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又是送命題
按照正常情況,主人自然是不願意自己養的貓去撓自己養的金絲雀。
一個主人要是花心想多養寵物,便不會管這些寵物之間是否天敵相克、是否性情不容、是否互相過敏。主人只會想像所有寵物互相貼貼、其樂融融的美好畫面。
辛桃馥曾聽說過一個寵物學校的案例,說是主人将自家的寵物貓送到寵物行為矯正師面前,抱怨說寵物貓時常攻擊自己家的寵物狗。
矯正師親自到主人家裏認真觀察,發現事實可能并不是主人想象的那個樣子的。
寵物貓是這個家的“原住民”,寵物狗是後來的“入侵者”。更重要的是,寵物狗的體型非常龐大,看起來熱情的動作對于寵物貓而言充滿攻擊性。
主人看到的是,寵物狗甩着尾巴去找寵物貓玩,卻被寵物貓哈氣、甚至襲擊。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每次都是寵物貓被體積比自己大幾十倍的“怪物”逼到了牆腳,已經是萬分驚恐,看着“怪物”對自己張牙舞爪,它才出于恐懼亮出了爪子。
然而,主人卻認為這只貓性格有問題,需要被矯正。
也許,這放到“金主”與“金絲雀”之間的“金屋關系”裏,也是類似的。
無論哪只寵物是先來的,哪只寵物是後到的,只要先亮爪子、先表現敵意,就是主人眼裏“不聽話”“性格有問題”的那一只。
所以,電視劇中深宅大院裏的姨太太們、宮廷裏的嫔妃們才喜歡親親熱熱地“姐姐妹妹”,無論多惡心,都要忍着,“家和萬事興”。
善妒的人最醜陋。
中國古代有說,善妒是七出之條。
西方也有,妒忌隸屬七宗原罪。
這一點可能古今中外都是一樣的。
先生雖然寵着辛桃馥,但也總是寵着一個貓兒狗兒雀兒的那樣寵。這一點是很肯定的。
辛桃馥不至于被眼前一點兒甜頭就給迷花了眼,覺得自己與衆不同,是先生的心頭所愛了。
然而……
辛桃馥又覺得,先生恐怕不是那樣的“主人”。
有一個聲音在辛桃馥心裏叫喚:先生不是那樣的……先生想要的不一樣……
這個聲音越來越響,甚至能動搖辛桃馥理智的判斷。
辛桃馥腦子裏便有兩個聲音碰撞,一個是說“大度賢良才是最準确的表現”,另一個則說“先生不會欣賞這種‘大度’的”……
辛桃馥舉棋不定,臉露猶豫。
而殷先生則氣定神閑,仿佛能夠等辛桃馥一個答案等到世界末日。
辛桃馥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幹涸的喉嚨,語氣婉轉:“雅苑原本就是先生的地方,想讓誰去住,都不用問我的……”
殷先生松開了辛桃馥的肩膀,也拿起茶杯,茶氣氤氲着他的眉眼:“你這是同意了?”
辛桃馥摸到自己杯盞已經微涼,仿佛也能感到殷先生語氣在發涼。但也不能肯定,因為殷先生仍是眉眼帶笑,極好說話的樣子。
但辛桃馥心裏已經有了準,剛剛的話,不過是辛桃馥在“冒險選擇”之前做的一次“試探”。現在他已經試出來了,便話鋒一轉,說:“先生都發話了,我能不同意嗎?”語氣再不婉轉了,還有些刺耳。
殷先生倒聽出幾分意思來,笑道:“這是問你的意思呢,你說你的。”
辛桃馥便道:“你看他,給我端個茶都能打濕我的衣服,真進屋來同住了,還不把我房子給拆了。我當然是不樂意的。”
殷先生笑意加深,只道:“你既然不樂意,我怎麽能逼你呢?你才是雅苑的少爺,不用看誰的臉色。”
辛桃馥瞥眼說:“難道連先生的臉色也不用看了?”
殷先生刮了刮他的鼻子,說:“就你這勁兒勁兒的,哪個時候看過我的臉色了?”
辛桃馥心道:每時每刻。
殷先生依舊和辛桃馥玩笑起來,說了幾句,便又道要帶他去吃飯。
辛桃馥見這個形容,才算确認自己把剛剛那道“送命題”給答對了。
先生不要他的大度。
先生想要他的“勁兒勁兒”。
辛桃馥便“勁兒”起來,說:“我們去吃飯?那個狄钰钰去不去?”
殷先生說:“我們兩個人吃飯,帶他幹什麽?”
“誰知道呢?”辛桃馥頓了頓,又說,“子書哥去麽?”
殷先生仍說:“我們兩個人吃飯,帶他幹什麽?”
辛桃馥便道:“那誰開車?”
殷先生笑道:“不是有司機麽?”
辛桃馥便道:“我們兩個人吃飯,帶他幹什麽?”學着殷先生的語氣,倒是惟妙惟肖。
殷先生不覺笑出聲,掐了掐辛桃馥的臉蛋兒:“促狹鬼。”
二人一起上了車,這回是馬哥當司機,一路往會所去。
在車子裏的時候,辛桃馥閉着眼睛裝睡,實際上是對今天在殷氏的事情進行複盤。
他才知道,自己還真的有點兒“險”。
他帶崔涵來殷氏是事先預約了的,所以所有秘書都該知道。班子書來不了迎接他,怎麽會派狄钰钰來迎呢?
狄钰钰一個實習生,和殷先生的事看着也是“八字沒一撇”,怎麽就敢到辛桃馥面前叫板了?是誰給他的底氣?
——辛桃馥想着要有“風度”,因此對狄钰钰的挑釁視若無睹,倒是不符合他平日“傲嬌小作精”的人設了。
所以,先生才進一步試探,提出讓狄钰钰搬進紫藤雅苑。
實際上,先生根本沒有這個打算。他只是在試辛桃馥。
試辛桃馥什麽呢?
辛桃馥皺起眉:就是在試我會不會吃醋嗎?
這也太神經病了。
但他反反複複地想,卻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兒。
或許有的男人不愛善妒的人,但也有男人喜歡小寵物那股拈酸吃醋的勁兒。這樣顯得自己很重要,能夠滿足男子主義。
或許殷先生就是這種人。
但想想也不像……
車子把辛桃馥和殷先生送到一個私人會所。
這地方看着眼生,辛桃馥之前還沒和殷先生來過這兒,往裏頭一走,但見會所的裝修風格頗為“土豪”,便是土中帶豪、豪中帶土,不中不洋,高聳羅馬柱紅木沙發凳,青瓷大花瓶大紅玫瑰花,這一看就不是殷先生的審美。
辛桃馥便問:“這是什麽地方?怎麽想到來這兒吃飯?”
殷先生便回答:“幾個長輩約了吃飯。他們定的地方。”
雖然是笑着說的,但語氣裏仿佛透露幾分無奈“這個地方不是老人家請我還不來呢”。
“長輩?”辛桃馥心裏一轉,便想到狄钰钰:那個狄钰钰,可不就是殷先生家的長輩送來的麽?
真是可厭。
辛桃馥以為只是他們這樣的人家有煩人親戚,沒想到殷先生這父母雙亡的霸道總裁也有此困擾啊。
辛桃馥眉頭一皺,察覺事情并不簡單:“先生和長輩們吃飯,喊上我幹什麽?”
殷先生握了握他的手,笑答:“他們想見見你。”
辛桃馥:嗬,媽的。
殷先生牽着辛桃馥進了包廂,但見包廂也是一派“土豪”的奢華,天花板挑高,挂得住一盞歐式水晶蠟燭四層大吊燈,四周還挂着香槟色的水晶風水簾,晃晃蕩蕩的,閃着耀眼的光。在這歐式的水晶燈飾下,卻擺放着中式的紅木福祿呈祥仿古家具,底下鋪一張紅配金色的立體雕花絨面大地毯,視覺上也是頗為沖擊。
殷先生撩起水晶簾,與辛桃馥雙雙走了進來,但見紅木沙發上已坐着五個老人——其實也不老,大約也就是五十歲上下,只是舉止言行都有一股奇怪的“老人味”,不知從何說起。
他們見殷先生來了,都站起來,說:“賢侄來了……”
雖然是和殷先生說話寒暄,但眼光卻都落到辛桃馥身上。雖然他們一直打量辛桃馥,但卻不跟辛桃馥開口說話,只跟殷先生談話,仿佛辛桃馥就是一個不會開口、只供打量的物件兒似的。
辛桃馥雖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但也不覺得自己就那麽低了,再說,按他知道的,殷家真正要緊的“長輩”早死光了,這幾個不過是沾親帶故、倚老賣老罷了,這架子也擺得太過無理。
辛桃馥想,殷先生大抵也是看不上這幾人的,只是“大家公子”的禮數在此,不得不虛應。
想到這個,辛桃馥不禁琢磨起來:那先生帶我來這裏,又是什麽目的呢?
辛桃馥正暗自思忖的時候,殷先生卻提起他一句:“這就是你們常說要見的那孩子,你們叫他小辛就是了。”說着,殷先生又介紹幾位長輩,說是什麽叔什麽伯的,辛桃馥聽得一頭霧水,只是條件反射地擺出笑容:“叔叔伯伯們好。”
聽到殷先生介紹人,幾位叔伯才肯用正眼看辛桃馥,笑了笑,但仍很快将目光移開,仍是和殷先生對話:“原來就是這孩子,果然一表人才。”
殷先生笑笑,又閑話幾句,衆人便坐下。
一位叔叔又說:“中秋節的時候我們也沒聚聚,算起來秋天都快過去了,才算見着你呢……”
語氣裏好像有點兒責怪殷先生中秋也不和長輩走動走動的意思。
殷先生只做聽不懂這層內涵,笑道:“只要有心相聚,不拘什麽時候,也是一樣的。”
幾個叔伯也沒反駁,更不敢明面教訓這個“賢侄”,只得笑着含混過去。
看着這幾個來回,辛桃馥也明白了,殷先生果然是沒把這幾個老人放眼裏的,是面子上要過得去而已。
仔細一想也是,殷先生能把誰放眼裏過?只是殷先生再不把人放眼裏,都總是會留着情面與體面。
有時候,殷先生這點子“見面三分情”給得太真,便容易使人産生錯覺,以為這“三分情”其實有五分、七分甚至九分。
辛桃馥便在這上面吃過虧。
叔伯們則又說起:“我們都要禮物要送你的……”
殷先生道:“不必客氣……”
推讓幾下,一個叔叔便先提,說:“知道你愛茶,特送來一份鳳凰單從。”
殷先生聽到,便說:“叔叔破費了。”
卻見叔叔拍拍手,水晶簾動,走來了一個修眉俊目的男青年,身穿長褂,玉樹臨風,手捧茶盒,姿态優雅。
又見另一個叔伯說要送綢緞,轉眼又走來一個手捧綢緞的美男子,眉目含情。
再來一個說送玉器,出來就又是一個美人捧玉……
眨眼間,說是要送禮的功夫,便出現了五個畫上走下來似的美人兒。
辛桃馥這才明白:原來我這個崗位競争這麽激烈!
叔伯們依舊把辛桃馥當成“不會開口說話的物件”,只跟殷先生說話:“你看,這些可還合心意?”
殷先生仍是笑眯眯的,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只是轉頭望着辛桃馥道:“你說呢?”
叔伯們的目光立即轉到辛桃馥臉上,更有幾分刀子紮人的意味。
辛桃馥心神微動,才算明白:敢情在這兒等着我呢?
又是一條送命題麽?
按照上一條“送命題”的答案來看,殷叔夜應當是希望辛桃馥說“不”的。說不定,殷叔夜問起狄钰钰的事情,就是先給辛桃馥一個“預告”。
辛桃馥咂摸一下,算是品出味兒來了:殷先生要自己吃醋,不僅是為了情趣,更是為了“擋桃花”吧?
因為司延夏那大嘴巴子嗡嗡的,弄的人送來了一個狄钰钰。按照殷先生的處世态度,是不會撅了長輩的“好意”的,有道是“長者賜,不可辭”,殷先生幹不出沒禮貌、不體面的事。
這時候,就要有一個人出來替殷先生沒禮貌、不體面,這個人選——恰恰就是辛桃馥。
辛桃馥心下涼了半截:他原還以為自己在殷先生心裏分量重了,殷先生才盼着自己吃醋。沒想到,媽的,都是算計。
我竟成了個工具人了。
還是得罪人的那種。
雖然這幾個老人家在殷先生面前不算是什麽角色,但放在本城卻都是人物。又因為原本要緊的長輩都沒了,他們幾個便趁勢上了位,在家族裏都成了角色了。
好比坐在中間的那位小胡子老伯,就是這家會所的大老板,黑白通吃,是個很有辦法的人。
要是辛桃馥得罪了他——現在他還是殷先生眼前的“紅人”,自然無事——要是辛桃馥一朝失寵呢?人家要落井下石可是比放個屁都容易。
更有一句話,“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幾個老家夥看着就不是什麽大氣的君子,怕都是有心機的小人。就是辛桃馥一直得寵,也怕被小人惦記啊。
這樣的人,辛桃馥這等草根輕易得罪不起,更別提一下得罪五個了。
若說辛桃馥真的那麽運道高,能在殷先生這兒長久,那就意味着,他和這些長輩們相見、互動的日子就更長了,現在初見就得罪光了,以後還怎麽處?
辛桃馥要是說“好”,那就是得罪殷先生——自己的米飯班主。
要是辛桃馥說“不好”,那就是一口氣得罪了五個有權有勢的小人,以後會惹麻煩。
這殷先生是圖自己的方便,卻把辛桃馥往火上烤啊!
但又或許是情勢越急、腦子越快,辛桃馥眨眨杏子眼,頃刻間,竟也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