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第七章:
下了十日的雪,覆了大地,裝束一片琉璃。不在猶憐霜葉,沒了雪色,白染碧葭。
天山腳下有間茅屋,“嘎吱”一聲,茅屋的門開了,一老翁裹着棉衣出門,準備拾些柴火回來。
老翁剛一出門,遠遠就見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隐約間,還傳來飄飄渺渺的歌聲。聽着聲音,唱歌的應該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清脆歌聲如莺歌燕語般好聽。
曲子是江南的小調,聽那隐約傳來的歌詞,是《詩經》裏的《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馬車行近,老翁才看見唱歌的是一趕車的藍衣少女。女孩明眸柳眉,皮膚雪白,嘴角帶着兩個酒窩,一頭青絲随意的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在女孩旁邊還坐在一少年,這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破舊的襖子,不過生的俊秀,唇紅齒白,輪廓分明。和藍衣少女坐在一起,讓人不由感嘆好一對璧人。
不過這老翁倒認識這趕車的藍衣少女,這不是素先生家的小婢,前些時日一入冬就趕着車去江南賞梅,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藍沫也看見了老翁,她将馬車停在茅屋旁,跳下馬車。她經常被先生念叨,自是家教頗好,見到年長之人,自是要下車問禮。藍沫來到老翁身邊,見他那樣子是要準備出去,便對老翁說道:“阿爺這是要去哪啊?”
“這不屋裏柴不夠了,準備出去拾些柴火回來。”老翁瞅了瞅藍沫,她只穿了一件藍色的夾襖,也感嘆這丫頭和素先生一樣,就是這雪裏的人兒,不怕冷。
“這樣不如我幫你吧。”藍沫回頭對坐在車上有些發呆的少年說道。“小哥你也來幫忙好嗎?”
少年點頭,一躍下了馬車。
老翁趕緊說道:“不勞煩了,就在那邊,我拾些就回來。咦……”老翁左右看了看。“素先生呢?”
藍沫耷拉着腦袋,瞅了瞅馬車,正準備開口,就被那少年搶先一步說道:“先生為了救我,現在還昏迷呢。”
“哦。”老翁住在天山山腳,和素寒衣算是朋友,也知這人完全和他師傅天山老人一點都不一樣。天山老人是看不慣的,堅決不救。而素寒衣,凡是求醫之人,哪怕是舍了命也會救他人性命。老翁有時上山找他尋些藥時也說過,這救人,有時候不是積德,而是要折壽的。就像那占蔔窺視天機一般,你将本該離世之人舍命救回,是會得罪閻王的。每次說着,素寒衣只是微微一笑,道一句多謝,便聊起了別的話題。
“還是趕緊送素先生回去吧。”老翁嘆了口氣。“等我拾了柴火,晚些時候去看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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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爺,這就不必了,你看這冰天雪地的,你也難得走不是。”藍沫擡起頭,捋了捋掉着額前的頭發。“我才為先生探過脈,先生內力恢複到了四成,可能明日便能醒來,到時候在喂他一些雪蓮玉露便可。雖等內力全部恢複可能還有兩三年的時間,但身體已無大礙。”說到這,藍沫雙眸似月,微微一笑。“先生命硬,閻王不敢收,怕帶回地府把那些甚麽小鬼啊,夜叉啊全給醫還了陽,那不就只剩下閻王老鬼一人了嗎!”
“你這丫頭。”聽藍沫這話,老翁哭笑不得。“哪有這般說你家先生的。”
“我說的可是事實。”藍沫雙手叉腰,做出一副理直氣壯的表情。“再說我家先生必是仙人轉世,下凡來救苦救難,閻王老鬼可不敢得罪。”
“哎,你這丫頭嘴利,老朽我可說不過你。”老翁寵溺一笑,輕輕點了點藍沫的額頭。“快些送先生上山,等晚上雪大,便是進不了山了。”
“對哦!”藍沫反應過來,一把拉起少年上了馬車。“阿爺,趕明沫兒我給你砍一車柴囤在柴房。”
說完藍沫一揮鞭子,趕着馬車緩緩朝天山行去。
素寒衣昏迷了十天,這十天藍沫不敢耽誤,但行車時又不敢太快,怕颠到先生,只好中途換馬,日夜兼程,和那少年輪流休息。先生昏迷時候不能進食,藍沫便将參丸兌水來喂食,以便維持他的日常。她只願先生能早點醒過來,每天都為他把脈,瞅着今日先生脈象越來越穩定,看那內力也恢複到了四成,最遲明日便能醒過來。這也正好回了天山,用雪蓮做引熬的玉露能助先生恢複真氣。
馬蹄踩着雪,一步一步朝天山走去。少年好奇的看着四周,這就是寒衣長大的地方。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見不到別的顏色。走了一會,到了天池附近,即使在這冰天雪地裏,天池竟然沒有結冰,平靜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四周環繞的雪峰,真是風光旖旎,宛如仙境一般。
天池湖畔長有一些草,那草看似平常,可讓少年有些驚訝的是這草在雪裏竟然長得郁郁蔥蔥。
“這是血汗草。”藍沫拉了缰繩,輕輕“籲”了一聲将馬車停下。“別看這草長的平凡,可有劇毒。”
“有毒?”總聽人說越美的東西越毒,少年沒有想到這長的平常不能再平常的草也有劇毒。
“這草終年不敗,有這草的地方四周是不會有生物出現的。”藍沫搖了搖手中,歪着頭看着一旁不太相信的少年。“你也不要懷疑我的醫術,認為我亂說。這草真的邪乎,之所以叫血汗草,是因為凡一觸碰這草就會血流如注,疼痛難當。”說道這,藍沫翹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對甜甜的酒窩。“這草倒有個傳說,你想聽不想?”
藍沫雖是話多之人,但平常在外人面前也都作一副小家女子的模樣。這些時日和這少年處久了,便熟絡起來,自然話也多了。而且,這小妮子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麽,總想和這少年聊天,看他被自己逗的一樂一笑,心裏竟然有絲甜蜜。
“你若說,我便聽就是。”少年淡淡微笑,心裏卻笑不起來。等他醒了,自己便在也沒有理由留下了。
“你這般心不甘情不願,我不說便是了。”藍沫佯裝生氣,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帶着委屈,哀怨的瞪了少年一眼,揚鞭駕車行去。
“哎呀,我不是這意思。你別氣了,我只是……”怕藍沫真生氣,少年趕緊道歉。“我……”
看着有些慌了神的少年,藍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回頭對少年說道:“我哪有那麽小氣,你怎麽不開心?”
“我……”少年沒敢把心裏所想的說出來,打着哈哈說道。“我是想先生昏迷了十天,就天天飲參湯,這身體能行嗎?”
“這沒什麽,先生本是修仙之人,不沾酒水,不食葷腥,也都是天天白菜豆腐。”藍沫偏了偏頭,想了一想。“我還是把傳說告訴你吧,有話不說憋在心裏難受。”
少年不由一笑,這姑娘心性單純的緊。正準備說好時,聽見車廂裏有輕微的喘息聲。少年一愣,藍沫也明顯聽到了。藍沫趕緊拉缰繩把馬車停下,兩人一下就擠入車廂裏。本來不算小的馬車廂,這一下子擠了三個人,到顯得有些擁擠。
素寒衣已經醒了,虛弱的靠在車廂裏鋪着的狐裘上,纖長白皙的食指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看着突然擠進來的兩人,素寒衣還有些不太明白,表情有些呆呆的。如雪般純淨的眸子帶着剛睡醒的朦胧,素雅清秀的臉龐有些迷茫,好像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先生你終于醒了。”藍沫一把撲到素寒衣的身上,一雙杏眼含着淚水。“你昏迷了十天讓沫兒好擔心。”
昏迷了十天?
素寒衣微微擡眸,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有些想起發生了什麽事。為了趕時間救藍沫,自己渡內力給這少年,沒想到為了控制少年體內內力的陰陽平,竟然毫了自己盡全部的內力,沒想到因此自己竟然因此昏迷了十天。看這門簾外的景致,應該是回到天山了。
素寒衣撐起身子準備起來,卻被藍沫和那少年一左一右又扶到了狐裘上睡起。
“先生你在休息一會兒,馬上就到家了。”藍沫眨着大眼睛,可不準素寒衣起身。
“我沒事了。”素寒衣說道。“你這丫頭,我自己就是大夫,還不知自己身體好沒好全嗎!”
“好全了也要休息。”藍沫拉了拉少年的衣袖。“我去趕車,你看着先生,可不準他起來。”說完,一溜煙的出了車廂,不一會,馬車又緩緩行駛。
少年看着素寒衣,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話。素寒衣深知這丫頭性子,再說自己才醒,也有些倦了,便靠在柔軟的狐裘上,偏着頭看着少年,緩緩說道:“看樣子你氣色不錯,再讓我為你把次脈可好?”
素寒衣這樣說,少年自是願意。為了不讓素寒衣起來,他坐到了素寒衣的旁邊,挽起袖子把胳膊伸了過去,小聲道:“多謝先生舍命相救。”
素寒衣淡淡一笑,沒有說話,手輕輕的探在少年腕間。
看着素寒衣的笑容,少年有些癡了。那抹淡淡的笑,就如同這雪天裏的白梅,淡雅素淨,不與別花争春,只綻在這片琉璃的天地裏。
“這倒是因禍得福了。”素寒衣探了一會脈,輕聲說道。
聽這話,少年有些愣住。素寒衣收回了手,看着有些不解的少年,繼續說道:“沒想到《焰血九宮》的第五重竟然是冰火兩重天。”
“第五重?”少年眼神茫然,是覺得自那日後內力是強了不少,只當會用了內功心法,沒想到自己竟然沖到了第五重。
“等會兒我給你幾本天山的武功秘籍,你自己先練起。都是靜心修道的東西,能助你控制心神,免得被《焰血九宮》給迷了心智。”說到這,素寒衣微微嘆了口氣。“那東西邪性的很,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謝謝先生,只是我……”少年抿着嘴,偏頭望向別處,有些支支吾吾。
“怎麽了?”素寒衣的眼神何其敏銳,一眼便能看出大概,加上他心思緊密,便猜到是怎麽回事。“不識字?”
少年回頭,看着素寒衣,想了一會,輕輕的點了點頭道:“沒人教過,那本什麽《焰血九宮》裏全是畫。”
“哦?”素寒衣倒覺得有趣,他從來沒聽說過什麽秘籍心法裏面盡然全是畫的。“那你曾說第一重的最後說要練第二重必毀了這書,是詐盧青雲他們的了?”
“是真的,因為那塊鐵上全是畫,最後一個動作便是毀了他的樣子,我索性就毀了他。”少年說道。“後來你說的什麽練到第四重,我便不知是怎麽回事了。”
“這便是舍得吧。有了舍才有得。”素寒衣不由感嘆,得到《焰血九宮》的人不少,卻沒有沖破第一重修煉到第二重,怕就是舍不得毀了這東西吧。
“先生。”這時候藍沫突然探進頭來,看了少年一眼,對素寒衣說。“先生給這小哥取個名字吧。”
“取名字?”素寒衣不解。“為何?”
“我沒有名字。”少年開口,又将頭垂了下去。他恨自己,為何總是這般把自己的不堪□在他的面前。他是這雪中的仙子,自己只是那最不屑的草芥。
突然,少年感覺有只手在輕輕撫摸自己的頭發。那手微涼,卻很柔。少年回頭,就見素寒衣靠在一旁,滿目柔情的看着自己,而那手,正是素寒衣的手。他離自己很久,聞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清雅的藥香。他輕輕撫摸着自己頭,雙眸似水,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見到少年那副表情,誰都能猜到這少年的心頭所想之事,何況是素寒衣。只是素寒衣沒有猜到,少年只是不願讓他知道自己過去的不堪。
看着少年這般,素寒衣心裏竟然起了憐惜之情。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卻遭受了這般,也是這世間的無情。
“素心凡塵落清雪,何道他日未啓天。”素寒衣笑的溫和。“雪天如何?”
“雪天?”少年還琢磨着這兩個字,藍沫趕緊點頭說道。“雪天好,就叫這個。”
“你這丫頭,又不是給你起名,你興奮個什麽勁。”素寒衣無奈,這丫頭平日裏也聽知書達理的,何時成了這副野性。
“我提小哥高興啊!”藍沫沖少年一笑。“就這個,就這個!”
“嗯,我叫雪天。”少年點頭,臉上也露出笑靥。這是他取的名字,也是自己擁有他的唯一東西。只是這樣小小的一件事,心裏便是滿足。
素寒衣瞪了藍沫一眼,也拿這小妮子沒轍,只好說道:“你若再不出去趕車,這馬都要沖到天池裏去了。”
藍沫大眼睛一轉,對素寒衣吐了吐舌頭,道:“這馬可聽話了,不會沖到天池裏的,再說那四周全是血汗草,才沒有生物回去呢!”話雖這樣說,藍沫還是出了馬車,去外面趕車。
雪天看了看出去的藍沫,回頭對素寒衣問道:“先前聽藍沫說這血汗草有一傳說,先生能說來聽聽嗎?”他也是無話找話,極其珍惜這樣和素寒衣獨處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