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的他
“我不敢妄自揣測先生的心意。”班子書緩緩說道。
辛桃馥:那你剛剛那一堆話是說個錘子喲?
辛桃馥垂下眼皮,露出失落的表情。
班子書笑了,說:“或許就是你現在這樣吧。”
“啊?”辛桃馥不解地擡頭。
班子書說:“年輕。”
辛桃馥愣住了。
班子書繼續說:“先生曾經說過,你很年輕。”
辛桃馥倒有些哭笑不得:“先生也很年輕呢。”
雖然這麽說,但殷先生确實比辛桃馥大八歲。
對于一個四五十歲的人而言,面對大八歲的人可能沒什麽感覺。
但對于一個十幾歲的人而言,會覺得比自己大八歲的人是“真正的大人”。
班子書說:“先生十八歲的時候可不是你這樣的。”
辛桃馥可以想象。
班子書說:“我在十八歲的時候也不是你這樣的。”
辛桃馥疑惑地看着班子書。
班子書繼續說:“可以說,先生成長的環境裏從來沒有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辛桃馥滿臉疑惑。
班子書說:“先生十分內斂、含蓄、成熟甚至痛苦地度過了他的青春期。也許是因為這樣,他看到你會覺得很高興吧。”
辛桃馥愣在原地,似乎還在努力消化着班子書這一番話。
班子書沉默着領着辛桃馥走進了電梯。
待電梯門關上後,班子書朝辛桃馥微笑:“先生不喜歡別人談論他……”
辛桃馥馬上明白了班子書的未盡之意,立即保證道:“我不會跟先生說起今天您說過的話的……”
“謝謝。”班子書道,“我跟你說這些話,其實是冒犯了先生的。”
辛桃馥沉默半晌,仍沒忍住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呢?”
班子書道:“大概因為我希望先生和你都高興一點。”
話音剛落,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與此同時,辛桃馥的腦子裏好像也“叮咚”一聲,好比漫畫裏的主人公腦袋有個小燈泡忽而亮起。
殷先生是喜歡辛桃馥的,但這個“喜歡”有多少真心,就不好說了。而辛桃馥現在是需要這份“喜歡”的。
辛桃馥來到VIP病房裏,看到被悉心照料的奶奶臉色紅潤不少,精神也好了很多,他便更知道殷先生的“喜歡”是極有價值的。
恰如班子書所言: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應該不會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厭倦吧?
聽了班子書的提點,辛桃馥回憶起過去和殷先生的相處。
班子書特意提到,殷先生身邊沒有像辛桃馥“這樣的人”,所以會因為辛桃馥而感到高興。這份高興應該就是殷先生願意給辛桃馥“優待”的原因。而辛桃馥要是不能繼續讓殷先生高興了,那麽這些好處是會被随時收回的。
那麽問題來了,“我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人?
辛桃馥想到自己從前和殷先生相處的樣子,心中泛起苦澀: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殷先生和班子書眼中是“怎樣的人”了。
但其實,那也不是真正的他呢。
他從來就很懂得發散自己的魅力,這基本上是一種天賦,在幼兒園的時候他就有意識地靠笑容去獲得老師的優待。
除了天賦之外,也有後天的榜樣——他的媽媽。辛桃馥的母親是極度知道自身優勢的美女。
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承襲了母親的“天賦”,還是潛移默化中學到了母親的“技藝”,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些。
辛桃馥想起了當年。
父親辛思勞破産之後,不但不能讓母親陶歡兒繼續錦衣玉食的生活,更不能對陶歡兒保持當初那種溫柔體貼、有求必應的态度。貧窮使人暴躁,辛思勞在外頭沒處撒氣,回家便開始對家人橫挑鼻子豎挑眼。
導火索應該是那一回,辛思勞砸碎了陶歡兒的化妝品瓶子,罵她:“還買這麽貴的護膚品?你這張臉能值幾個錢?”
當時辛桃馥被吓了一大跳,倒是陶歡兒處變不驚,目光淡淡地看着辛思勞,挑眉說:“我這張臉當然值錢呀。”
第二天一早,辛思勞出門打工。陶歡兒抱着辛桃馥,問他:“你願意跟我走嗎?”
比起變得喜怒無常的父親,辛桃馥下意識地選擇了仍保持着氣質的母親。
陶歡兒便帶着辛桃馥離開,并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裏。
陌生男人看到辛桃馥的時候,有些吃驚:“怎麽把孩子帶來了?”
陶歡兒低頭說:“我知道我不應該……但我實在太害怕了……”說着,陶歡兒身體顫抖,雙頰垂淚,一副我見猶憐之态,那個男人見狀,十分心疼。
只有辛桃馥知道,陶歡兒一點兒也不害怕,她只是在裝。
最可怕的是,辛桃馥也跟着裝了起來,無師自通地跟着一起流淚顫抖。如此精致的小孩哭起來也是挺招人疼的。
因此,陶歡兒母子被這位叔叔收留了。
陶歡兒選男人的頭一條标準就是必須有錢還願意給我花——兩者缺一不可。故而,這位叔叔是一位有錢也願意給女人花錢的主兒。
和一般人想象不一樣,作為“金絲雀”的陶歡兒并不會對那位叔叔事事讨好,她偶爾會像貓似的撓撓人,卻不使人惱恨。
眼淚和示弱是她謹慎使用的武器,在辛桃馥記憶裏,就只有她帶着“拖油瓶”敲門上門的時候哭過那麽一回。
陶歡兒經常私下感嘆:我到底是老了,而且出現的時機不好。
辛桃馥當時沒明白,也沒問是什麽時機。
但現在他倒是明白了,陶歡兒與這位男人相識的時機是不好。她落魄了,還帶着一個孩子,只能依靠這個男人。這種狀況會讓她魅力大減,更別說提起娶她的心思。
後來某一天,陶歡兒下定決心再次找到了辛思勞,和他正式辦理離婚手續。與此同時,她還放棄了辛桃馥的監護權,把辛桃馥送回辛思勞的身邊。
辛思勞将辛桃馥拽回手裏,惡狠狠中帶着幾分嘲弄地說:“你連老子都不要,跟那個娘們跑了。還以為能過好日子是不?你也是個沒腦子的。她那樣的女人怎麽願意為了一個拖油瓶耽誤自己?”
辛桃馥忘了自己是什麽反應了。
但他好像無法痛恨陶歡兒,在他的記憶裏,陶歡兒永遠懂得怎麽樣讓別人偏愛、優待她。
或許,辛桃馥也很希望得到偏愛和優待。
他剛與殷先生相識的時候,便無師自通地展示出了最容易被喜歡的模樣——近乎是陶歡兒在那位叔叔面前的樣子,不總是可憐的,也不總是驕傲的,但總是漂亮可愛的。
當時,他把殷先生視為一位“追求自己的、對自己有意思的人”,他自信殷先生對自己有好感、被自己吸引着,所以他能游刃有餘地玩游戲、耍心機,倒是挺快樂的。而殷先生的反應似乎也不錯——直到十八歲生日那一天,辛桃馥的自信被全部打破。
他變得困頓疲憊,不知所措,別說耍些小心機小花招,就是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自然就……不可愛了。
班子書說得對,先生被他吸引,必然是被“原本的他”所吸引,他應該要保持那個樣子才好呢。
雖然那個“原本”的他,其實也不是“真實”的他。
而是一個”很容易吸引男人/女人的人設”。
辛桃馥腦中忽而閃過白天父親的挖苦之語:“有本事,不愧是你媽的兒子。”
這句話利劍一樣劈入辛桃馥的神思裏,使他恍惚了好一陣子。
直到奶奶喊起了他的名字,辛桃馥才收起心思,專心問起奶奶的狀況,這才從奶奶和醫生口中得知,原來奶奶的病情比較複雜,原本的醫院就建議轉院。但是因為床位緊張等等的原因,一直沒有落實。直到殷先生過問,才得到解決。
奶奶有些迷迷糊糊的,對辛桃馥說:“是不是要花很多錢呀?”
辛桃馥眉頭一皺,随後又揚起笑容:“不會呀,我剛好認識的朋友在這個醫院有熟人,所以解決了。”
說着,辛桃馥就拉着班子書跟奶奶介紹道:“這就是我新認識的朋友班子書。”
奶奶忙不疊地跟班子書道謝。
班子書雖在殷先生面前頗為恭敬,但本人卻也是一個習慣了被人鞠躬感激的人物。面對老人家感表涕零的千恩萬謝,他并沒有感到不好意思,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合。他只是微笑地客氣着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不用謝我。老人家能在這兒安心養着就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辛桃馥看望了奶奶之後,被班子書送回紫藤雅苑。
班子書和他并肩走過紫藤蘿過道,辛桃馥望着垂下的藤蘿,忽而問道:“那位喜歡紫藤蘿的原主人是什麽人呢?”
班子書頓了一下,道:“是一個不方便被提起的人。”
辛桃馥聽了這話,便讪讪然閉上了嘴。
大約是怕辛桃馥難堪,班子書又扯開話題,閑聊起日常。
辛桃馥也順着話題與他瞎扯一通,算是聯絡感情。
陳叔見了班子書,臉上那張職業微笑都多了幾分溫度,熱情地說要班子書上茶送點心。班子書只道:“沒事,我就是送辛先生回來的。我也該走了。”
“慢走。”陳叔便親自将班子書送到門口。
看着陳叔對班子書的态度,辛桃馥更明白自己是被敷衍對待的那一個。
辛桃馥沒說什麽,卻是一反常态,并沒有回卧室,而是到了起居室,坐在那張上世紀出産的貴妃椅上,翹着腿看起了電視。
正看到一半,便見那個每天給他送飯的女傭經過。辛桃馥便說:“菲姐,給我弄杯茶,還有水果。”
陳菲愣了愣,她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來自辛桃馥的命令。
她和辛桃馥的接觸僅限于每天送三餐。而每次她送食物的時候,辛桃馥都是低着頭說謝謝,仿佛受了什麽恩惠似的。這樣的辛桃馥哪裏會給她提要求呢?
辛桃馥撩起眼皮,說:“對了,有什麽水果?”
聽到辛桃馥的聲音再次想起,陳菲才回過神來,說:“有橙子、火龍果和梨子。”
“那就都來一點吧。”辛桃馥說,“可以嗎,菲姐?”
陳菲自然不能拒絕,很快就切好果盤、沏好茶遞到了起居室。
辛桃馥吃完水果後,又召喚陳菲:“菲姐,今晚我想吃茶泡飯和燒鳗魚。”
說起來,這些天來陳菲送來的一日三餐都是十分清淡的中餐,低油低鹽低脂,這些食物其實一點兒都不符合辛桃馥的口味。
陳菲聽到辛桃馥的要求,蹙了蹙眉,而後挂起職業笑容說:“對不起,我們沒有配備日本料理師傅。”
“我們家廚師不會做日本菜?”辛桃馥其實他倒也不是很愛吃日本料理,只是剛剛看電視的時候看到主持人在吃,就有些饞嘴。
陳菲搖搖頭:“不行呢。而且每天的菜譜都是一早定好的,輕易不會變動。一般要吃特別的東西需要提前申請,讓采購和廚房那邊落實才可以呢。”
辛桃馥心下冷笑:我就不信,難道殷先生想吃茶泡飯,也要提前24小時申請?
辛桃馥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說:“那就訂個外賣呗。”
陳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臉色微變,語氣也變得僵硬了些:“對不起,按照老宅的規矩……”
辛桃馥驚愕:“訂外賣也不合規矩?”
陳菲保持職業微笑搖頭。
辛桃馥也露出那種看着禮貌但實際上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說:“那我出去吃好了。叫司機送我吧。”
陳菲臉上一僵,沒想到辛桃馥突然變得這樣難纏,這些天那個畏畏縮縮的人簡直就像是演的一樣:果然,能爬上先生床上的玩意兒就不可能是善茬,終于裝不住了嗎?
陳菲想了想,說:“用車的事情不歸我管。”
“那叫陳叔來吧。”辛桃馥淡定說。
陳菲一邊暗中腹诽一邊面帶微笑地退下。
不久,陳叔就來到了起居室,看到了癱在沙發上吃水果的辛桃馥。
面對這樣坐沒坐相的小青年,陳叔心裏更不舒服,心裏更是一百個擔心辛桃馥吃吃喝喝的東西會掉在珍貴的古董沙發上。
“你來了。”辛桃馥頭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叫司機送我去附近的日本菜館吧,我剛好想吃日本料理。這應該沒問題吧?”
陳叔露出職業笑容:“這本是沒問題的,只是不巧今天司機請假了。”
辛桃馥笑了笑,撐起身體,說:“那你會開車吧?你送我去。”
作為管家,被辛桃馥這樣戲言似的要求挑起司機的活兒?
陳叔深感受辱,職業笑容幾乎要挂不住,但他年紀也在那兒,還是挺住了,笑盈盈地說:“原該這樣,只是今天我要負責處理花園維修的事情,實在抽不開身。”
辛桃馥問:“那還有誰會開車呢?”
陳叔能感覺到辛桃馥的刺突然冒出來,不再是之前那個柔順模樣了。但陳叔更知道,如果自己這個時候讓步,恐怕以後就得被這個不知所謂的家夥踩在頭上了。
陳叔便不冷不熱地回答:“今天恰好要維修花園,因此一時間确實抽不出人手……實在抱歉。”
辛桃馥霍然起身,扭頭就走,噔噔噔的跑回了卧室。
這在陳叔的眼裏就是“無能憤怒”,自然不當一回事。
陳叔卻沒想到,傍晚的時候,陳叔接到電話,那頭說殷先生今晚要來了。
陳叔忙叫傭人們準備後,一邊又上了卧室,敲辛桃馥的房門,只說:“先生要來了,請您下來準備一下。”
說到殷先生要來了,陳叔以為辛桃馥會很驚喜,卻沒想到,辛桃馥一臉平靜,仿佛早就料到似的。
辛桃馥正坐在床上玩手機,聽到陳叔的話,頭也不擡地說:“準備什麽?”
陳叔愣了一下,說:“自然是一起在樓下恭候先生呀。”
“聽到個腳步響兒就要去門口站着等着哈?”辛桃馥挑起眉,“我是狗?”
陳叔一張老臉險些挂不住。
十分鐘後。
殷先生來到洋房門前,陳叔與四名女傭便朝他鞠躬問好。
“他呢?”殷先生問。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陳叔答道:“原本是要叫他下來一起等候先生的,但他……”陳叔欲言又止,一副“有句話臣不知當說不當說”的模樣。
殷先生只是微笑,好像等陳叔自己決定到底當說不當說。
這殷先生不接茬,陳叔也不能讓空氣突然安靜,只能說下去:“他說,聽到個腳步響兒就巴巴兒地跑去門口守着,那是狗的行為。”
陳叔也知道自己有“背後說人”的嫌疑,姿态不好看,便又添一句:“辛先生可能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說話有點沖。”
說完,陳叔小心地用眼角去觀察殷先生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