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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1)

“您怎麽會這麽問?”陸雁臨回道, “我不知道什麽嫌犯啊,只覺得這案子很是蹊跷, 仍舊想到錦衣衛當差倒是真的。”

“既然沒有懷疑的人, 所謂協助就是添亂。”裴行昭道,“我當初查案翻案是認定了一些疑點與嫌犯,不然成不了事。”

“可是您查案翻案的章程, 我都深谙于心……”

“那和紙上談兵有什麽區別?康郡王的死,和當初的案子有何相似之處?”裴行昭凝着陸雁臨, “在朝堂上誇誇其談到了兩軍陣前一無是處的人多了,那種人能将兵法倒背如流, 有什麽用?”

“但我認為我能勝任查案的事,您就讓我試試吧。”陸雁臨目光懇切, 帶着點兒哀求的意思。

“說半天全是廢話。”裴行昭道,“你對差事的态度颠三倒四的, 到如今堅持要去錦衣衛, 到底是什麽緣故?金吾衛的上峰同僚排擠你?有人說你閑話給你使絆子?”

“沒有。先前想的簡單,以為是十二衛之一,總會與錦衣衛有些共通之處, 當差後才覺着實在無趣。”

“楊攸在骁騎衛就幹得有模有樣的,怎麽就你這麽多事兒?你當官場是任你挑挑揀揀的菜市場?”

陸雁臨沮喪地垂下頭。

“說來說去, 你還是沒說,為何要去錦衣衛?想通過錦衣衛掌握全部官員的動向?”

“啊?”陸雁臨驚訝地擡起頭,“沒有,我怎麽敢。”

“不是全部,是某一個或幾個?說句到家的話, 要是那樣, 你自己派人盯着就是了, 總不至于連那點兒人手都沒有。”

陸雁臨又緩緩地垂下頭,“對差事,誰心裏都會有個念想,我就是想做錦衣衛。哥哥在世的時候曾說過,要是不在沙場報國,最心儀的差事便是錦衣衛。”

裴行昭望着她的目光變得幽深、玩味,“就算是那樣,也要看是不是那塊料。錦衣衛是見官大一級的差事,在外威風八面,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兒。可是你與楊攸相較而言,她比你更适合到錦衣衛當差,你要是過去,是不是也要把她調過去?”

陸雁臨聽出了點兒別的意味,“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自一開始就不大認同我的心思?”

裴行昭道:“當那種差事,需要時時刻刻把握好分寸,把握好當權者的心思,被過于信任不是好事,終究可能死在下一位帝王手裏;不被信任更不是好事,當下的每時每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我反複斟酌過了,此事不可行,你不妨歇了這心思。”

這些都是以往思慮過的,現在麽,已有不同。

“我……”陸雁臨緩緩跪倒在地,“我要說一些引得您不快的話了。”

“說來聽聽。”

“我哥哥和楊楚成的案子,我覺得還有沒查清的事,想到錦衣衛當差,便是想借錦衣衛之力,嘗試能否發現端倪。”

裴行昭不由得想起了韓琳對自己複述的楊攸的話,唇角一牽,“原來你還有這心思,以往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您不論是否身在宮裏,有些事、有些話,我覺得都沒必要跟您說,說了也不過是惹您不快。”

“要發現什麽端倪?難不成懷疑我是害得你哥哥和楊楚成入獄枉死的罪魁禍首之一?”

“怎麽可能呢?要是那樣,您又何必翻案昭雪,何必提攜我和楊攸到如今。”

“那你倒是說啊,要發現什麽端倪?到底是什麽沒查清的事,能讓你不想對我宣之于口?”裴行昭蹙了蹙眉,“現在跟你說話怎麽這麽費勁?”

“那件案子的誘因,我思來想去,覺得兩位兄長被構陷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陸雁臨輕聲道,“說來真是慚愧至極,這還是一次與楊攸起了争執的時候,她提起的。

“當時我不認同,想着要是那樣,您早就着手查了,也跟我們言明了。

“後來再想,便覺得您可能從一開始就有這心思,但是不便與我們說,因為反過來想,我們本身就是有嫌疑的。

“以前在地方上為官,離事發地山高水遠,如今卻是不同了,就在京城,我便想着手此事。”

裴行昭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那你以為,錦衣衛的差事很清閑麽?認為你能在當差之餘兼顧別的事?”

“一定可以的。只要認準了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可以辦到的,這是我從您身上領悟到的。”

“你別總拿我說事,你不是我。”裴行昭前所未有地對眼前人生出了些不耐煩,“你的意圖我知道了,不可行,有別的招兒就想去,沒別的招兒就一如既往。金吾衛的差事願意當就盡力而為,不願意就跟你爹回祖籍去,別再跟我磨煩這回事,也別去找許徹了,我會交待他,不許他收你。”

“太後娘娘……”

“下去。”

“……是。”

裴行昭望着陸雁臨滿帶失落沮喪的背影,目光沉沉。

她對陸雁臨不薄,甚至要比對楊攸更好。她從不希望,自己的疑心切實地落在這兩人之中的一個身上。

可這樣的時刻終究是到來了。

或許,從冤案發生之後,她心性就變了太多,變得不能夠再繼續了解袍澤的胞妹,亦使得袍澤的胞妹不能再了解她。

要不然,楊攸進京後,不會繞着彎兒地行事,不到無計可施便不對她訴諸苦衷。

要不然,陸雁臨進京後,不會繞了更大的彎子行事,今日蠍蠍螫螫說了一大通廢話。

不,也不是廢話,很有作用,實實在在地讓她起了疑心。

陸麒從沒有過進錦衣衛的心思。

韓琳人小鬼大,敏銳得很,若非能夠确定楊攸講述與陸雁臨争執的情形沒有作假,便不會娓娓複述,會直接告訴她有可疑之處,還需繼續探究。

陸雁臨今日卻用她兄長說事,用楊攸說過的話作為理由。

楊攸為了查誘因,本意是希望差事越清閑越好,這樣就能分出更多的時間精力着手自己的意圖。

陸雁臨卻正相反,要進十二衛裏最是不得閑的錦衣衛,美其名曰借助錦衣衛的勢力。

能借助什麽?

想查什麽跟她說,甚至私下裏與許徹混成鐵哥們兒,跟許徹說,拿到相關的公文卷宗都不難。

而且既然明知道案子可能是根本可以避免的,那她陸雁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最先該做的不是該拿出些證據,排除自己的嫌疑麽?——給嫌疑人機會去查嫌疑人認為有疑點的案子,誰會做這種事兒?誰會不怕她把案子攪和成徹底的懸案、疑案?

不過是明知道那個案子是她裴行昭的逆鱗,也是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認為觸碰一下便能如願罷了。

陸雁臨的目的,就是掌握衆官員的動向,日後的,或是以前的——這是裴行昭的直覺,但掌握那些又是為了什麽,她就沒頭緒了。

只憑借忖度猜測就能辦成什麽事的話,那就不需要那麽多的人手累死累活地賣力了。裴行昭只好先将這些擱下,專心手邊眼前的事。

康郡王的死,要是晉陽還在,一定會危言聳聽一番,把事态激化到最嚴重的程度。

到底是皇室子嗣,居然被人暗殺在自己的府邸,還是身死在密室之中,也的确是皇室的恥辱。皇室中人的死,最常見的理由是病故自盡,被殺害是很少見的。

殺人的人,目的為何?

到底是挑釁皇室的權威,還是針對林策?

裴行昭拿不準的疑問,許徹也在糾結着。

他已看過案發現場和康郡王斃命的情形。

康郡王的死因,居然是一箭封喉,箭支刺入喉嚨的力道,拿捏得非常精準,似是不肯浪費一絲力氣。

那件密室的的空間不小,但若近距離做到這一點,實際上是非常困難的,需要常年用箭的頂級高手。

要知道,弓弦拉開就需要不小的力道,那種力道在近距離的情形下,只要稍稍重一些,箭支就會深深刺入人的頸項,甚至将頸項刺穿。

殺人的人,要通過內力控制箭支射出後的速度,那便又是一門尋常人難以做到精準的學問了。

能做到這些的,最先閃過許徹腦海的,是三個不可能殺康郡王的人:裴行昭、韓琳、楊攸。

裴行昭在沙場上,殺敵堪稱出神入化的是劍法和箭法、暗器。

楊攸稍稍次之。

韓琳上戰場殺敵時倒是刻意隐藏鋒芒,表現得并不顯眼——那小孩兒只想跟在裴行昭身邊,不求用軍功換得富貴前程。許徹對她的了解,都是私下裏與裴行昭的親信來往時獲悉。

她們三個,只是身手可以做到,卻沒理由那麽做。

裴行昭就不需說了,她哪裏還需要親手懲處人,除非是把她惹到暴怒的禍害。

韓琳和楊攸亦是如此,骨子裏傲氣得很,除非人可憎至極,否則根本不配她們出手,她們又不是沒手下,看誰不順眼,吩咐一聲就是了。

那到底是誰呢?是誰有這樣的身手而不曾展露,亦或有這樣的親信死士?

那範圍可就太廣了,有那份能力財力聘請馴養高手的人,稍稍一數,京城裏就得有幾十號。

喬景和本就是文人,聽仵作和錦衣衛說過康郡王是被高手殺死的原由之後,也覺得頗為棘手。上任沒多久,就遇到了這種案子,幸運的話能弄個開門紅,不幸運的話,就是一來就栽跟頭,被質疑得厲害的話,這把椅子都坐不穩。

但這是官場裏的常态,不論湊巧還是人為,新官上任都要遇到實打實的難處,順風順水的才是反常。

好在有錦衣衛協助,太後也沒限定多久破案,他相信,自己憑着韌勁兒和經驗,總能查個水落石出——最早他外放的是縣令、知府,那時候沒少斷案,做按察使布政使期間,也遇到了不少人故意布下的迷陣。

喬景和喚上許徹,将康郡王府的花廳臨時充作詢問人證之處,先傳喚的自然是發現康郡王斃命的仆人。

那仆人名叫萍兒,是康郡王的貼身侍女。到此刻,她還是臉色蒼白,神色驚惶,被吩咐細說原委,略想了想,答道:

“那間書房院裏的密室,是王爺早幾年特地命人建造的,大概是因為,有時候看書看得過于疲憊了,可以有個好生歇息的地方,誰便是想打擾也打擾不成,除非宮裏有人來傳旨。

“奴婢自幼在王爺身邊服侍,王爺也信得過奴婢,告訴了奴婢如何啓動機關,有十萬火急的事,便開啓密室知會他。

“王爺被罰閉門思過之後,心情特別低落,看得出,委屈到了極點,終日沉默寡言,借酒消愁。

“事發前,他便有兩次帶着酒到密室,喝得酩酊大醉,逗留整夜。奴婢擔心他醉的太厲害病倒,總是估算着時辰,覺着他該醒了,送去醒酒湯和飯食。

“這次也是一樣,王爺是昨日夜半進的密室,讓奴婢備了烈酒,說沒事別又進去煩他。

“因了這句交代,奴婢就比以往等的時間要久一些。

“到了下午,王爺逗留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奴婢便開了密室,送醒酒湯和飯菜進去。

“進門後起初并沒敢張望,把托盤放到了矮幾上,餘光瞥見王爺仍舊歇在美人榻上,便端起醒酒湯,走過去請他好歹用了,好歹能好受一些。

“王爺沒說話,奴婢以為他睡得沉,又說了一遍。

“他還是沒反應,奴婢這才擡眼看,卻看到他……

“喉間中箭,眼睛睜得老大……”

說到這兒,她身子輕顫起來,語聲亦是,“奴婢吓壞了,不知道愣了多久,才尖叫起來,跑出門去告訴別人……”

密室的矮幾上,的确有個托盤,托盤上是小盤小碗盛着的四菜一湯;康郡王所在的美人榻近前,有一個摔碎在地上的小碗,仵作已經證實,碗裏盛着的是醒酒湯。

說起來,那間密室雖然不小,陳設卻不多,不過一個不大的書架,一個書櫃,一張美人榻,一張矮幾,幾個蒲團,一張棋桌和幾把座椅。

實際的用處,該是康郡王與人商議重要的事情。

萍兒告訴別的下人之後,王府的詹事、侍衛、管事相繼聞訊,到宮裏報信。

第一個目睹案發現場的人,不論是否無辜,最初都要視為有嫌疑的人,不可避免的,萍兒要被看管一段時間,直到排除所有嫌疑。

喬景和與許徹又問起王府近來的情形,譬如守衛是否盡心,尋常仆從當差又是否盡心。

萍兒面上現出憤懑之色,“早在王爺被削減了用度之後,王府便已是人心浮動,一個個的料定了王爺要落魄,謀取別的出路的都大有人在,哪裏還能盡心當差?只說眼前的事,王府的侍衛要是看守得當,怎麽可能有人敢潛入密室行兇?”

而在随後,王府的侍衛頭領和侍衛都大呼冤枉:

“王爺閉門思過之後,終日留在書房院,不允小的們進去,偶爾不得已進去打擾,都被一通訓斥。

“書房院是四進的院子,那麽大的地方,小的們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哪一進的屋子裏,根本沒法兒在王爺近前盡職盡責啊。

“真要是有頂級高手潛入王府,屬下們在王爺近前,還能替王爺擋刀槍箭支,不在跟前兒,就是無從談起了。”

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們之中有沒有身懷絕技而不曾顯露的,有沒有如監守自盜一般尋機作案,也不好說。于是,他們也要被查證一番。

喬景和與許徹命人找來王府的花名冊,清點人數并挨個兒點名之後,命人帶回刑部,着堂官逐一盤問。

查案最初階段,刑部和錦衣衛也只能照着慣有的章程按部就班行事。

他們這邊一刻不停地忙着,宮裏也不消停了。

康郡王的事,別說消息已經從康郡王府到宮裏這一路便已傳揚出去,即便是有意封鎖,裴行昭也不可能瞞着他的親祖母和生身母親,命李江海和阿妩分別去二人的宮裏說了此事。

太皇太後聽說的時候正在用膳,瞧着李江海出了會兒神,手裏的筷子掉在桌上,一行淚緩緩落下。

李江海忙道:“太後娘娘已經委派刑部和錦衣衛徹查,會盡快找到兇手的。”

“哀家看着他長大的,從一點點大,看着他長大成人……他怎麽也走在了哀家前頭?”太皇太後喃喃低語着站起身來,腳步蹒跚地往佛堂走去,“哀家要拜菩薩,求菩薩善待他,讓他去極樂世界……”

李江海看得一愣一愣的,回去複命的路上想着,信佛倒是也有好處,起碼怎麽都能找到給自己寬心的法子。見到裴行昭,他着意提了這一節。

裴行昭想了想,“那你明日再去一趟,跟太皇太後說,等到康郡王可以入殓了,請僧人做法事這類的事,請她老人家做主,在宮裏為康郡王超度也可以。”

雖說在皇室必須承受也幾乎要習慣的便是生離死別,但太皇太後去年沒了親生兒子,今年又失了一個孫子,打擊不可謂不大,既然信仰能帶來慰藉,便讓她盡可能地多做些這種事,好過一些。畢竟,她要有個好歹,也怪麻煩的,還是維持現狀的好。

貴太妃那邊,聽阿妩說了之後,直接崩潰大哭起來。

女兒被軟禁了,根本沒法子幫她走出困境;兒子本就那麽憋屈了,竟還被人生生殺害了,她活着還有什麽指望?

阿妩見她一味的嚎哭,一時半刻停不了,也便告退了,出門的時候跟外面的宮人說,貴太妃的禁足已免。

兒子都死了,任誰也不能再關着她。

貴太妃足足哭了大半個時辰,直到嗓子沙啞,頭疼得厲害。女官紫薇服侍着她淨面更衣,提醒道:“您傷心歸傷心,為康郡王申冤才是正經事啊。好端端的,他又在閉門思過,是誰與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落井下石到這地步?”

“那會是誰呢?”貴太妃啞聲道,“他與誰結過仇?又是誰與他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全無頭緒。

紫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說起來,王爺上次的事不就很奇怪麽?眼下這樣……是不是與那件事有關?”

“一定是裴行昭!”裴行昭又一次為別人背了黑鍋,這是貴太妃的直覺,“堂堂的郡王府,尋常人怎麽能夠潛入?誰有那個膽子,只要被抓住,就是萬剮淩遲的罪!只有裴行昭能做到,只有她才有那樣的人手!”

“但是,太皇太後上次就說不可能。”紫薇說,“您要是去求她老人家做主,恐怕是不能成事的。唉……這可如何是好?您總不能當面去質問太後娘娘吧?”

“為什麽不能?”貴太妃的心緒瞬間由崩潰轉為幾近癫狂,“我的女兒沒法子走出宮門半步,兒子已經含冤而死,我這輩子已經沒了指望,還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她就也将我殺了!我早就該想到,她裴行昭最忌憚的就是我,如今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擔心我還在為她進宮的事情不甘,想扳倒她,更怕我的親生兒子想奪走她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兒子的皇位,那樣一來,她還有什麽法子威風八面地做攝政皇太後?她那種睚眦必報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我們母子?”

這是一番任宮裏最傻的人聽了都覺得荒謬的話,但是紫薇并沒為裴行昭分辨,而是道:“可那又該怎麽做呢?總不能沖到壽康宮質問吧?要是沒外人在,她悄悄兒地把您怎麽樣了……也未可知。太後娘娘有多霸道,誰都能瞧出幾分。”

“不能私下裏找,我就等到人多的時候去見她!”貴太妃眼神狂亂,“她敢當着外人的面兒把我處置了,便是心虛,她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真到了那地步,我便是真的死在她手裏,也值了,總會有朝臣揪着這件事跟她讨說法的!一個女人執掌天下大權,真服氣的能有幾個?不定多少人盼着她暴斃呢!”

紫薇沒說話。

“現在我也不能閑着……”貴太妃的眼珠子轉着,“我得去看看我的兒子,看看他到底遭了怎樣的毒手。我只說這件事,她總不能把我怎麽樣。”

紫薇道:“奴婢服侍您過去。”

一刻鐘之後,貴太妃來到壽康宮。

裴行昭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漱更衣,在正殿落座,問道:“貴太妃前來,是不是康郡王的事?”

“是。”貴太妃低着頭,不讓對方看到自己滿目的憎恨,“多謝太後娘娘免了嫔妾的禁足,嫔妾想去一趟康郡王府,看看康郡王。”

裴行昭盡量不把話說的太直接太殘酷:“康郡王是被人暗殺的,要仵作仔細查驗死因,也就是說,不善查案的人,短期內不能碰他。”

“只是去看看他,哪怕隔着一段距離,嫔妾生他一場,他走時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就算再怎樣,嫔妾也要看看,不然,也不用活了……”貴太妃抽泣起來。

“既然心意已決,那便去吧,不要靠得太近,免得被人阻攔,反生不快。”

“嫔妾明白,多謝太後娘娘。”

貴太妃當即出宮,去了康郡王府,隔着幾步的距離,看到兒子的慘相,當場哭暈了過去。

轉過天來,裴行昭聽喬景和、許徹說了初步查證的細枝末節,結論是一無所獲,要懷疑的人太多,也就等于無法鎖定嫌犯。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裴行昭道:“二位斟酌着實情行事吧,眼下哀家手裏也不是沒堪用的人,卻不适合幫忙查案。等到你們确定根本與壽康宮無關的時候,而且有憑有據,哀家才好撥人手協助你們,自然,也只是有這份兒心,不見得能幫得上忙。終歸指望的是你們。”

二人心裏很是熨帖,也有了底:真到束手無策的時候,向小太後求助就是了,哪怕沒有證明與她的人手無關的憑據,她也不會坐視不理。

下午,裴行昭循例抽出一個時辰,與閣員重臣議事。

她先問起英國公:“令堂好些沒有?”

“好多了。”英國公微笑道,“太後娘娘應該也知道,臣近來請了宮裏的二位鄭太醫到府上,他們與之前的大夫商議着調整了方子,家母的病情有了明顯的好轉。”

“如此再好不過,”裴行昭叮囑他,“短缺什麽藥材,只管知會宮裏,這不是面子上的事兒。”他娘要是病故了,他就得丁憂三年,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人選,可不是一般人能取而代之的,她總不能讓正忙着北直隸推廣植棉的馬伯遠進京來,而除了自己的伯樂,她也想不出別的人選。

英國公由衷地道:“臣明白,多謝太後娘娘體恤。”

之後,戶部尚書提起了馬伯遠那邊的進展:“種子如期播種,也沒鬧天氣,情形喜人。”

裴行昭颔首一笑,“馬老将軍日後少不得戶部、工部相助,還望兩位閣老不吝出手相助。”

被提及的二人忙說是義不容辭之事。

之後要議的便是空缺的吏部尚書職,他們先前定的人選是前武英殿胡大學士,只是——

“臣派人去查問過了,胡大學士至今還沒啓程,說是犯了舊疾,不宜趕路。”張閣老說道。

說起來,胡大學士與喬景和的情形類似。

只是,喬景和觸怒先帝的原因是在折子裏委婉地數落先帝率性而為,縱容姚太傅之流行差踏錯之類的事,先帝被數落得心裏非常不痛快,想讓喬景和明白君王就是君王,是不容置疑冒犯的,便讓他回家歇着去了。

胡大學士則是不同,他是極力反對裴行昭進宮,在先帝傳旨之後,便每日一道折子的歷數裴行昭進宮的弊端。先帝力排衆議的開端,便是拿胡大學士開刀,說你什麽時候明白了君無戲言、金口玉言再回京來為官。

當初重臣推薦胡大學士的時候,擔心的是皇帝和太後不同意,但是皇帝說只要能用就用,人是會變的,他要還是那樣,就再打發回去——橫豎在他那兒,朝堂上是沒大事的,就算有,那也是他小母後的事兒。裴行昭則是看衆人都推薦,自己不認為有表示反對的資格,便也贊同。

彼時誰又能想到,胡大學士接旨之後,竟然來了這麽一出。

“這就有趣了,胡大學士在想什麽呢?”裴行昭笑微微的,“難不成要朝廷委派太醫去看病,或是指派重臣做說客,過去請他出山?”

大家都不說話,這情形下,沉默意味的是默認。

“三顧茅廬的典故,人們耳熟能詳,只是如今的情形适合麽?”裴行昭若有所思。

宋閣老上前一步,道:“不瞞太後,臣其實早已寫過加急的信件,詳細詢問胡大學士的病情,懇請他有什麽難處只管如實告知,臣會照實回禀太後,請您體諒他的難處,幫他從速進宮。他也給臣回信了,只說舊疾犯了,不知何時才能動身啓程,這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

裴行昭颔首,問張閣老:“首輔與吏部等人維持現狀的話,吃力麽?”

張閣老回道:“并不吃力。宋閣老任職次輔之後,分擔了臣很多差事,眼下又添了喬閣老,內閣比起前一段輕松了許多。”

聽話聽音兒,內閣的人見天兒跟小太後打交道,早已聽出眼下之意,紛紛出聲贊同。

裴行昭緩聲道:“那麽,就派人去傳話給胡大學士,既然舊疾犯了,聽着情形似是不輕,那就請他好生将養。若總不見好,待到皇上回宮之後,去探病也不是不可行。”

自前朝到大周,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臣子病重,帝王大多加派太醫前去診治,再就是多賞些藥材補品;要是到了帝王親自前去探病的地步,那這個人一般就是沒幾日的光景了。如果帝王前去探病之後,你總不死,別人彈劾你用裝病的理由犯了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明白,心裏都是啼笑皆非的,曉得太後已經對胡大學士不悅了。

宋閣老則應聲道:“這番話,臣會讓傳旨的人一字不差地告知胡大學士。”

那個老頭子,以前既然反對太後進宮,現在又拿架子,要是回到官場,第一個看不順眼的,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一準兒是他這個對太後言聽計從的次輔,到時候要是一天一道折子的數落他的過失,他這日子可就沒法兒過了。

他巴不得胡大學士氣性更大一些,品出太後娘娘的意思之後,連大學士的封號都請朝廷收回,那樣才算是真清淨了。

他的心思,裴行昭和旁人也都清楚,俱是無聲地莞爾一笑。

這時候,貴太妃在紫薇和一衆宮人的簇擁下,往清涼殿趕來。

她要在內閣重臣的面前指控裴行昭,咬定她就是唆使兇手殺害她兒子的元兇!

但是,在距離清涼殿百步之外的距離,便有十餘名大內侍衛神色整肅地趕過來攔下了貴太妃,為首之人道:“回貴太妃,太後娘娘與朝臣議事的時候,後宮任何嫔妃都不能靠近。”

“我要跟太後娘娘說康郡王的事情,康郡王的案子,不是宮裏的事!”貴太妃怒聲道,“你給我起開!”

侍衛不為所動,似是沒聽到她的話,“請貴太妃回宮,或是到壽康宮求見太後娘娘。清涼殿不允許嫔妃踏入,除非有太後娘娘的口谕。”

“好啊你,你是要造反麽?!”貴太妃擡手便要掌掴那名侍衛。

侍衛一動不動,目光卻在瞬間變得冷冽,“貴太妃請自重!男女有別,宮闱之中最忌諱的便是拉拉扯扯!”

“……”貴太妃揚起來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什麽混帳話?她打人一個耳光,跟拉拉扯扯有什麽關系?誰要跟他拉拉扯扯?誰規定過嫔妃不能打侍衛的耳光麽?但是……她的手要是碰了先帝之外的男子,确實不大好吧?

心念閃過腦海,她的手便沒好氣地收了回去,“別用那些話壓我,快去向太後娘娘通禀,說我曉得誰是殺害康郡王的兇手!”

侍衛轉身喚來一名宮人,交代一番,派宮人去傳話,自己仍是帶着餘下九人擋住貴太妃的路,不允許她再往前一步。

貴太妃氣得肝兒顫。先帝在的時候,都沒有過這麽森嚴的規矩,她裴行昭到底是示威呢,還是本來就做賊心虛防着她在人前指證她?!

就是做賊心虛!

貴太妃咬着牙,鐵青着臉,在路上來來回回地踱步。

這時候,陸雁臨走過來,先向貴太妃行禮問安。

這人是裴行昭以前的心腹,貴太妃懶得搭理,打鼻子裏哼了一聲,“本宮在等太後娘娘召見,你去忙你的吧。”

陸雁臨卻道:“貴太妃要見太後娘娘,是為了什麽緣故?莫不是曉得是誰殺害了康郡王?”

這種話原本是不該對死者的生母直言道出的,但對此刻心神紊亂神智也不大清楚的貴太妃來說,便是正中下懷,她雙眼一亮,“的确是,你怎麽知道?”

陸雁臨道:“因為微臣設身處地地為康郡王和貴太妃思量了一番,察覺出了不少蹊跷之處,甚至覺得,有可能與宮裏的人有關,為此才特地來求見太後娘娘。”

十名侍衛齊刷刷變了臉色,不知道陸雁臨何以說出這樣一番話。什麽叫做可能與宮裏的人有關?除了太後娘娘和微服出巡的皇帝,誰有這個能力——她等于是明打明地在懷疑太後娘娘?難道說,繼康郡王之後,她又要發瘋了?

貴太妃卻顧不上留意侍衛們的神色轉變,雙眼一亮,“是嗎?郡主也真的這麽想?可是……這些人攔着本宮,只讓宮人去傳話了,但是宮人一定是将話說的不清不楚,唉,我怕是不能進到清涼殿,這可怎麽好?”正常情況下,她這根本就是病急亂投醫,跟誰也不能跟裴行昭倚重的人說這種話,而在今日,在此時此刻,根本就不是正常的情形。

陸雁臨望向那十名侍衛:“不知各位兄弟能否給我個面子?容我與貴太妃一起到清涼殿外,看看太後娘娘是否得空召見。不論怎樣,我會跟太後娘娘說清楚原委,不會讓你們擔上任何幹系。”

為首的侍衛深深凝視着她,看起來是在猶豫,其實他實在壓抑火氣,沉了好一陣,斬釘截鐵地道:“郡主有郡主的考量,卑職有卑職的分內事。郡主所說的,恕卑職不能答應。嫔妃不得靠近清涼殿,是太後娘娘吩咐過的,只要太後娘娘沒親口說改了這規矩,卑職就要聽命行事。在卑職看來,郡主與後宮嫔妃接觸在先,進店去說不定要提及後宮的事,如此,郡主也不宜進清涼殿,請您在此地稍等,容卑職通禀太後娘娘之後,再回來告知您太後娘娘是否召見二位。”

陸雁臨冷了臉,“沒見過你這種死腦筋!你可知太後娘娘與我的淵源?”

“正是因為聽說過不少,心裏才不敢相信郡主會有今日這般行徑!”侍衛寸步不讓,揚聲又喚來附近當值的二十名大內侍衛,冷聲吩咐,“看好這些人,不準她們往前一步,更不準她們大聲喧嘩,她們若是敢在朝臣面前胡說八道,殺無赦!有罪我擔着!”

“屬下明白!”其餘人等應聲的音調不高,卻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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