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過了一關
也不知是因為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還是因為這個場面有點太刺激,辛桃馥一下子就愣在那兒,沒給反應。
然而,黎度雲兩三眼就望出了乾坤,他可沒醉,且是靈臺清明,便一轉臉湊辛桃馥耳朵說:“你繼續醉着吧。”
說完,黎度雲仍拿紙巾擦辛桃馥的臉,只是手法粗暴許多,一手托起他的臉,一手把攤開的濕巾按在他臉上摩擦,動作粗魯,就像普通直男對待飲酒醉的老夥計一樣。
三兩秒之間,辛桃馥就回過味來了:确實!這時候,他可不能猛地推開黎度雲!這樣反而更可疑!
黎度雲給他的倒是一條最好的“脫身之計”!
辛桃馥立即配合着腳步虛浮亂蕩,嘴裏嗚嗚亂叫,就跟仍在醉裏似的。
這時候,商務車的門才開了,殷先生從車子上下來,往辛桃馥跟前走。
見殷先生主動過來了,辛桃馥心頭的“驚懼”就放下了40%,但還有60%如大石一樣壓緊他的心——真是見了鬼了,他明明又不曾偷漢子,怎麽還有類似被抓奸的心慌?
見殷先生走近,黎度雲便住了用來給辛桃馥擦臉的手,擡眼望望他,帶着幾分望陌生人方有的挑剔,但嘴唇緊抿,并不主動發言。
殷先生倒是想來從容,朝眼前這位清俊的年輕人一笑,但也不與他說話,只拉了一把辛桃馥。黎度雲充分演繹了“我都不知你是誰你幹嘛拉我朋友”應有的表現,一手拽住辛桃馥一邊手臂,另一手朝殷先生作一個阻擋的姿态:“你是誰?要幹什麽?”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姓殷。”殷先生的自我介紹來得遲,因此流露出幾分驕矜,他又看向辛桃馥,喚一聲,“桃子?”
辛桃馥掀起眼皮,朝殷先生嘿嘿笑:“先生……”
殷先生朝他招招手,辛桃馥便主動走了過去,跟馴服的小狗一般,誰能不喜歡。
殷先生一邊摟過腳步虛浮的辛桃馥,一邊朝黎度雲說:“你別擔心,我不是壞人,我和他是認得的,特意來接他回家。”
辛桃馥柔若無骨地靠在殷先生身上,姿态親昵。
黎度雲只道:“哦,我知道了,原來你就是先生。”
殷先生挑起眉:“你知道我?”
“不太知道,”黎度雲道,“只是他剛剛醉了叫了好幾聲‘先生’。”
黎度雲這句話說得面不紅心不跳,配上他那清冷的臉和淩冽的音質,完全不會讓人聯想到他是在說謊。
誰都不會想到一個高嶺之花似的青年會講這樣的謊言。
連着辛桃馥都被這話唬了一下,幾乎懷疑自己真的在醉後喊了先生。
但這是沒有的事。
不怕辛桃馥這樣總是微笑的、機靈的人撒謊,最怕黎度雲這樣又冷又直的人撒謊,因為無人會提防他。
連殷先生都信了幾分,只笑了笑,又跟黎度雲簡單寒暄兩句,便拎着辛桃馥回到車子上,叫司機開車回紫藤雅苑。
黎度雲便站在寂靜的路邊,漆黑的雙眼目送那一輛流線型的車猶如一滴水似的順滑溜進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辛桃馥心裏倒是感激黎度雲剛剛那表演——分寸感也是絕了,而且話又不多,卻句句厲害,真讓人拍案叫絕。辛桃馥還不知道原來看着忠忠直直的黎度雲還有這樣的花花腸子!
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辛桃馥甚少喝醉,也不知怎麽裝才像,上了車後,便閉着眼讓自己睡覺——裝睡是不行的,他覺得自己裝得應該不像,騙不過殷先生,只能是真睡。
還好他睡眠确實好,而且真的有幾分醉意,很快就靠着先生的肩膀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真是睡得夠沉的,一睜眼就是天亮。
他坐起來,按了按服務鈴,叫秋丹來送早餐。
不想,秋丹上來的時候卻是兩手空空,只道:“先生在餐廳等你一塊兒用早餐呢。”
辛桃馥眼皮一跳:“先生也在?”
秋丹笑着掩嘴:“昨晚你喝醉了,先生服侍你一晚呢。”
辛桃馥想這個“服侍一晚”真是誇張得很,他到底沒有真的酩酊大醉,不至于半夜起來嘔吐要人幫着清理。大約先生就是陪在自己身邊睡覺罷了——但這在許多人眼裏恐怕就是了不得的“恩寵”了吧。
辛桃馥洗漱過後便下樓去,到了餐廳裏,見先生坐在那張大理石餐桌旁,正用銀質餐刀在烤吐司上抹黃油。
辛桃馥便誇張地說:“秋丹還說先生在等我吃早餐,害我急得忙忙地就跑下來了。沒想到先生根本沒等我嘛,就自己先吃了,早知道我也不用這麽緊趕慢趕了。”
殷先生擡頭朝他一笑:“這叫邊吃邊等。”
說着,殷先生又朝秋丹使了一個眼色。
秋丹忙從開放式廚房那兒端來一杯蜂蜜綠茶:“這是先生特別吩咐讓我做了給您解酒的。”
辛桃馥并沒喝得大醉,但也只能接過茶杯,笑道:“還是先生有心,我早起也還有些頭疼呢。”
殷先生便道:“那你以後還喝不喝這麽多了?”
辛桃馥忙乖巧道:“不喝了,不喝了。”
殷先生又看了秋丹一眼,秋丹便識趣地退下,留殷先生和辛少爺二人獨處。
辛桃馥倒是佩服這些幫傭們看眼色的技能,要換着他,可不保證能靠着看主人家的一個眼神就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事。
殷先生伸手揉了揉辛桃馥的腦頂,說:“知道你高興,但也要知道分寸,少飲酒,尤其是在外頭。”
辛桃馥忙點頭:“确實,這次是我不對,實在是一時高興,沒忍住喝多了,下次再也不會了。”
這次辛桃馥可沒有擺傲嬌老貓的譜兒,因為他知道先生是真的有些不高興的。就不知道單是為了他喝醉了酒,還是他在意辛桃馥醉倒在別人懷裏、姿态暧昧這件事。
從昨晚看,黎度雲算是幫他過了一關,但辛桃馥拿不準是不是真的過了關了。
殷先生又道:“昨晚送你的那個小孩兒,就是和你合夥開公司的姓黎的?”
辛桃馥差點沒噎着:“先生還知道他姓黎呀?”
“你的事我哪兒有不上心的?”殷先生說,“你要開公司,你找到倆合夥人我都替你細查了一遍。”
辛桃馥心想:哪是你細查?又是叫班子書查的吧?
只是辛桃馥現在好像隐隐知道,不能在殷先生面前多提班子書,因為殷先生現在也不提他了。
辛桃馥便問:“先生查到了什麽特別的事嗎?”
“黎度雲論起來,也算得上是君家的孩子。”殷先生說。
辛桃馥吃了一驚:“真的嗎?怎麽從來沒聽他提起過?我怎麽還聽說,當年他要進絲竹社,還因為身份不夠高被拒了呢?”
殷先生便道:“他是旁支的一個爺們的私生子。”
辛桃馥“啊”了一聲,十分驚訝:“私生子嗎?”
“大約是這樣。”殷先生道,“你和他這樣親近,也不知道嗎?”
辛桃馥精準抓住“親近”這個關鍵詞,立即條件反射搖頭,想說“沒有沒有我和他不熟”,又立即把這話咽回去——不熟,不熟能合夥做生意?不熟能一桌吃飯喝酒搞得親親熱熱的?這時候激烈否認,不是顯得此地無銀、欲蓋彌彰嗎?
辛桃馥心念一轉,随即打了個呵欠,裝出一副無關緊要的輕松狀态:“我們雖然是合作夥伴,但平日裏從不聊這些。他也不太知道我家的情況,我也不問他的。”
殷先生點點頭:“你們小孩子交朋友确實不愛聊這些,但如果牽涉到了合作、生意,還是要把別人的根底都摸透才好。”
辛桃馥一臉受教:“先生說的是啊!”
殷先生看辛桃馥剛剛的吃驚不像假的,便也接受了“辛桃馥和黎度雲确實沒有太親近”的這個論斷。但昨晚辛桃馥靠在黎度雲肩上的畫面,仍叫他不太痛快。
殷先生自然不會說出口,他甚至不承認自己介意“比起自己,辛桃馥和班子書更親近”這個事實。
雖然介意,但他卻不認為自己介意。
吃醋的事情他幹不來,但他發現自己倒是希望辛桃馥吃醋。
狄钰钰的事情,是他故意縱容,放狄钰钰到辛桃馥面前。
那次叔伯們送禮,他也是特意帶辛桃馥去擋着。但他想的卻沒有辛桃馥想的那麽“刻薄算計”。
辛桃馥以為,殷先生是顧着體面,不想自己拒絕叔伯,便拿辛桃馥當槍。
但殷先生并無此心,他只是覺得看辛桃馥吃醋有趣罷了。
要說拒絕叔伯們,殷先生有一萬個法子。
再有的是,辛桃馥只見過風度翩翩、體面儒雅的殷先生,卻不曾見過十八二十歲的受命于危難、冷血鎮壓一切的殷先生。他以為殷先生總是這個時時體面的樣子的,但其實不然。說實話,殷先生不但可以不體面,還可以不做人。
辛桃馥又覺得自己被放到火架上烤,這邊先駁了叔伯們的面子,容易招惹禍端。
但殷先生似乎從未想到這一層:辛桃馥是他寵着的人,那些老東西哪裏敢動辛桃馥一根手指頭?
雖然辛桃馥也想過,自己現在受寵是不怕,卻擔心之後的事。
可殷先生似也沒想過“之後”。
既然說好了替辛桃馥把合夥人查過了,殷先生也索性讓秘書(不是班子書的另一位)給辛桃馥發了調查報告。
關于崔涵的事情,辛桃馥倒是知道挺多的,調查出來的東西和辛桃馥的認知也差不多。
倒是黎度雲的狀況叫辛桃馥驚掉下巴。
黎度雲的父親是君家的一個旁系親戚的私生子。這個旁系親戚确實挺旁的,在家族裏說不上話,但因為巴結着本家的親戚,也謀到了一份不錯的營生,成了一個資産過億的老板——這不過是從君家本家手指縫兒裏流出來的,但卻夠成為普通人眼中的富人了。
這個親戚婚後包了個二奶,二奶之子就是黎度雲,在生黎度雲之前,她還生了三個女兒。她的三個女兒也被調教成交際花。也就是說,他們一屋子都是攀附權貴的菟絲花。黎度雲十八歲後便不再問家裏要錢,拿着獎學金和兼職時薪支撐學習生活。
辛桃馥确實是十分吃驚,他從沒想到看起來那麽清高冷漠的黎度雲是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
他莫名想起昨晚,他質問黎度雲是不是看不起自己的時候,黎度雲那詭異的沉默……
還有,殷先生突然出現時,黎度雲那自如的應答和演繹……
黎度雲有時候很清高,有時候又很實在,有時候很清澈,有時候又很世故……這份矛盾,原是這樣來的嗎?
辛桃馥只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吧。
然而,當知道了黎度雲的“秘密”後,辛桃馥對他的觀感就大為變化了。
放在從前,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在黎度雲高山冷雪的氣質中感到矮了一頭,十分在意黎度雲對自己的看法。而現在,他竟沒了這種心态了。
他看着黎度雲,就真如同看着一個與自己一般的同學似的,再沒有那份怪異的不對等感。
崔涵看出了辛桃馥對黎度雲不同了,卻只當是因為大家熟了,所以沒了距離感,并未多想。而黎度雲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仿佛無論辛桃馥對他什麽态度,他都是一樣的。
與此同時,公司也開始運作起來。
辛桃馥和崔涵、黎度雲三人雖然有點兒伶俐,但到底是年輕人,初初下海容易淹死,還是得有人帶着。辛桃馥便對那殷氏投資CEO的李總不恥下問。李總在辛桃馥面前也全無CEO的架子,事事周到,跟帶自己的親兒子似的教他——不,不,不,若說是“親兒子”也不對,因為教導親兒子的時候總不免罵兩句,李總哪裏能罵辛桃馥呢?
總之,這位友善和藹的李總裁實實在在地替辛桃馥免除了很多創業初期會遇到的坑,還傳授了不少寶貴經驗。
這家公司雖小,卻不缺生意,因為他們掌握着殷氏的渠道,便都是客戶上門找他們,沒有他們上門找客戶的。
他們的工作就成了對客戶挑挑揀揀,跟個HR似的。
盡管他們是用甲方的态度當乙方,但生意還是一樣的好。
辛桃馥的錢包越來越鼓脹了,對辛思勞問也越發慷慨了——直到出現了一件變故,使他開始反思:氪金充爹,是不是他人生幹過的最腦殘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