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亮 “放棄也需要勇氣的
夏雲梨手握方向盤, 專注地看着路況。
考慮到汪季棠晚上喝了點酒，怕她會不舒服。夏雲梨打一半的窗，讓風灌進來。
風吹得獵獵作響。
汪季棠撥了下淩亂的發絲, 她斜晲了眼駕駛座的夏雲梨。夏雲梨的神情和往常沒有分別，但多年好友, 汪季棠太了解她了。
她的情緒有異。
“小梨。”汪季棠遲疑：“ 今晚你和顧約淮, 是不是發生什麽了？”
夏雲梨疑惑地“嗯”了一聲, 搖了搖頭。
“不對吧。肯定有事啊。”汪季棠覺得自己的描述沒有絲毫的誇張：“你都沒看到。從廁所回來之後，顧約淮的神情多吓人。到底發生了什麽？顧約淮居然揍了沈以冬。”
夏雲梨沒答。
前方亮起紅燈。
她緩緩剎住車，安靜地等待着。
零散的路人開始過斑馬線, 去走到馬路的對岸。
餘光可以看見夏雲梨精致的側臉，立體的五官在紅光的映襯下，更顯嬌麗。
汪季棠這些年見過的人不少。
老實說，比她閨蜜長得更好看的人，暫且沒看到。這種條件的女孩，空窗這麽多年，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離譜的是，她的前男友也和她如出一轍。當然，真實性就值得考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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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季棠心底還是不太相信這事。
不過……顧約淮長得清輝白月似的, 外貌上倒是和小梨般配得很。
夏雲梨掃了眼後視鏡，不以為意：“小孩子鬧着玩吧。”
“……”汪季棠笑出聲：“你見過這麽大的孩子麽？”
夏雲梨也笑了, “他出去廁所的時候，确實是和我說要打人。我以為他只是随口逗我。”
“啊。為什麽？”
夏雲梨盯着前方, 沉吟幾秒。
“我們分手沒幾天, 我發現他朋友圈屏蔽了我。想來是很傷他的心，我們兩個的家世背景相差太大，以後估計也不會再見, 所以我就拉黑了他。”
汪季棠咋舌：“姐妹，夠狠。”
她身邊的姑娘但凡分手，多數也會藕斷絲連。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快刀斬亂麻，情緒還這樣平穩的。
綠燈亮起。
夏雲梨踩下油門，車子繼續往前開。
她才繼續補充：“他剛說當年他沒有屏蔽我。那可能是以冬做了些什麽吧。具體的我不清楚，這只是我的猜測。”
汪季棠沒好氣地罵了句沈以冬，“這傻逼有病啊。人倆情侶的事，他瞎摻和個屁！”
夏雲梨糾正：“不是情侶了。當時已經分手了。”
“狗屁！”汪季棠蹙眉，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他要不搞這個騷操作，你們也許很快就和好了。說不定就從校服到婚紗了。”
夏雲梨篤定：“不可能的。”
“為什麽？”汪季棠反問：“你們當年才十八歲，情緒起伏大，人也沖動。氣急之下提分手，再正常不過的事。等過幾天，雙方都冷靜了，男孩子哄哄。一切都好了。”
夏雲梨語氣平靜：“棠棠，我是很沖動的人嗎？”
汪季棠愣了下，“……不是。”
她印象中的夏雲梨處理事情很理智。
對待很多東西，也看得雲淡風輕。甚至，她都極少發洩情緒。
認識這麽多年，她就從來沒見夏雲梨掉過眼淚。她像個超人，或者說，她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夏雲梨點頭，“對。所以我提分手，不是沖動。”
汪季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提了分手，然後立刻拉黑了他，從此一次也沒和他聯系過？”
夏雲梨淡淡“嗯”了一聲。
“他聯系過你嗎？”
“不知道。”夏雲梨睫毛顫了顫，“我很快換了手機號碼。”
汪季棠：“……”
手起刀落，殺伐果斷。
佩服！真是一條生路都不給顧約淮留。
想到這，她都不禁有些同情顧約淮了。辛辛苦苦拱了三年的白菜，說甩就甩了他，一點溫情都不留。
哪個男人以後要是再碰上她閨蜜，那真是死路一條。
汪季棠忍不住問：“小梨，你确定你自己愛過他嗎？”
夏雲梨幾乎是脫口而出：“愛的。”
怎麽可能不愛。
當年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
期待也是真的。
她也不是沒有幻想過，畢業就結婚。
也許。
生一兩個孩子，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庭。
汪季棠迷惑了，“那……為什麽你能做到分得那麽狠？”
“不是的。棠棠。”夏雲梨微垂雙眼，“放棄也需要勇氣的。”
汪季棠驀然怔住。
她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
誰也不是夏雲梨，或許她遠沒有自己想得那樣堅強理智。至少在此時此刻，她知道，夏雲梨很傷心。
又一個紅燈。
夏雲梨緩緩松開油門。
她突然起了另一個話題，“你知道我有門禁這事吧？”
汪季棠點頭。
她印象中夏雲梨的母親對她一直管教很嚴。
在國外念書的時候，經常會來電話查崗。她從不允許露宿外頭，甚至參加同學聚會。
這讓汪季棠感到匪夷所思。
她很少見到這樣的教育模式。而奇怪的是，這麽多過分的要求，別的孩子也許早就和父母吵了起來。
夏雲梨卻選擇了默默接受。
這讓當時的汪季棠很為她惋惜。大學生本身就是該過恣意輕狂的生活。
“我的生父幾乎沒管過我。我是被母親一手拉扯大的。生父會家暴我的母親，但是她一直堅持着，沒有離開我。我親眼見到她被打得在地上滾着哭，我卻什麽都不能做。”夏雲梨聲音輕輕：“我青春期的時候，她很害怕。”
汪季棠：“害怕什麽？”
夏雲梨低頭，“她怕我學壞。她幾乎被錢壓垮了，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管教我。只能用這種方式防止我變壞。所以我理解她。對我來說，和顧約淮談戀愛，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叛逆的事。”
夏雲梨升了高中，夏玉成在外頭混不下去，就灰溜溜地回來。
到家仍是兩手空空，好吃懶做。
李清茉為了夏雲梨能上好學校，更是努力地工作。常常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這是李清茉噩夢的開始。
夏玉成是一個疑心病很重的人。
他沒有本事賺錢，卻又不想李清茉工作。于是疑心病頓起，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對李清茉大打出手。
家庭生活，水深火熱。
綠燈亮了。
夏雲梨繼續開車。
她的眉宇如常，語氣平淡：“我們談戀愛的事不知道怎麽被她知道了。她不同意。”
汪季棠疑惑：“為什麽？”
夏雲梨閉了閉眼，開始感到疲憊，“她不知道聽誰說了什麽。一口咬定顧約淮品性不好。又說他的家裏又那麽有錢，對我只是玩玩。她開始和我争吵，說我配不上對方，要求我立刻分手。”
汪季棠震驚地反問：“你媽說你配不上顧約淮？”
“嗯。”夏雲梨扯了扯唇，“其實我當時覺得她說得對。無論從哪一方面，我都配不上他的。”
顧約淮是世家子弟。
生來就在雲端，和她是完全不同的。
她為了生活，腰可以低到塵埃。
汪季棠怔了幾秒。
汪季棠：“所以你就和他分手？”
“沒有。”夏雲梨搖頭，“這只能算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父母離婚。我的父親不願意，他把我媽打了一頓。我媽躲了起來。”
汪季棠的家庭是很幸福的。她很難想象從這種家庭的夏雲梨，是怎麽長成現在這個模樣的。
所以面對這種話，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夏雲梨也沒在意她沒接話，她似乎只是機械性地說：“我找不到她。我爸也聯系不上她，于是他給我媽發信息說，如果她不出現，本該她承受的就會落到我頭上。”
汪季棠拍了下車窗，她瞪大眼睛：“你爸有病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大人的事為什麽要扯上你？”
“他真打了。我媽來學校找我的時候，吓得要死。她幾乎要精神崩潰了。我媽和我說，她沒有選擇，生父威脅她如果離婚就殺了她。她想離婚，就必須離開北城，遠離這個男人。她希望我和她一起走。”
“所以。”汪季棠咽了咽口中的唾沫，“你和他提了分手？”
“嗯。我無法割舍下我媽。她苦了太久，我希望陪在她身邊。”夏雲梨抿唇， “我離開北城後，打了一段時間的工。”
“啊……”
“我做過清潔工，家教，也進過工廠。”夏雲梨語氣毫無波瀾，“你能想象顧約淮去過這種日子嗎？”
汪季棠搖頭，“你和他在一起，他怎麽可能讓你過這種日子？”
“我不可能仰仗他過一輩子的。我也不想讓他再等我了。等待太苦了。我媽等了二十幾年，才等來解脫。我怕他的等待會是一場空。”夏雲梨聲音微顫，“原本就是我不配。”
對當年的她來說，顧約淮像是天上的月亮。
她妄圖摘月，也欣喜以為自己摘到了。最後現實給了她最沉重的一擊。
她原來是不配的。
從來都不是摘月。
鏡花水月。
她撈的只是水中的月亮。
“……”
汪季棠深吸一口氣：“現在你媽不是改嫁了嗎？你自己這麽努力，就沒有配不配上這件事了。你們……”她頓了下，“或許可以重新開始。”
“不會的。”夏雲梨輕輕搖了搖頭，“一張白紙經過塗畫之後，就算再用橡皮擦擦掉，也再也不是原來那張白紙。”
夏雲梨以為她早将所有回憶忘得差不多。
原來沒有。
她只是固執地将那些片段壓在心底深處，就像用盒子緊緊鎖了起來。
直到重逢。
直到今天。
冉思瑩的話，才讓她真正意識到。
原來那段感情真的遠去了。
而記憶中那個月光般的少年，終于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