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亮 前方也許有一場大仗
夏雲梨将汪季棠送到家。兩人相繼下車, 面對面站着。
汪季棠比夏雲梨高了3厘米。
她是将近172的身高。她低頭看夏雲梨,發現她的臉色蒼白。
她心疼地抱住夏雲梨,輕輕拍她的肩膀, “會好的。小梨,一切都會好的。”
夏雲梨抿唇微笑, 輕輕地“嗯”了一聲。
汪季棠和她揮手道別, 便進了小區大門。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夏雲梨才坐回車裏。
她将車窗拉上,隔絕了了蟲鳴聲,一點風都進不來。
靜谧。
是自由的味道。
她阖上眼, 無盡的疲倦。
包裏的手機在瘋狂輕顫,剛才開車,她一直沒管。其實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
她解鎖屏幕。
李清茉足足打了五十個電話進來。
她閉了閉眼,将手機關機。
靜坐了十分鐘後,這才将車調轉方向,往家裏的方向開去。
她已經不想思考。或者也沒有能力思考。她只是安靜地開着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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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也許有一場大仗。
開了半個小時,到了黎家,時至淩晨一點。
她停下車, 拔出車鑰匙。
媽媽今天是回來了吧?她前幾天飛美國找黎彥修去了。
黎彥修去年在美國開拓業務,留在那親自督公。由于基礎還沒打好, 回來的次數也不多。基本都是李清茉飛去找他。
她側頭,看了過去。
黎家別墅的一樓還亮着燈, 想必是李清茉在等着她。
車內呆坐片刻。
實在是不想再和媽媽爆發矛盾, 這些年,這樣的場面已經太多。多到她已經開始害怕回家。但她心知今天如何都躲不過去的。
夏雲梨揉了揉眉心,微嘆一口氣, 還是從車裏下來。
她推開大門。
室內一盞昏黃的臺燈亮着,照亮寬敞的客廳明顯是心有餘力不足。
傭人都已睡下。
她定睛一看。
李清茉身子半側着,頭倚靠着沙發,阖着雙眸,睡了過去。臉上還殘留着倦意。
夏雲梨關上門,輕手輕腳走到她身邊。仔細端詳了一會,她蹙起眉,将沙發上的毛毯抖了抖,披在了她的身上。
與此同時。
李清茉睡眼惺忪地睜開雙眼。
她似乎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眼神裏還帶着些許的迷茫。
當夏雲梨的臉清晰地映入眼簾時,她愣了下,趕緊坐起身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像是松了口氣。
“回來就好。”
她的聲音喑啞,還帶着濃濃的睡意。
夏雲梨:“讓你擔心了。”
所有的感官逐漸回籠,李清茉捋了一把自己的卷發。她的眉宇漸攏,“為什麽這麽晚回來?”
夏雲梨的心髒一緊。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聲音猶疑:“我……公司有點事。”
李清茉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要确認些什麽。不過須臾,她像是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她收回眼神,目光落在一旁的臺燈上。
誰也沒有說話。
夏雲梨垂在腿旁的手,緊張的捏了捏。
半晌。
李清茉問:“公司加班麽?”
“嗯。”
“真的是這樣嗎?”李清茉突然伸長手,将她扯到跟前,她仔細聞了聞夏雲梨身上的味道。
幾秒後。
“你身上有酒味。”她平靜地下結論:“你在撒謊。”
夏雲梨瞳孔微縮,不知道一瞬間要接什麽話。她今天沒有喝酒,但可能沾染上汪季棠身上的酒氣了。
是繼續否認,還是坦白?
不是的。
其實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她突然,再也不想過着這樣的生活了。
像是有一只籠中鳥瘋狂想要沖破胸膛。
極其渴望。
飛出去。
她誠實地道:“嗯。我在撒謊。”
一瞬間。
飛鳥振翅而飛。
夏雲梨平靜地看着李清茉。
她撫着額頭,肩膀耷拉,像是被她的話壓垮一般。
她傷害了這個女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晚歸,已經觸到了她的底線。
夏雲梨無比清楚地意識到。
她等待着。按照以往的經歷,她的母親會像一座火山,即将噴發。
或聲嘶力竭。
或痛哭流涕。
李清茉會告訴自己,所有的苦痛都是自己帶來的。自己這樣對她是狼心狗肺。她是不該出生的。
諸如此類的言語。
面對這些言語,夏雲梨早就不會哭了,也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活着。
如她所料,火山噴發了。
夏雲梨盯着眼前女人的臉,一切都不像是真切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甚至還有空去想這些。
李清茉是愛她的。
但某些特殊的時候,她也會覺得李清茉是恨她的。
李清茉哭泣着。
夏雲梨站在原地,感覺到臉越來越木。
許久後。
她輕輕地開口:“媽。你不允許我參加同學聚會。”
“不允許我在朋友、親戚家過夜。”
“周末晚上七點前要回家。”
她的聲音輕顫:“讓……讓我和他分手。”
她沒有說他是誰,但兩人心知肚明。
“每一條我都聽進去了。”
“我一直很聽你的話。但是媽,你從不相信我。”
李清茉的抽泣聲停下。
夏雲梨自顧自地繼續說:“大一第一個學期,你不相信我一個人會逛街,一直逼問我身邊是不是有別的男人。我說沒有,你不信。你喋喋不休。挂斷電話後,你給我發了小作文,說你害怕我男人騙,怕我懷上男人的孩子。”
“決心離婚的時候,你躲起來。所有的親戚都給我打電話,讓我勸你不要離婚。我瞞着所有人,我說我不知道你的行蹤。你後來打電話給我,忐忑地問我以後會不會恨我。我說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們的決定可以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你卻說我狼心狗肺。”
夏雲梨眼眶紅了,“有些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究竟該怎麽做,你才能滿意。”
李清茉側對着她,身體僵直,沒有吭聲。
她低下頭,眉眼挨滿水色。身體微彎,背脊細得像線,瘦骨伶仃,像一朵即将要凋零的玫瑰。
她說:“媽。放過我吧。”
“……”
夏雲梨回到房間。
她已經沒有空隙去考慮李清茉的想法。腿木得不成樣子,她坐在地上,滿臉茫然。
嘴巴直發苦,苦得她想淚流。
她爬起來,打開抽屜。取出一袋可樂軟糖,撕開封口,放了一粒在自己嘴裏。
可樂的味道在舌尖散開。
她垂下眼。
顧約淮以前總以為她喜歡喝可樂,喜歡吃可樂糖。
其實不是的。
他自己忘了。他第一次遞給她的東西便是可樂。那時候一瓶可樂對她而言太貴了。
後來。
她便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可樂糖。
夏雲梨清楚記得。
大一的時候,她在學校住宿。夏玉成和李清茉的矛盾愈發尖銳,争吵、推搡便是家常便飯。
夏雲梨周末回家的時候,常能見到她身上的傷。
接近的期末的時候,李清茉終于聽從她的勸說,躲了起來,并提出離婚。
沒有人知道她躲在哪。
夏玉成的威逼利誘,都像拳頭砸在棉花上一般,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他大肆在親戚之間宣揚這件事,想借輿論逼李清茉現身。親戚們的來電,成為夏雲梨午夜夢回的噩夢。
“你要勸勸你媽,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你媽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考慮啊。”
“你爸這人吧,不喝酒的話,人還是可以的。”
“離過婚,還帶着女兒的女人,之後就不好找了。”
“……”
夏雲梨痛恨這些言語。
對李清茉來說離婚才是真正的解脫。她勸了許久許久,李清茉都沒忍心下定決心。
那些親戚能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是因為刀子沒落到他們身上,不覺得疼罷了。
那段日子剛好是顧約淮遠赴米國,參加游戲制作比賽的時候。
她站在走廊,趁着課間和顧約淮打電話。電話打到一半,同學告訴她,她的父親來找她,現在正在教室門口等她。
她倉促挂斷了電話。
那天恰好是周一的下午。
他們面對面站着。
天空靜默,烏雲壓城。
風吹着,送來了栀子花清甜的香味。
夏玉成想來睡得不好。黑眼圈很重,胡子拉碴,整個人看上去很狼狽。
他是個離不開女人的男人。
當年白手起家,靠的也是李清茉的聰慧和果斷,搶得先機,才積累起財富。只是他守不住財。
玩物喪志就是他的墓志銘。
沉默須臾。
夏玉成終于問:“你媽在哪?”
她淡聲道:“不知道。”
夏玉成失去了冷靜,表情猙獰,“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你肯定是不想告訴我!”
夏雲梨的背脊開始瘋狂冒汗,指尖發僵。
她畏懼夏玉成。
她年紀小小,便懵懂地知道這個男人脾氣暴躁,是惹不得的。
她約莫在3歲的時候,夏玉成喝得醉醺醺,又對李清茉大打出手。怕他不理智的時候會傷害自己,李清茉倉促之間将她鎖進衣子裏。
衣櫃空間不大,容納一個孩子卻綽綽有餘。
濃重的黑暗淹沒了她的呼吸。
她縮在角落裏,聽見外頭的打砸聲。她瞪着眼睛,從此對“恐懼”這個詞有了最深刻的認知。
夏玉成冷冷道:“你和你媽是一夥的。”
夏雲梨掀起眼簾,一言不發。
後來的場景成為了她這一輩子的噩夢。
将她內心的最後一絲微小的希冀全部打碎。
老天爺清楚地告知她。
家庭幸福,對她來說是永遠不可能的。
夏玉成扯起她的頭發,将她押到天臺邊。
他的力氣很大,将她的臉摁在地面。另一只手揮着手機,将眼前的一切拍下。
他的語氣森然,“李清茉,你盡管逃。天涯海角,哪裏都無所謂。你只要清楚,從今往後。”
夏玉成年輕的時候眉眼英俊,時間并未善待他,他幹瘦的樣子像只猴。他說:“該落在你身上的,将會一分不落地落在你女兒身上。”
夏雲梨呼吸一停。
她僵硬地轉動眼珠。
天臺有八樓高。
樓下有一棵森茂榕樹,枝葉俊秀,葉子精神,遠望過去像一團流動的翡翠流雲。
有零散的學生從樹前路過,沒人注意到天臺上的這一幕。
一切歲月靜好。
汗從額頭流下,像是眼淚一般。
那一瞬間。
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