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見人
紫藤雅苑的原主人是姓相的。
殷相司君,是本地四大家族。四大家族互通婚姻,同氣連枝,是一個牢不可破的聯盟。這樣的聯盟也讓他們四家地位崇高穩固。
——讓辛桃馥不禁吐槽:“四大家族”什麽的,現實中居然有這種類似弱智霸總文的設定嗎?
紫藤雅苑原主人雖然是相家人,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雅苑被轉贈到殷家,成為了殷叔夜的私産。
盡管如此,雅苑的仆從們仍是從前那一批,殷叔夜沒有将他們更換,而且還給他們比以前更好的待遇,這也是體面的意思。
這些傭人們都是帶着“我們可是貴族家的人”的理念在做事的——辛桃馥更感驚愕:這是打工打出了家族榮譽感了?
殷叔夜用這座雅苑接待過幾批客人,能入住此處的無一不是四大家族的貴客。
這些仆從們伺候貴客們是心甘情願的,但要伺候一個出身低微、身份不明的辛桃馥,他們心裏就不是那麽樂意了。
一開始,他們還願意給點好臉色,想着這個畢竟是殷先生看中的情人。
只是日子長了,他們便發現辛桃馥似乎不得寵,氣度舉止也上不了臺面,他們就更生不出尊重的心了。
還有一層——來自于陳叔這位老管家。
他一直對紫藤雅苑的原主抱有忠誠,順帶着對那片紫藤蘿也愛護有加。而辛桃馥卻批評這些紫藤蘿是“假花”、沒有香氣,這便讓陳叔非常不高興。
陳叔畢竟是老人了,知道分寸,自然不會當面給辛桃馥難堪,只是私下透露出一些輕視辛桃馥的意思來,底下的傭人就自然會怠慢辛桃馥了。
搞明白來龍去脈的辛桃馥實在驚訝:這些幫“人上人”打工的“下人”的自我認知好奇怪。
他們好像也知道自己不是“人上人”,并衷心地崇拜那些“人上人”,似乎很馴服于自己“下人”的身份。與此同時,他們看着“普通人”的時候,又會自帶“人上人”的視角,簡直是奇怪至極。
辛桃馥不解:現在都21世紀了,為什麽還有這種事情?
——這就是“上流社會”嗎?
辛桃馥自感無法融入,但想來,自己和這群人也沒有什麽沖突。雖然他們私底下看不起自己,但當面碰上的時候還不是得點頭微笑,給自己端茶送水做飯切水果嗎?
別說是他這種“沾光蹭住”的,就算是真正的老板也防不住員工私下罵自己吧?
反正他來這兒又不是交朋友的,面子上應付得過去就行了。
——辛桃馥自我調節一番後,心情也平複很多了。
但待在這個地方确實有點兒壓抑,辛桃馥便問陳叔:“我能出門嗎?”
陳叔回答:“殷先生沒有不允許您出門。”
辛桃馥心下一松,便離開了紫藤雅苑,先回了一趟家。
自從他老媽跑路之後,父親就變得很消沉。平常家裏還有奶奶操持家務,待奶奶生病後,辛桃馥便負責幹家務。現在辛桃馥走了,家裏便是一團糟——垃圾桶裏放衣服,地板上面堆垃圾。
辛桃馥捏着鼻子進了家門,一雙腳在淩亂的雜物、垃圾中猶如白鶴踩水一樣行走,最終看到堆滿衣物的沙發上還堆了一個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辛思勞。
辛桃馥對自己老爸是毫無耐心的,便說:“你也不收拾收拾?”
辛思勞眼皮往上一撩,愛理不理:“你老子每天打工都累死了,回家還掃地?”
辛桃馥也不想吐槽:你哪有“每天”打工?
這個辛思勞不肯腳踏實地朝九晚五地上班,一會兒說老板傻逼,一會兒說同事有病,偶爾還說每天打卡幹不來。于是他便打起了散工,就是在家等活兒,有時候是去裝修,有時候是去工地,也有時候是幫人維修東西,每次都是三五百一天的進賬。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他似乎也沒有改變現狀的動力和決心。
辛桃馥以前還會勸勸他,卻被他反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麽”“吃着老子的飯還教訓起老子來了,沒良心的東西”。奶奶也會勸——不過她是勸辛桃馥:“你爸爸這樣也挺好的……他不想上班都是為了照顧我……”事實上這個老男人也并沒有花多少時間照顧老母親。
不過日子長了,辛桃馥也不說了。
辛桃馥看着滾在垃圾堆裏的老父親,嘆了口氣,說:“奶奶怎麽樣了?”
辛思勞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辛桃馥,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像是笑又像是別的表情:“你的‘朋友’不是把她送去大醫院住VIP了嗎?”
辛桃馥能夠理解辛思勞的意思。
辛桃馥答應了殷先生搬去紫藤雅苑的——這就意味着他必須搬離家裏。
這件事,他也沒跟辛思勞多說,只閑聊似的提起:“我暑假去我朋友家裏住。”
辛思勞也沒多管,點點頭就過去了。
這也是辛桃馥意料中的反應,他知道他爸是不會多問的。
他想着,暑假過去後,他就要去大學報道,更有理由不回家住。
沒想到,殷先生直接幫奶奶轉院了,辛桃馥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辛思勞坐起身,從鋪滿煙灰的茶幾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了一根,叼在嘴裏,說:“那就是你現在一起住的朋友了?”他的語氣不像一個父親,倒像是刑訊官。
辛桃馥自當心虛,半晌說:“你見過他了?”
“沒見着,見到他秘書。”辛思勞吐出一口煙,“他那樣的大人物,哪肯見我這種垃圾人?”
辛桃馥聽到老父親自稱“垃圾人”,不知怎的,竟然覺得很幽默,笑意湧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噎下,只得抿着嘴唇,做出一副不笑不哭的冷淡模樣。
辛思勞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打量兒子:“有本事,不愧是你媽的兒子。”
這句“你媽的兒子”為最惡毒的話語。
辛桃馥忽而心頭冒火,燒得他頭發都要炸起來。
他正想反唇相譏:我們家總得有一個人有本事吧,不然還有活路嗎?
但他忽然想起,當年母親跑路的時候,也說了一句:“我們家總要有一個人要尋出路的,不然還有活路嗎?”
辛桃馥心下驟然降一盆冷水将他那心頭火都澆熄,只剩虛虛的煙在飄。
他沒和父親多說什麽,轉身離開了這個漂浮着腐爛食物和臭襪子氣味的逼仄空間。
離家之後,辛桃馥拿起手機給班子書打了個電話:“我聽我爸說,先生幫忙把我奶奶轉院了?”
班子書道:“是,怎麽了?”
辛桃馥心裏挺不高興的,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不高興,因為他為此不高興,就是“不識擡舉”,甚至是“恩将仇報”了。
他便柔聲說:“這樣的事情怎麽不跟我說?我也好跟先生道謝呀。”
班子書似乎也有些意外:“先生沒跟你說嗎……估計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吧。”
“先生有心了。”辛桃馥說,“請務必帶我向先生道謝。”
說完,辛桃馥又問班子書:“我想看望奶奶,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個醫院呢?”
班子書回答:“在XX醫院的貴賓部,我帶你過去吧。先給你登記資料,下回你就能自己去了。”
“謝謝。”辛桃馥說。
辛桃馥在附近一家露天咖啡館坐着等班子書。
不久,班子書就出現在他面前。
陽光下,班子書穿一身灰棕色的格紋意大利西裝,穿一雙皮質絨面樂福鞋,是casual business的風格,很襯他儒雅中帶着幾分潇灑的氣質。
像他那樣眉清目秀個子高的年輕男人,站在人群裏十分顯眼,辛桃馥很快就發現了他,并朝他走去。
班子書也迅速認出了辛桃馥,慢步到辛桃馥面前,問:“你的司機呢?”
辛桃馥愣了一下:“司機?什麽司機?”
班子書頓了頓,又笑了笑:“沒事,我們叫車吧。”
原來,班子書以為辛桃馥是帶着司機出門的,所以沒有開車。
二人打車到了醫院。
下車後,班子書又對辛桃馥說:“你出門的時候跟老陳說了要出外嗎?”
“說了。”辛桃馥小心地問,“我出門是應該要跟他報備的,是嗎?”
“不是報備。”班子書頓了頓,“是他該為你準備。”
“啊……”
“他沒有讓司機送你?”班子書問。
辛桃馥苦笑,卻沒有說話。
班子書從辛桃馥的一絲苦笑裏瞬間讀懂了其中的意思。
班子書又問了辛桃馥幾句。
辛桃馥避重就輕地簡短回答,瑟縮的狀态宛如風雨裏的鹌鹑。
班子書托了托金絲眼鏡,語氣突然變得嚴肅:“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應該不會希望很快就被先生所厭倦吧?”
辛桃馥愣了一下:“啊……?”
班子書說:“你認為先生為什麽會被你吸引呢?”
這樣的話猶如突如其來的一記飛球,打得辛桃馥猝不及防。
辛桃馥讷讷:“我……”
“請大膽地說出來吧。”班子書的語氣像一名老師。
辛桃馥眼珠轉了轉——他對目前的處境确實是很困惑,而班子書似乎是有心替他指點迷津的樣子。辛桃馥便覺得自己還是該好好和班子書坦白,便決計不要臉地回答:“因為我長得好看吧。”
聽到辛桃馥的發言,班子書輕輕笑了一聲:“嗯,也許吧。”
“也許……?”辛桃馥愣了愣,說實話,辛桃馥對自己的容貌還是有相當的自信的。
這個世界或許有美而不自知的人,但這一定是少數。
而辛桃馥屬于大多數。
從小到大,別人看他的眼神都告訴他一件事,那就是他長得好。
作為小娃娃的他随便賣萌就能得到糖果和小紅花,長大後他随便對別人笑笑,就時常收獲對方怔忡的表情、或是突然閃躲的眼神……更別說不計其數的情書、贊美以及……騷擾。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很難不知道自己有一張漂亮的臉蛋。
班子書似乎也明白了辛桃馥的意思,便解釋說:“我不是說你不好看的意思。我只是說,這個也許是一個原因,但不太重要。因為好看的人很多。”
辛桃馥不敢茍同:好看的人很多,但像我這麽好看的人還是少的。
但是辛桃馥轉念一想,殷先生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在他的那個“世界”裏,美貌者或許真的不稀缺。
辛桃馥的心裏有點兒沒底了:“那到底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