為何要這樣?他已經死了,卻對他們屠殺珞珈族而憤怒了,沒有轉世,憤怒化成了幻靈,在江湖上繪出一場殺戮。
藍沫買回來鬥笠也是為了這事,雖然見過素寒衣的人不多,但是那淡藍的眸子和眉間那三滴冰藍色的水滴卻是世人都知道的。
“罷了,一切随天吧。”素寒衣似乎有些倦了,輕輕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淡藍的眸子有些渙散,好像看不清世間。
其實真的看不清,混沌萬物,真如蜉蝣一般。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