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婚禮又為“昏禮,”女子屬陰,在黃昏時迎親,便是陽往陰來,将陰氣迎入府中。
崔思道站在王府門口,目光追随着那頂正紅色的花轎,直到那頂花轎漸漸被後面的嫁妝隊伍,以及吹打迎親的隊伍淹沒。
他瞧着最後一抹紅色漸漸消失,心口處變空了一塊。
無邊的蒼茫以及空洞卷襲了崔思道,他少有的神色怔愣,茫然無措,像一個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和全部生機的荒漠旅人。
崔思道心裏有些荒涼。
因為天下間只剩下他自己了,所以他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晚間的晝夜溫差,讓傍晚的風也帶了寒氣,崔思道臉色蒼白如雪,他沒有抑制住,突然持續不斷的咳嗽起來。
知道王爺心情糟糕,周恒一直沒敢說話,連呼吸聲也斷斷續續,生怕自己打擾了王爺。
直到聽到崔思道的咳嗽聲,他才擔憂勸說:“殿下,不如立即去林家參加婚宴,以免您吹風着涼了。”
崔思道用帕子捂了唇,咳嗽了幾聲,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對周恒道:“這婚禮本王一定要參加的,只是本王暫時身子不适,不如你先派人去林家打個招呼,就說晚一會兒本王再去赴宴,以免他們以為本王不重視縣主。”
他并非不重視師妹的婚宴,只是如今他心緒不寧,只怕到時候會壓抑不住怒火,當場發作出來,擾了大好氛圍。
所以崔思道想回府中,待情緒調節平穩後再去婚宴。
涉及到王爺的身體,周恒不敢馬虎半分,他立即派人前往林府訴說情況,然後跟着崔思道重新回了王府歇息片刻。
今日上午陽光明媚,天氣炎熱,現在卻并無落日的餘晖,只有些許暗沉的青雲遮住了天幕,有種微弱憋悶的壓抑感。
隊伍敲鑼打鼓的行到了城尾,曬嫁妝的任務已然順利完成,如今高坐在馬上的林淵,帶着人意氣風發的往林府的方向而行。
因此次婚禮聲勢浩大,所以格外吸引百姓注意。愛揍熱鬧的行人早早用了晚飯,便在街上駐足觀看,并同自己周圍的人眉飛色舞的談論。
Advertisement
一旁的鋪子、攤子也還沒有關閉,到處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樣子。
莫玉笙坐在轎子裏,閉目養着神。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馬蹄聲,夾雜這凄厲的馬聲嘶鳴。
有人皺皺眉,随口道:“難道是有什麽緊急軍報,當官的才急忙騎馬出城?”
衆人聞言紛紛擡頭朝聲源地望去,只見前方的幾條巷子裏,不知為何,竟跑出來了七八匹雄健英挺的駿馬。
那馬的尾巴上綁了一串串點燃的鞭炮,鞭炮炸裂的聲音,炸裂飛濺的炮竹産生了輕微痛感,擾得那七八匹駿馬,如同瘋馬一樣朝着迎親隊伍橫沖直撞過來!
周圍的百姓見狀不由瞪大了眼睛,驚懼的呼喊:“天哪!馬瘋了!”
“快跑,快跑!萬一被馬踩了,就得去閻羅王那裏報道了!”
“快跑啊!啊,你幹嘛推我?”
人群像滾油裏濺了水,立即沸騰起來。本就密集的百姓像亂哄哄的蜜蜂,開始胡亂奔跑,到處挨擠亂竄。有人不慎被推倒後,又被慌亂的人群一一踩踏過去。
他的痛呼聲由尖銳漸漸弱了下去。
馬匹沖散了迎親的隊伍,莫玉笙坐着東搖西晃的馬車,她擡起手,一把扯下了遮蓋她視線的紅蓋頭。
她聽到與她沖散的紅藥,正急切而高聲的呼喊:“姑娘,姑娘!”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無聲落雨,雨點像細細的蛛絲,帶着透骨的冷意,濕冷的雨水氤氲着灰冷的水霧,讓人牙齒打架。
擡轎子的護衛立即放下轎子,同突然出現的敵人打鬥起來。
莫玉笙掀開轎簾,只見林淵匆匆朝她跑來,一把掀開了轎子,他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
林淵急切道:“笙笙快随我避一避!這些人來者不善,我先帶你找個安全點的地方。”
莫玉笙迅速提起自己冗長繁複的婚袍拖尾,将它別再腰帶上,她詢問林淵:“來的人是什麽人,為何天子腳下,他們能膽大包天的作亂?”
林淵搖頭:“我也不知是是誰的人。”
莫玉笙沒有深究,只匆忙下了轎子,卻瞧見混亂的前方,沖出了許多身材高大蒙面男人,偶爾還能看出有幾個女人在其中。
他們手上有人手上提着刀劍,有人手裏拿着弓箭,有人手臂一擡,腕間便有防不勝防的弩.箭從手.弩之中飛.射而來,穿刺了空氣,穿透了護衛的身體。
莫玉笙瞧見,已經有好幾個護衛倒下了。
她咬了下舌尖,刺痛感讓她頭腦更加清醒了起來。
百姓并非是黑衣人目标,所以他們都跑光了。
這群黑衣以雷霆萬鈞之勢沖殺了過來,因今日是莫玉笙和林淵成婚的吉日,誰也不可能想到會發生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故而大多人手中都沒有武器可以阻擋他們。
林淵拉着莫玉笙躲避這飛來的厲.箭,并同黑衣人纏鬥起來。
莫玉笙拔下了頭發上的步搖,分給了林淵一支。
她因為身在南疆,有時需要獨自深入山林采藥,鍛煉得多了,除了她的動作比較靈敏之外,她還學了一些防身術。
莫玉笙躲避着兇悍的刀鋒,好不容易配合林淵,讓他奪了對方的一把刀。
結果那魁梧粗犷的漢子,肌肉結虬的手臂,粗壯的大腿好像有無限巨力一般,直接能夠一力降十會。
他一個掃腿,直接踹在了林淵腹部。
林淵猛然後退,像被踹飛一般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令人心顫的巨響。
林淵不知是昏迷過去了,還是死了,他手裏的刀哐當落了地。
莫玉笙緊緊捏着手裏的步搖後退幾步,她轉眼間才發現,這群忽然而來,又身形魁梧高大的人,已經将此地變成了一處人間煉獄。
魁梧的漢子瞧着莫玉笙,怪笑了兩下,用怪異的腔調道:“你就是攝政王的師妹?今日是你的死期。”
莫玉笙想要逃跑,卻發現四周都是高大魁梧的黑衣人。
她已經無路可逃。
下一瞬,鋒利閃着冷光的劍,幹脆利落的劃過莫玉笙白嫩纖長的頸子。
劍光刺得她眼睛發疼。
朦胧的雨水依舊霧蒙蒙的落着,好似柔腸百結的思緒,帶着柔和悵然的溫情,讓人心生軟意。
莫玉笙卻感覺到,自己脖子一陣劇痛冰冷後,那些鮮紅溫熱的血液,正源源不斷從柔軟白膩的脖子裏淌了出來,落到正紅色的嫁衣上消失不見,又流到濕漉漉的地面被雨水侵染。
她想要擡手捂住劇痛的傷口,想要撕下袖子止血,但生機卻伴随不斷湧出鮮紅血液消失。
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莫玉笙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赤色蝴蝶,繁美花裏的婚服迤尾早已從腰帶處勾落,她柔弱無力地委頓在地。
脖子裏的血液湧得越快了,血很快将地面染得濕紅靡豔。莫玉笙早已被雨水浸透,她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夜晚被雨水悄無聲息摧殘過的落紅,在驚豔了短暫的暖春後,安靜又倏然早逝了。
莫玉笙渾身發冷,她在自己徹底失去意識之時,恍惚只見,街巷處馬匹奔騰,馬蹄踏過濕潤的地面,如同旋風一樣朝這邊卷來。
最前面策馬揚鞭,飛速而來的是那位心思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攝政王殿下。
現在他無法控住住自己的表情,因過于悲痛欲絕,他冷如山間潔雪的臉上顯露青筋,顯得神色猙獰破碎。
崔思道見到莫玉笙被人一瞬間用劍,刺破了她的脖子,她很快倒在地上,而他根本趕不及,也沒能及時護住她。
風卷着雨的濕冷和血氣,崔思道劇烈咳嗽起來,他瞬間怒極攻心,悲極傷心,生生嘔了幾口血。
莫玉笙覺得自己已然出現幻覺了,也快要死了。因為她瞧見弓馬娴熟,可以騎馬上陣殺敵師兄如玉山崩塌一般,竟然直直從馬上跌落了下來。
他狼狽的摔倒,半點沒有權臣的風光和鎮定。
崔思道只覺得神魂俱裂,他一邊嘔血不斷,一邊匆忙的爬起身,一把推開前來攙扶他的護衛,全無禮儀一般拔足像莫玉笙狂奔而來。
莫玉笙恍惚他面上猙獰破碎,哀恸欲死的濃烈感情。
只是她無力的阖上了眼睛,徹底失去意識前,她漫無邊際的想,何必如此呢?
人終歸是要死的,他又何必如此哀恸。
莫玉笙難過,她要是安靜的死就好了,只可惜,她死了還連累了無辜的人。
她死了也不得安寧。
平樂二字是他取的,他想要她平安快樂,幸福順遂,如今竟也成了一場鏡花水月的虛夢。
已到了莫玉笙身邊,一向愛潔到讓朝臣忍無可忍的攝政王,卻沒嫌棄濕漉髒污的地面。
他顫着手将莫玉笙攬在自己懷裏,擡手去捂住她脖子上致命的傷口,想讓那些刺目的紅色不再流出來,想要手足無措的延續她的生命。
然後他只觸到了師妹冰涼的溫度。
崔思道張張嘴,想要出聲說些什麽,結果他好像失聲了一般,只能發,毫無意義的悲鳴。
周恒帶着人飛快趕來,借着明瓦燈的光亮,他同身後的護衛見到他們一向冷靜自持的攝政王殿下不知何時,竟倏忽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