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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1)

“花前月下, 把郡主吓得不輕……”邊知語困惑地望着林策,“郡主當真是把民女說糊塗了。”

“人都說難得糊塗, 這也是福, 我只望你能夠一直糊塗。”林策加快了步子,“趕緊的吧,讓太後娘娘久等可是罪過。”

邊知語無法, 只好也加快腳步,盡量跟上林策。

兩人進門時, 燕王正在跟裴行昭、楊攸說種植棉花的事兒,他時時聽管事回禀, 得空了也去田裏看看,覺着幼苗長勢不錯, “這樣看來,京城也适合種植棉花, 收成一定差不了。”

“京城本就在北直隸境內, 這是一定的。”楊攸接話,端起酒杯,“我先祝王爺和楚王小發一筆。”

燕王哈哈一笑, “借郡主吉言。說起來,起這心思的時候, 也該拉上你,有好大家分麽。可那時候畢竟拿不準,又怕收成不好拖累了你,害得你被家裏人埋怨。”

楊攸笑道:“王爺有這份兒心就夠了,等到明年我再湊熱鬧。”

見到林策返了回來, 二人便守住了話。

林策攜邊知語一起向裴行昭行禮。

“免禮, 坐吧。”裴行昭想着, 人應該是到齊了,李太妃想要唱的戲也該開場了。

果然,兩女子落座沒片刻,李太妃便起身向裴行昭道:“臣妾先前本想請太後娘娘為燕王賜婚的,可他眼下沒有成婚的心思,也只好作罷。但是,他正在病中,身邊不能沒個知情識趣體貼周到的人照看着。知語小姐,太後娘娘也瞧見了,她樣貌不俗,又是林郡主的遠親,臣妾便想請太後娘娘給個恩典,做主将知語小姐許配給燕王為側妃。”

裴行昭笑微微的,視線在燕王和邊知語面上逡巡着。

燕王也笑微微的,仿佛沒聽到嫡母說的話,完全事不關己的樣子。

邊知語則是稍稍低下了頭,面露羞赧之色。

“賜婚這種事兒,哀家從沒興趣。”裴行昭道,“況且,不過是側妃而已,娶不娶的,哪裏就值得哀家錦上添花了?”

“臣妾曉得這些,出言請求,也是為着燕王和林郡主。燕王病痛纏身,理應添添喜氣,知語小姐則是林郡主的遠親,倘若成了燕王府的人,林郡主也便算是與皇室宗親結親了,日後定當愈發為朝廷鞠躬盡瘁,算起來,這也是雙喜臨門了。”

裴行昭不疾不徐地道:“側妃即為妾,哪兒就說得上結親不結親的了?燕王的确是親王,但他的後院兒,終究與皇上的後宮不同——難道太妃不是這樣認為的?”

“……是臣妾失言了。”李太妃欠身行禮,又道,“那麽,只當是給燕王沖沖喜吧,太後娘娘好歹給他添一份喜氣。兩個人的八字,臣妾已請欽天監合過了,很是相宜呢。”

“哀家說了,沒興趣管這種事。”裴行昭瞥了李太妃一眼,“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你就給兩個人合八字了?合着邊小姐的八字是能随意給人的?她倒是心大,也不怕誰用巫蠱之術咒死她。”

楊攸、林策和燕王同時莞爾而笑。

“話也不能這麽說,”李太妃幹笑着,“其實,臣妾與知語小姐的母親私下裏商議過了,這事情已經算是定了下來。眼下只是想再添一份喜氣,才與太後娘娘提及。結親該有的章程,臣妾并不敢違背。”

“什麽叫‘結親’該有的章程?看起來,哀家說什麽話,太妃根本不往心裏去,仍是想與妾室的娘家當親戚走動。如此也罷了,日後有什麽事,你不必知會哀家,另尋太皇太後、皇後去說。”

李太妃不急不躁,“太後娘娘攝政,王府的大事小情,臣妾都該禀明,以免出了差錯。太後娘娘要是給臣妾個恩典,說您默許了,臣妾到太皇太後、皇後面前,才有話好說。”

“這不關哀家的事,你也別想打着哀家的名號去難為誰。”裴行昭轉頭喚燕王,“燕王府裏,你是一家之主,日後不論何事,你自己做主,不要把府裏的人帶來宮裏,左一出右一出的,全沒一句着調的話。”

“是!”燕王當即起身,拱手行禮,“太後娘娘的教誨,臣謹記在心,日後再不會讓府裏的人随意進宮給您添亂了。”停了停,又道,“娶側妃的事,根本是沒影兒的事,家母過于心急,急中生亂了而已。”

這下子,李太妃面上的笑容是如何也挂不住了。一時間她也不知該惱裴行昭的不近人情,還是該恨燕王明打明地給她難堪。頓了頓,她視線筆直地望着裴行昭,“那麽,太後娘娘,容臣妾問一句,往後燕王的親事,還要不要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妾這個燕王府的太妃,到底還是不是他的長輩?他到底還用不用秉承孝道?”

“該孝敬的時候就盡孝,不應該的時候就不需遵循那些繁文缛節。”裴行昭神色淡淡的,“譬如,太妃想把燕王的妾室當親戚總動着,事情剛開了個頭,就開始跟哀家擺裙帶關系了,還把林郡主扯上了,這是明白人該辦的事兒?”

“可臣妾也只是為着燕王沖喜,過于擔心他才忙中出錯,這總該是能夠體諒的人之常情。”

“你倒總是有的說。”裴行昭道,“孝之一字,并不是人們常說的那些俗話便能诠釋,做長輩的行事不檢、心思不純、言辭不當的時候,做晚輩的就該及時糾正勸解。這人世本就有許多為老不尊禍害家族的東西,在那樣的家族裏,子嗣若都一味愚孝,這世道早亂了。”

“……”李太妃很确定,自己被罵了,可人家沒點名,而且人家還是太後,她再有的說,在此刻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兒。

“宮裏的酒菜若是合口,太妃就盡管享用,若是不合口,不妨早些回王府。”裴行昭又瞥她一眼,目光已有些冷。當真是弄不明白,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嫌自己命長,想早點兒被燕王收拾死不成?

李太妃倒是想負氣回王府,可在宮裏又怎麽敢跟任何人置氣,只好竭力扯出笑容,回身落座,食不知味地享用面前的美味佳肴。

大家都以為,這一茬就這麽揭過去了。

邊知語想着,自己是不是該在這時候闡明自己随李太妃進宮的真正意圖,要不然,只燕王那時不時投來的含義複雜的一瞥,便讓她如坐針氈。她沒想到,林策先于自己開口了。

“太後娘娘,臣女有要事禀明。”林策離開座位,走到裴行昭近前。

裴行昭道:“只管說。”

“臣女不知李太妃是如何與邊知語結緣的,更不知如何看選中了她做燕王的側妃,這實在是大大的不妥。”林策轉頭望一眼邊知語,“邊知語其人,生性下賤,實非任何人的良配。”

邊知語面色青紅不定,站起身來,雙眼之中已經噙着淚光,剛要說話,另一邊的李太妃已經放下手中的銀筷,用的力道有些重,語氣不善地責備林策,“郡主這是什麽話?知道內情的,都明白我是為着燕王,才想給他添個可心的人,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故意找了個品行不端的人來禍害他呢!什麽叫生性下賤?關乎一個女子的名節,還請郡主慎言!”

林策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望向裴行昭,“邊知語的生母說起來也是林家人,但已出了五服,這門親戚,林家認了是人情,不認也是情理之中。

“六七年前,守寡的林氏帶着邊知語到兩廣總督府投奔家父,不知怎樣與家父說的,反正是被留了下來,在兩廣那邊的林府住了三二年。

“同在內宅,時時相見,因母女兩個都是識文斷字擅長琴棋書畫的,與臣女很是投緣。

“若說臣女與邊知語有交情,這交情便是這麽來的。

“可在後來,臣女只情願從不認識她們兩個。

“這就要說到臣女的祖輩了,臣女的祖父英年早逝,臣女都沒見過他老人家,叔祖父做過十多年的宗主,給家父的助益不少。

“是因此,家父一向非常敬重他老人家,到了兩廣的任上,站穩腳跟之後,便将他接了過去。

“臣女萬沒想到,叔祖父竟也是個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滿肚子男盜女娼的東西……”

“郡主!”邊知語離開座位的同時,打斷了林策的話,快步走到她近前,深施一禮,“郡主既然對民女的品行滿心鄙薄,民女日後再不與任何人說與您是舊識便罷了。家母早年守寡,拉扯民女到如今,明裏暗裏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屈辱,不足為外人道。眼下,民女另有關乎太後娘娘的大事禀明,還請郡主容情,也口下留情,說完該說的,民女再不會打擾郡主。”

林策的笑容如同冰花,美而冷,“邊小姐真是會說話,更勝當初。瞧瞧,這話裏話外的,倒是把你自個兒摘幹淨了,好像我要指證的不是你,而是你娘似的。”

“太後娘娘,”邊知語跪倒在地,“民女真的有關乎您的大事禀明,還請您屏退左右,容民女細說原委。”

裴行昭望着桌案近前的兩女子,在意的只是林策的态度,“林郡主怎麽說?”

“話已然已說了開頭,便沒有作罷的必要。”林策神色認真而鄭重,“請太後娘娘聽臣女将事情說清楚,邊小姐便是有大事,想來也不會是一時半刻都耽誤不得的。”

裴行昭颔首,“也是,哀家只當你們在外面許久的時間長了些。”

燕王則咳了一聲,道:“林郡主要說的事情,若不想外人聽到,本王這就回避。”

他覺得這個合夥兒的做什麽事都挺有意思的,是可以常來常往的,那麽在一些事情上,便不要讓她尴尬為難。

林策卻道:“王爺美意,林策心領,只是,不用回避,不過是一樁家醜,在大街上說出來都無妨。”

得,又是一個豁得出去的。燕王嘆服。

跪着的邊知語卻已是面色蒼白,将頭垂了下去。

林策望着裴行昭,接着先前的話往下說:“對時間,臣女記性有些差,很多事一直都記得,卻會忘記發生在哪年哪月哪一日,林氏和邊知語的事情便是如此。

“臣女只記得,她們種種所作所為,是在她們離開那一年才知情。

“最先出現的蹊跷,是叔祖父與叔祖母争吵不斷。

“臣女那位叔祖母,是叔祖父的第三個填房,只比我大幾歲而已。叔祖父如今也就五十多歲。

“夫婦兩個總是争吵,家父聽說之後,也不便勸和,便将這事情知會了臣女,讓臣女問明原由,看看誰對誰錯,當然他也說了,要是關乎男女之間的破事兒,讓臣女只當不知情,不要管。

“臣女嘴上應着,心裏并沒當回事,料定是因為叔祖父拈花惹草,他什麽都好,就這一點招人煩。

“臣女那時已經在全力幫襯家父治理兩廣,平日着實不清閑,只跟下人提了一嘴,吩咐他們打聽一下,問清楚是怎麽回事,能跟家父回話就成。

“可沒成想,過了兩日,下人跟臣女說,這回二老太爺鬧得太不像話了,二老太太鬧着和離呢。

“臣女就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下人告訴臣女……”

“郡主……”邊知語倉皇地擡頭,滿目祈求地望着林策,“別說了……”

林策充耳未聞,“林家的二老太爺,與前來投靠的孤兒寡母有染,也就是林氏和邊知語。

“臣女聽完就明白了,想着自己要是叔祖母,也得和離,摻和其中的三個都已經不是不知廉恥可言了。

“當下臣女命下人不要聲張,當面告知家父。家父火冒三丈,揚言要把那對母女浸豬籠。

“臣女想着也犯不上,畢竟林氏是出了五服的人,跟她喊打喊殺的又是何苦來?因此勸慰家父良久,讓他尋個由頭把她們攆走就是了。

“家父痛定思痛,說到底是家裏有人為老不尊,那也真不是母女兩個有意就能厮混到一起的事兒,因此便親自跟那對母女做了一出戲,說他和臣女在官場行差踏錯,開罪了權貴,也觸犯了先帝,保不齊要大難臨頭,要她們趕緊離開,以免被連累得流離失所。

“最後,那對母女便拿着家父給的二百兩銀子,急趕急地離開了林府。

“臣女的叔祖父那邊,家父過了一段,也算是照着家規懲戒了,叔祖父去了一間寺廟,剃了頭發,遁入空門。”

裴行昭聽完,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

林策又道:“臣女只聽說過姐妹共侍一夫的,母女一起服侍一個人的事兒,當真是聞所未聞,尤其臣女還時不時與她們相見,視她們為半個親人一般。她們若是逼不得已,為何神色間從來不曾流露過苦楚?為何毫不手軟地拿那臣女的叔祖父前前後後給的幾千兩銀子?為何又和叔祖父一唱一和地百般隐瞞在一起厮混的事兒?要不是叔祖母鬧起來,家父和臣女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裏多久呢。世人常說的笑貧不笑娼,也絕不是指這類情形。”

裴行昭少見地詞窮了,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林策看一眼又已将頭垂下去的邊知語,道:“這等貨色,不論有沒有她那個娘,下賤的性子已不容她辯駁。

“自然,她想委身于誰,誰想收了她,都與臣女無關,臣女只是想,不論皇室宗親,還是官場上的每一位大人,都不該與這等貨色為伍,要是被攪得家宅不寧,林策總要擔一份瞞而不報的罪過。

“依臣女之見,邊知語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

“當然,燕王府太妃若是心存憐惜,願意另行安置,便不是臣女該過問的事兒了,悉行尊便。”

李太妃早已聽得目瞪口呆。

邊知語和林氏,是先走通了她的親信的門路,親信跟她說是與林策頗有淵源的人,她這才見了見母女兩個,一看倒全不像是落魄之人,尋常貴婦大家閨秀也不見得有二人的氣韻,又想着她們曾在林府住過那麽久,不論有意無意,定然知曉不少林家秘辛,等自己成全了她們所求的,再來往着,便能套出自己想聽的話了。

她卻是做夢都想不到,母女二人就是那樣不堪的,行徑簡直還不如娼妓。

燕王适時地望向李太妃,“您有心許配給我的人,當真是‘出類拔萃’。”

李太妃抿了抿已經有些幹燥的唇,因着惱羞成怒,話不經腦子便說了出去:“那些不過是林郡主的一面之詞!”

燕王哈一聲冷笑,“那樣的家醜,誰撐的要死了也不會輕易當衆道出吧?要不是為着那對母女為禍哪個門第,林郡主又怎麽肯說?當她跟您一樣心大麽?”

李太妃氣得想指着他鼻子痛罵,偏生這場合不對,便是在燕王府,他也不是任由她打罵的。實在是氣急敗壞了,她索性離座,走到了邊知語面前,一手沒輕沒重地托起她的臉,另一手狠狠地掴在她面頰上,“不知廉恥的東西!一想到這些日子時常與你們母女二人相見,我便反胃!”撒完氣,她轉向裴行昭,深施一禮,“臣妾被不入流的貨色蒙蔽,竟還有心讓她們登堂入室,實在是不該,請太後娘娘降罪。”

裴行昭倒也懶得跟她計較,淡聲道:“知錯了便好,往後再想為燕王張羅婚事,不妨與他商量着來,到底誰都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

“臣妾謹記!”李太妃道,“臣妾實在是無地自容,還請太後娘娘允許臣妾告退。”

“你去吧。”

李太妃道謝,起身後離開之際,還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垂着頭的邊知語。

裴行昭對林策道:“事情說完了,便不需再放在心裏,不值當的人,便不需介懷。”

林策稱是。

裴行昭問這件事的主角之一:“邊知語,你作何打算?”

邊知語低聲道:“民女……民女不想辯解什麽,只想請太後娘娘聽民女禀明想說的要事,之後聽憑太後娘娘、林郡主發落。”

裴行昭沉吟着。這種人的話,她真懶得聽,可是邊知語又再三強調是大事要事,又真有點兒好奇。

林策建議道:“太後娘娘,您不妨一事歸一事,且聽聽她到底要說什麽。”

燕王适時地告退:“已經沒臣什麽事兒了,而且臣也有些不舒坦,該回府用藥了,還請太後娘娘容臣告退。”

邊知語說的話,興許是他不該聽的,他不想吃頓飯就惹禍上身。裴行昭很理解,順勢道:“行啊,跟太妃一起來的,便該一起回去。”

燕王行禮後離開。

楊攸想了想,也起身告退。她是覺得,邊知語要是再抖落出點兒林家什麽事,往後自己見到林策,總歸有些尴尬——誰會願意自己的一些老底被外人知曉呢?

裴行昭也清楚楊攸的所思所想,當即準了,叮囑道:“明兒一早到清涼殿,習慣了有你在跟前兒。”

楊攸笑着稱是,踩着優雅的步子走人了。

裴行昭起身,帶上阿妩、阿蠻,喚上林策、邊知語到書房說話。

阿妩、阿蠻在裴行昭和林策跟前分別奉上果馔和陳年竹葉青。這幾日,裴行昭心裏不痛快,跟前常備着酒,林策也是個有事沒事就愛喝幾杯的,方才飯沒正經吃幾口,酒也一定沒喝盡興。

裴行昭喝了一口酒,有些慵懶地倚着座椅靠背,微微傾斜着身形,吩咐邊知語:“有什麽話,你只管說,沒外人了。”

邊知語卻道:“民女絕不會指摘林家或林郡主只言片語,但是,要說的話,郡主不宜聽聞。”

裴行昭不待林策有所反應就道:“那是哀家該考慮的事兒,你只管聽命行事。”

“是。”邊知語擡起一邊面頰浮着巴掌印子的臉,目光敬畏而誠摯地望着裴行昭,“有些奇聞,太後娘娘相不相信?譬如未蔔先知、借屍還魂、轉世重生之類的。”

“這話怎麽說?難不成你是有那等奇遇的人?”裴行昭明顯有了點兒興趣。她不信神佛,但對于一些奇聞,倒是保留看法,不相信,也不會一口否定。

邊知語道:“民女倒不是屬于剛剛說過的那些情形,只是懷疑,自己是有幸重活之人。”

“說來聽聽。”

邊知語稱是,娓娓道:“兩年前,民女大病了一場,一度是覺得自己死了,完全沒了意識,待得清醒之前,做了一個過于冗長的夢,有了很多不該有的記憶。

“家母……家母委實品行不堪,也一度将民女帶得全沒了廉恥之心。家母守寡之後,因着舉目無親,家境實在拮據,便以色侍人,以此換取錢財。

“民女生的那場重病,是因與她争執僵持不下,氣悶憂心所至。家母要把民女送進……送進名為佛門淨地實則是風月之地的尼姑庵。

“要是那樣,民女便當真成了風塵女子,那樣的火坑,一旦跳進去,就休想脫身。

“而在清醒之後,民女平白多出來的那些記憶之中,便已置身于那個火坑,尋常服侍的多為官宦,常聽官宦說起朝堂官場中事。

“這些,家母是知道的,因為民女憑借那場夢裏聽聞到的消息,要她稍安勿躁,不要把民女送到腌臜的地方,一步步地跟她說了朝廷上在當時即将發生的事,全都應驗了。

“是因此,家母認定民女因着大病一場因禍得福,添了未蔔先知的本事,也便不再一心求財,将民女留在身邊,凡事也都肯與民女商量着來。

“民女告訴家母的事情,便包括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太後娘娘攝政、楚王燕王楊郡主林郡主受太後娘娘器重。”

裴行昭把玩着手裏的酒杯,頗有興致地瞧着邊知語,“也就是說,你這兩年來,未蔔先知的本事沒出過錯?”

“是。”

“只是憑借從一場大夢裏得到的那些記憶?”

“是。”邊知語強調道,“民女在夢裏所聽聞的官場廟堂中事,真的一次都沒錯過。”

“眼下你要見哀家,為的是要告知哀家一些日後的事。忘了問你了,你在你那場夢裏,活到多大年紀?”

邊知語道:“活到三十歲,民女今年二十歲。”

裴行昭進一步猜測:“也就是說,你知曉如今及至之後十年的事兒,而且都關乎廟堂。”

“回太後娘娘,正是如此。”

裴行昭喝了一口酒才說道:“那麽,眼下你要如何取信于哀家?”

“臣女剛剛說了楚王燕王、楊郡主林郡主,卻沒提陸郡主。”邊知語望着裴行昭,目光鎮定,“因為在夢中,陸郡主沒有好下場。”

阿妩、阿蠻和林策聽着,俱是微微變色。

裴行昭卻是一笑,“沒有好下場,又指的是什麽樣的下場?你在夢裏,人家總不會只與你說結果,而不說原由吧?”

“陸郡主的事,牽連甚廣。”邊知語遲疑一下,繼續道,“民女猜測,太後娘娘興許已經在着手陸郡主之事了,便說幾個名字與您聽:康郡王,陸子春,廖雲奇,陸麒,楊楚成。”

裴行昭望着對方的目光變得專注,這是因為,邊知語的奇遇竟不似胡說,反正到此刻為止,她是不能不相信了,要否定也真拿不出反駁的理由。陸雁臨的事,就算有人洩露消息,也不可能全部知曉她這邊的動作——那些事情,是由不同的人着手去做的,總不可能那些人全都出了叛徒,而且都将不可說的指望放在一個經歷不堪人品也很有問題的女子身上。

她又慢悠悠地喝盡一杯酒。這期間,邊知語沉默下去,不再言語。

她猜出了對方的意圖,“你有所求,要哀家用什麽條件換取你所知曉的一切?”

邊知語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民女實在是受夠了現下的處境,想請太後娘娘給民女一條出路,與此同時,請太後娘娘處置掉一些人:林家除了林總督、林郡主,知曉民女與家母當初行徑的人,尤其是林郡主以前那位叔祖母,再一個,便是方淵。這個人,如今在官場不算有名,但是太後娘娘該知曉他是怎樣的人物。

“太後娘娘若能讓民女如願以償,那麽,民女日後自會将所知一切慢慢地告訴您。民女本不該這樣要求太後娘娘,只是潦倒太久,被輕賤也自甘下賤太久,看到了能夠自保的路,不得不铤而走險。”

“哀家不見得會答應你,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一句。”裴行昭彎了彎唇角,“你要的出路,指的是什麽?若是哀家猜的沒錯,你早就料定燕王不會答應收你為側妃,你只是要通過他嫡母的幫助,得以來到哀家面前。”

“太後娘娘睿智。”邊知語低了低頭,“民女想要的出路,是為一府主母,如楚王或其他親王郡王之中,原配嫡妻或是自身出過岔子的有幾個,若是能在他們身邊得到一方立足之地,民女便真的知足了。若他們不可以,太後娘娘覺得民女委屈了他們,不妨給民女選一個門第,能善待民女即可。

“方才民女所說的,對于太後娘娘而言,并非大事,真正的大事不在眼前,在日後。太後娘娘事先得知一些事作為考量的依據,總歸有些好處。再不濟,有時也能防患于未然。”

裴行昭眼中有了笑意,“林策方才說過了,她不希望你這樣的人嫁入宗室,也擔心你為禍官場中的哪一個門第。眼下你卻這樣說,這不是明打明地要哀家打林郡主的臉麽?”

邊知語道:“民女絕沒有那個意思,民女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一些。民女進宮便是冒死前來,太後娘娘又最是聰明睿智,那麽,民女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不将心中祈望和盤托出呢?多少人都想出人頭地,民女亦不例外。”

裴行昭從阿蠻手裏接過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之後,長久地審視着邊知語。

時間久了,邊知語實在是招架不住了,沒來由地自慚形穢,面頰燒得厲害,不自主地垂下了頭。

林策則在心裏算賬:邊知語這東西今日所說的一切,是憑誰編也編不出來的——要是陸雁臨的事情沒說對,太後也就不用繼續跟她說下去了。

那麽,太後身邊添一個這樣的人,應該有不少好處。況且太後最善馭人知道,即便是邊知語得勢之後得意忘形,太後也能及時地剁了她翹起來的尾巴,把她拿捏得服服帖帖。

至于自己,林策想,邊知語無疑成為了自己的隐患:自己和父親知曉邊知語最不堪的過去,她又明顯不是心胸寬廣的,日後借機給林家穿小鞋再正常不過了。但是,在官場何時不是這樣的?邊知語只是自己跳出來的一個,這樣一來,便是站到了與林家敵對的明處,他們這就開始悉心防範,不給她機會便是了。

林策滿心權衡的都關乎大局:皇帝剛登基便已現出不務正業的苗頭,要不然也不會微服出巡了,那麽所有的膽子都落在了裴行昭身上。

裴行昭本就是成大事的人,若能得到捷徑,不論公事私事,都可以事半功倍。在她手裏的事半功倍,不知能給蒼生提早帶來多大的益處。

思及此,林策望向裴行昭,想起身表明自己的立場:為了可以得到的益處,林家處置一些人,不算什麽;她自己的面子,也真不覺得值幾個錢。可就在同時,裴行昭也望向她,似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搖了搖頭。

林策呆住。

裴行昭對邊知語道:“罷了,哀家不是成人之美的料,這一次,你錯了。”

“……”邊知語震驚,擡眼望着她,嘴角翕翕,無聲地說着什麽,卻是誰都聽不到。

裴行昭非常耐心地解釋道:“出人頭地沒什麽不對,的确有很多人抱有這種心思。但是你麽,這開頭就錯了。

“林策那位叔祖母有何過錯?男子拈花惹草三妻四妾,她忍了,忍不了的不過是你們母女的行徑,深以有那樣的夫君為恥才決意和離。她鬧,也不過是與自己的枕邊夫君鬧,又沒難為過你們母女二人,可你還沒得勢,便起了除掉她的心思。她無辜,旁的知情人又何罪之有?知道你們做的下作事兒便該死?說句不好聽的,那種事,誰又想知道?誰聽了不是倒足了胃口?”

邊知語之前通紅着的一張臉迅速褪去血色,變得青白。

“要嫁入宗室,嫁給自己或是原配嫡妻出岔子的親王君王,或是官員。”裴行昭輕笑一下,“明知你沒有仁心,哀家要是給你牽線搭橋,便是往人家裏安排一個禍害幾代的禍根。禍害後輩的老匹夫、貴婦人,哀家已經見得不少,該敲打的敲打了,該收拾的也收拾了,反過頭來卻要做這種事?哀家的臉要往哪兒擱?日後人家便是埋小木人咒哀家不得好死,哀家怕也只有受着的份兒。”

“太後娘娘所說的,都是關乎一些人、一個門第,這些比之大局,又算得了什麽?”邊知語真真兒是膽色過人之輩,到此刻也只是氣勢較弱,言辭仍是犀利,“難不成,民女和很多百姓都錯看了太後娘娘?原來您竟是有着婦人之仁的人?”略頓了頓,她又補充道,“而且,有傷病在身的不止燕王,不止一些久經沙場的武将,太後娘娘的傷病比誰都重,當真發作得厲害了……再說下去,便關乎您的安危了,民女不被赦免死罪的話,是真的不敢說了。”

“你到底指的是什麽?”林策心焦起來,“好端端的,你提太後娘娘的傷病做什麽?你是不是知道對症的方子,亦或可以為太後娘娘免去病痛的聖手?”

邊知語轉頭看她一眼,面無表情,一字不答。

“問這些做什麽?”裴行昭輕一拂袖,“老老實實喝你的酒。”

林策不肯就此老實下去,誠懇地道:“但是,太後娘娘,留下這女子也的确有好處,臣女請您三思!”傷病的事,邊知語必然也是說中了,不然太後娘娘不會不接話,既然如此,便真的天大的事兒了。

裴行昭斜睇着她,“您要是再跟哀家搗亂,哀家就讓你去花園裏的湖水中涼快幾個時辰。”

“……”林策抿了抿唇,随後蹙着眉嘆了口氣。這叫個什麽人啊?什麽人才能對她有法子?

“就算你是重活的人,能未蔔先知,哀家也勸你少造口孽,免得再一次死了之後,要下到拔舌地獄。”裴行昭對邊知語的态度變得深沉莫測,“哀家不想聽你告知什麽,不想走捷徑。哀家是否有婦人之仁,這不好說,但你認定哀家嗜殺成性,視人命如草芥,倒是事實。

“你這樣的人,要留在哀家面前,‘慢慢’地告知哀家一些事,等你說完之前,哀家不定要幫你殺多少人洩私憤。

“哀家已是用刀的人,斷不會成為別人手裏的刀。”

邊知語欲言又止。

“按理說,你這樣的孽障,哀家應該滅口。”裴行昭語聲和緩,“但你以前的行徑,說出個大天來,也不過是多睡了一些男子,你也沒本事勉強誰,怎麽都沒道理處死,當真有點兒棘手。”

邊知語已是搖搖欲墜,她想要的是翻身得到富貴,亦或一死了之,可眼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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