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亮 “你們住在一起?”
顧約淮從夢中驚醒。
房間漆黑寂然。
他盯着天花板,眼神失去焦距。
空。
是他當下唯一的感受。
也許是睡得太久的原因,心髒越空越痛,越痛越空。全身傷筋動骨般難受。
又夢到夏雲梨了。
她的身影像是一只倔強小獸,始終攀咬他的夢境不放。
夢境尚留餘溫。
像是經歷了漫長的一生。
想起她終于接受自己告白,在教室初吻的場景。
想起鼓勵自己去參賽,溫柔擁抱自己。
也想起她絕情分手,毫無轉圜。
一切都過去了,他以為自己早已不介懷。
顧約淮微微動了下。
昨晚所有的回憶頃刻湧入腦海。腦子針紮般疼痛,他忍不住溢出一聲抽痛的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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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應酬一晚,灌了不少酒下肚。淩晨才散場,顧約淮隐約記得是祝子白叫的代駕,将他送回家。
顧約淮掙紮地爬起來,緩了會。他狼狽地下床,拉開落地窗的簾子。
夜幕疲倦。
窗外,火樹銀花星落如雨。
即使是周末深夜,街頭巷尾也有行人伶仃經過。高峰期已過,馬路上的汽車疾馳而過。
顧約淮倚窗,心髒的黑洞在不斷擴大。突然很想抽煙,他從褲兜摸出煙盒和打火機。
“嚓——”
火光青幽,點亮煙嘴。
晦暗光線下。
顧約淮吐出一口煙,淺色的瞳仁映入霓虹,更顯幽深。
十點。
睡得真是夠久的。
指尖的星火顫巍,煙瞬間跌落在地板。顧約淮怔了下,腳尖迅速碾滅。他終于意識到異樣。撫了下額間,淡漠地反應過來。
哦,發燒了。
像是接受到大腦的指令,感官遲鈍地回爐。他接連咳嗽,喉嚨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他踱步到廚房,卻發現水壺壞了。
想吃點甜的,冰箱又空無一物。
顧約淮才想起來阿姨的丈夫生病,要告假一個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
聞到身上殘留的酒氣,顧約淮皺眉,幹脆到浴室淋浴。出來的時候身體發冷,他忍不住換上厚衛衣,戴着口罩才出門。
關門時,他下意識瞥了眼對門。
兩年前,他在公司附近買了這套房子。而對門的房子,足足空了兩年,一直沒有人搬進來。
顧約淮收回眼,去往超市。
這個點超市人不多了。饑餓、不适讓他沒有耐心閑逛。
他叫住一位售貨員,禮貌發問:“你好,請問軟糖在哪個區域?”
售貨員是一位中年阿姨,她指着左手邊的區域,“在C區。你往前走,拐一下就看到了。”
“好的。謝謝。”
他摁了摁突突直抽的太陽穴。路過生鮮區,若有似無的對話聲傳入耳中。
“我不喜歡吃榴蓮,別買。”
“榴蓮你還買倆?這麽重等會你自己拎。”
“買這麽多豬飼料,你是嫌自己還不夠能吃?”
磁性的男聲此起彼伏,可能是一對情侶出門采購。顧約淮充耳不聞,往C區走去。
“你不是豬?”曜靈般的女聲響起:“難道這些你不吃?”
背脊一僵,顧約淮停下腳步。
循聲望去,一男一女站在水果貨架前。
女生低頭挑水果。男人推着購物車,神色有些不耐。購物車的零食小山似的堆起來。
夏雲梨和黎渡。
顧約淮目光一沉,如深淵的蟄螢,晦暗無光。
黎渡嗤笑:“都是小姑娘吃的,我有什麽可吃的?”
語氣嚣張又欠揍。
夏雲梨忍了片刻,愣是沒忍住。她将西瓜往黎渡懷裏一塞,“和你逛超市真沒勁!”
手猝不及防往下墜,黎渡迅速穩住,“小鬼,我買單你還沒勁。要不你買?”
夏雲梨一噎。
她當然不樂意。
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側頭瞥到隔壁貨架站着一個男人,正直勾勾地看向這邊。
下一秒。
男人不經意地偏過頭去。
頭戴衛衣帽,臉上系着深灰色的口罩。上身是澗石藍的薄衛衣,下身黑色褲子。
肩寬腿長,挺拔俊逸。
五官被遮得得嚴嚴實實,從夏雲梨的角度看去,隐約觑見他深邃的眸,上揚的眼尾逐漸隐沒在鬓角的發刃。
有些人即使不露臉,光看身影,也是雅致矜貴的。
男人晃悠着身子,從她眼前經過。隐約之間,夏雲梨聞到了似有若無的雪松氣息,但她沒往深處想。
黎渡看她眼神都不移,笑:“倒也不是春天,人家不露臉你也能看這麽久?”
夏雲梨心中無語,白他一眼:“你真是老母豬坐月子,話多。在這等我。”
她快步走向糖果貨架。對面來了人,她沒注意,只顧掃視糖果種類。夏雲梨扯下一片塑料袋,準備拿糖果鏟。
與此同時。
有人突兀伸手,指尖不經意撞到一起。
好燙!
條件反射地縮回手,夏雲梨有點尴尬:“抱歉,你先吧。”
這人怎麽回事,體溫好高啊。
指腹殘存麻意,她忍不住來回碾磨。對方一聲不吭,也再無動作。目光卻過于炙熱,夏雲梨即使垂頭,也能察覺幾分。
心生怪異,她忍不住擡眸,“如果你暫時不需要,那我先用了。”
半截尾音淹沒唇齒,夏雲梨僵在原地。
男人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發刃稍耷,平日淺如澄瀾的星眸疲憊黯淡,似乎連同眼角的冶痣也困倦散漫。
這才兩天沒見,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憔悴了。還有……現在天氣也不算冷,居然穿這麽厚。
夏雲梨下意識問:“你怎麽在這?”
顧約淮啞着嗓子,“住這附近。”
沒想到他竟然會回答自己,甚至态度平和。
夏雲梨心下稍訝,又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住公司附近那不是理所當然。
一時她竟然不知道怎麽接話。
氛圍悄靜。
顧約淮拿起鏟子,開始裝糖。
軟糖是可樂瓶的形狀,顏色棕黃相間。舀起來時,會顫巍巍地彈起,然後在鏟子上滴溜溜地轉。
夏雲梨有點糾結。
櫃子裏的糖剩得不多了,她在猶豫要不要讓他留些給自己。
顧約淮卻突然問:“這麽晚也不回家?”
他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慢半拍,染上兩分柔軟,平日淡漠疏離的鋒芒似乎悉數隐沒。
夏雲梨驚異掃他一眼。
他難得主動關心人,對象居然還是自己。
她松了口氣。
這是不是說明……當他知道項目合作的事,也不會太過反對?
她笑:“今天加班。餓了順道逛逛,帶點東西回家。”
顧約淮的眼簾動了動,不動聲色掃了眼黎渡。他正抓着購物車的把手,低頭看手機。偶爾,還會輕扯嘴角。
指不準是在和情人聊天。
顧約淮嫌惡地收回眼,太陽穴鈍痛更甚。他壓住情緒:“黎渡來接你?”
沒搞懂他為什麽突兀地提起黎渡,夏雲梨茫然地點頭。
捏着鏟子的手頓時收緊。顧約淮冷不丁黎渡朋友圈那張照片。他的眉宇擰起,眸底戾氣橫生。
他冷聲:“你們住在一起?”
夏雲梨沒聽出他話語裏的異樣,反問:“我們住在一起,不是理所當然?”
顧約淮閉了閉眼,驀地失去說話的興致。
他面如黑夜,低頭繼續裝糖。
夏雲梨又尴尬起來。她這才注意到,他的手顫得不成樣子。
她忙問:“手怎麽了?你抽太多煙了?”
夏雲梨的生父是個老煙槍。她很清楚,抽煙或酗酒的日子久了,手就會抖得和篩子一般。
顧約淮懶得吭聲。
氛圍愈加凝滞。
夏雲梨有些窘迫,以為是自己多管閑事,觸及他心底的邊境線。
她暗暗嘀咕:多年不見,性子是越發冷了。
夏雲梨尴尬癌發作,又忍不住上趕着破冰:“你什麽時候這麽愛吃糖了?”
顧約淮的動作霎時頓住。
夏雲梨發現,他開始走神了。
他的脖頸安靜地垂着,像一只折翼且溫順的胎仙。又像是一根失去彈性的彈簧,僵直而倦怠。
半晌。
就在夏雲梨尬得快撐不住了,他才搖頭,“不喜歡。”
“不喜歡還買那麽多。”
顧約淮不想解釋太多。眼見他快把糖都裝完了,夏雲梨頓時急了,她匆促地抓緊他的手腕。
“顧約淮,你給我留點!”
顧約淮的動作一停,視線落在她素白的手腕上。他的眉宇一松,驀地輕笑起來。
他沒有笑出聲。只是從喉嚨隐約地,克制地漫出一絲細碎的氣息。
沙啞而撩人。
掌心滾燙,像被螞蟻啃噬。酥麻一路竄,像要鑽進心底,惹得人心癢難耐。
夏雲梨針紮般抽回手,“你……你笑什麽啊?”
她被吓到了。
她剛說了很好笑的話嗎?顧約淮怎麽笑成這個樣子……
顧約淮頓收笑意,肩膀停止抖動。
他忽而喚她:“夏雲梨。”
她緩慢擡頭,對上他不可捉摸的目光。
畫面定格。
男人嗓音含沙,勾人的尾音落在空氣裏。
“來我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