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負韶華
夏銘依舊過着早出晚歸的生活,夏晚明明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卻像是太陽與月亮般,此起彼落,永遠找不到交集。有時,她會起的異常早,先一步離開家,讓夏銘在家休養,可夏銘依舊成日在外。
她一面悲從心來,一面又徘徊不定。很多時候,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不斷以淚洗面。這樣的折磨令她精力憔悴,體重也直線下降。
末考來臨之際,她卻病倒了。
在高燒不退的那幾日,她恍惚間見到了夏銘,夏銘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可她像是被人拉入了一個封閉容器裏,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只能在那一片白茫茫的空間裏上下沉浮,怎麽也浮不出頭,這讓她想起了那個落水窒息的瞬間。
退燒那日,她終于在醫院見到了夏銘,時隔半月,他竟又憔悴了許多,夏晚抑制不住地悲傷。
李豔紅擡手擦着她的臉頰,說:“小晚,是不是難受?怎麽又哭了?媽媽去叫醫生啊,這孩子是不是燒傻了?”
夏晚擡手擦了眼角,還真是眼淚,她暗思真是莫名其妙,動不動就哭不該是個習慣。
李豔紅走出去後,夏銘走近她身旁,說:“小晚,我說了,別讓我擔心,你這樣是故意讓我放不下你麽?”
夏晚拼命搖頭,說:“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保證不會了,我會讓自己不生病。”
夏銘紅着臉別過了頭,他說:“我走了,你好好養病。快考試了,我帶了你的書在桌上,你記得複習。”
說完他便要走,夏晚一時急了,隐隐帶着哭腔說:“哥,別走,別丢下我……”
夏銘快步走過來抱着她,他語氣頗急,說:“小晚,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夏晚緊緊抱着他的手臂,說:“哥,我們像以前一樣,還是兄妹,不可以嗎?”
夏銘卻哽咽了,他說:“小晚,別太殘忍了,我沒辦法做到。”
夏晚這才明白她有多自私,一面放不開夏銘的溫情,一面又沒辦法徹底接受他,她只想到了自己,可卻忘了夏銘比她更受折磨與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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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豔紅過來時,夏銘放開她便要走,李豔紅一見頓時氣極了,說:“一天到晚不見人影,你妹妹剛醒,你又要走。夏銘,你最近是怎麽回事?又和小晚鬧矛盾了?”
夏晚搶先說:“媽,我讓哥哥回去給我拿習題冊來着,待會他就過來,你回去吧,我沒事。”
李豔緩下了臉色,說:“那就好,你休息下,醫生說今晚不發燒就可以回去了。”
夏銘依舊背對着他們僵在門口,夏晚又說:“哥,你還不去?”
夏銘快步走了出去,李豔紅陪她聊了會也回了家。
她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氣癱在床上,一時思緒萬千。
她不知道沒了夏銘,她要如何走下去,也不知道人生的意義在何處,就像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喪屍,行屍走肉。
房門在這時開了,夏晚熱切地看向門口,內心僅存的希望全然熄滅。
南陽癟着嘴說:“看到我這麽失望?晚晚,你真是一點良心都沒有。”
夏晚努力笑了笑,說:“沒有,我就是累了,你怎麽來了?”
南陽說:“是你哥……”說到一半她看了夏晚一眼,又覺不妥,便換了說詞:“你是燒糊塗了,前幾天全班半數人來看了你,你這病生得也是大。”
夏晚也只當沒聽見前半句,說:“我真的不知道,看來是燒傻了。”
“燒傻了好,這樣榜首就是我的了。”周洋說着走了進來。
夏晚頗有些驚訝,很快又笑着說:“你這居心叵測,我怕你暗殺我,快出去。”
周洋笑了起來,說:“為了證明我探病的真心,你得趕緊好起來。”
夏晚說:“必須的,末考我要去占榜首啊,你別趁我生病就悄悄搶了我的。”
周洋挑眉說:“公平起見,這幾天我也沒複習,等你好了,再一決高下。”
夏晚笑不可遏,說:“你以為我會信你?而且哪有什麽一決,明明每次都是我在高你在下啊。”
周洋扶額嘆息,說:“滿招損,謙受益,你完了,這次的榜首我必須拿下了。”
夏晚說:“要不打個賭?”
周洋說:“賭什麽?”
夏晚沉思良久,卻也找不到可以下賭注的事物。
周洋說:“就賭一頓飯怎麽樣?”
南陽插進來說:“我同意,見者有份。”
夏晚點頭,說:“一言為定。”
不知是不是生活有了動力,夏晚的病好得極快,她日日夜夜浴血奮戰,只為那一個賭約。可她也明白這不過是在為自己找事做,一閑下來她便悲從心來,難以自抑。與其如此,不如忙碌,反倒令她忘卻了許多煩惱。
末考成績出來那天,周洋一早給她打了電話,說:“請吃飯。”
夏晚很是挫敗,說:“你是不是求神拜佛了?”
周洋說:“你怎麽知道?運氣好吧?就高了一分,某人不會是想賴賬吧?”
夏晚笑着說:“願賭服輸,今晚六點,金林人家,可以麽?”
周洋說:“好。”
那天晚上,他們三人在店裏聊天說地,但也愉快。
中途,南陽被林浩程叫喚走了,夏晚直罵她重色輕友。
周洋說:“南陽真的很喜歡他,我還記得南陽沒遇到他之前說這輩子肯定不會太喜歡一個人。”
夏晚也是不久才知道,據說,南陽的父親儀表堂堂,當年還和門下的研究生鬧過緋聞,她的母親差點因此而想不開。她曾見過南陽的父母,他們客氣禮貌,極有修養,她以為南陽的父母便是傳說中的模範夫妻。卻不曾想如此體面良好的家庭,也有着難以揭示的醜陋面。
思及南陽近一年和林浩程分分合合,也是吵鬧不斷,她不免低落起來,于是不假思索地說:“是不是男生都會見異思遷?”
周洋看了她一眼,說:“不好說,應該說因人而異。”
夏晚頓時意識到這個問題實在不适合與一個并不多熟的男生相談,她一時沒了興致,便說:“我該回家了。”
周洋說:“我送你。”
夏晚本想拒絕,周洋又說:“太晚了,不安全。”
再拒絕似乎也顯得小家子氣,她只得同意下來。
一路上,夏晚沒有交談的意思,周洋也識相地保持了沉默。
走到樓下時,他們迎面碰到了夏書生,緊跟着還有夏銘,夏晚頓時愣了。
夏書生見到周洋,竟笑着說:“周洋,真是你,你是夏晚的同學?”
周洋很是畢恭畢敬,說:“夏叔叔好,我們是同班同學,夏晚和您是?”
夏書生眉開眼笑,說:“我是她二叔,真是巧了。”
夏晚目瞪口呆,這個世界真小。
周洋笑着說:“可不是,我都沒想到,夏叔叔,我回家了,改天再和您聊。”
夏書生說:“沒事常來玩啊。”
周洋揮手與他們告別,說:“好的,夏叔叔。”說完,他又對她笑了笑,說:“改天再來找你玩。”
夏晚笑着說:“好的,注意安全。”
周洋走後,夏書生便說:“雖然周洋這孩子不錯,知書達禮,可是小晚,你們還小,不能越距。”
夏晚差點笑出了聲,她搖頭說:“二叔,您真是想得太多太多了,我是因為末考輸了請他吃飯,南陽也在,而且是第一次。”
說完她又不自覺看了一眼夏銘,他正垂眸看着地面,似乎無意聽他們聊天,這樣冷漠的夏銘又令她止不住地難受起來。
夏書生笑着說:“沒有就好,但是等畢業了可以考慮考慮。”
夏晚立馬打斷了他,說:“二叔,真的沒有。”
夏書生随即看向夏銘,說:“小銘,東大好是好,就是太遠了,還有幾天的時間,再考慮下,不過你想去二叔也支持你。”
夏銘擡頭的瞬間夏晚立馬便調轉了目光,只聽到他說:“二叔,我想去。”
夏書生嘆息一聲,說:“給你媽再說說吧,二叔沒意見。”
夏書生走後,樓下頓時只剩下了他們。
夏銘只是看着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夏晚錯開了目光,輕聲說:“哥,我先上去了。”
說完她便上了樓,夏銘也沒有跟上來。
回到家,李豔紅便開始不斷念叨,說:“小晚啊,你哥非得去那什麽東大,你說說去那麽遠做什麽?真是愁死我了。你要勸勸你哥,我說什麽他都不聽。”
夏晚這才想起這幾天是填志願的日期,夏晚思及夏銘将要遠走,頓時便悲傷不能自抑。她無心多談,随意應承了幾句便回了房,
那天晚上,夏晚躲在被窩裏哭了許久,一直到她累了才睡了過去。
第二天,夏晚發現夏銘一整夜沒有回來。她每天都會去夏銘的房間收髒衣服,可今天他的房間十分整潔,連被子都是昨天她疊的樣子。
她在夏銘的房間整整坐了一上午,李豔紅做了午飯時,她才出了房間。
吃飯時,李豔紅說:“你哥說要和我回A市,你呢?現在也是長假,要不要跟我們回去?”
夏晚思索片刻,随即搖頭,說:“媽,我想在這複習,下學期就是高三了。”
李豔紅也未堅持,只是囑咐她好好聽夏書生的話。
第二天,李豔紅便和夏銘回了A市,夏晚借口去同學家做作業,甚至沒去送他們。
夏晚根本不敢去送夏銘,那樣一幕,她光想想便會悲痛難忍,她甚至害怕自己會拽着他不讓走。她不能自私,夏銘應該去擁有新的生活,不該和她困在看不見未來的枷鎖裏。
日子過于難熬,夏晚簡直度日如年,她不好成天去找南陽,畢竟她和林浩程也是分別在即。
她只能讓自己爛在家裏,頹靡度日。
晚上,她去廚房給自己下了一碗雞蛋面,可卻被油滴炸了手,雞蛋面的味道也難以下咽。她又去泡牛奶,可又被熱水燙了唇舌。
那一刻,夏晚所有的情緒都爆發了出來,她用力摔了玻璃杯,看着碎渣混雜着牛奶撒在地上斑駁陸離。這種殘缺的破壞感像極了她和夏銘如今的關系,無法圓滿,又碎不徹底。
夏晚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痛哭,像是迷了路的孩子,彷徨無助,孤單可憐。
夏晚摸着手上的珊瑚串,說:“再求你一次,我想見他。”
可神佛終究是虛無的,周邊還是只剩下她的哭泣聲與喘息聲。
那一刻,夏晚動過自殺的念頭。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人,父母并不愛她,夏銘也走了,她什麽都沒有,只能在這顧影自憐。
下一瞬間,她又想起了夏銘說過不要讓他擔心,如果她死了,夏銘會是最難過的那個人,她不能如此傷害他。
她擦了眼淚,掃了玻璃渣,拖了地,又去浴室沖洗了一番便躺在了床上。
總是難眠。
她走去了夏銘的房間,看着這個熟悉的地方,所有的回憶如潮水便淹沒了她。她像是溺水般掙紮着,最終還是絕望地死去。
是她殺死了那段掩藏于心口的感情,是她趕走了夏銘,是她将自己困在了方寸之地,她走不出去,別人也進不來。
開學後,夏晚進去了高三,傳說中的魔鬼時期,不死也要褪三層皮。
可她明明記得夏銘是輕松度過的,而且還逼迫她寫了一年的作業,這也導致現在的作業對她而言已經是小菜一碟了。
她又在想夏銘,似乎什麽都能聯想到他。
夏銘從未聯系過她,她也只能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多數是李豔紅不經意間說的,陳俊不時也會說上幾句,她從不主動問,但也知道了不少。
夏銘如願進了東大醫學院,據說課程極其忙碌,每天還要觀摩屍體和器官,他一開始惡心得吃什麽都沒了胃口;據說夏銘拿到了最高額的獎學金,他已經獨立自強了;據說他們食堂的飯菜極其難吃,而且米飯死貴,大部分人都在啃饅頭;據說那裏的冬天室內到處都是地暖,一出去就凍成了冰塊;據說那裏幹起來的時候一出去就會鋪滿了整張臉的灰塵,一抖就像下雪似的;據說他們系有一個很好看的女生,夏銘經常與她約飯……
夏晚一面幻想着他的生活面貌,一面又産生滿滿的失落感。
夏銘的這些日子裏,再也沒有她的參與,而她的生活也再沒有夏銘的蹤影。就連他房間的氣息都慢慢消散,只是保持着原有的面貌,夏晚從未挪動過房間的格局,可她每晚都睡在那個房間。
其實,她的生活似乎也并無不快。
她每日和南陽、周洋和陳俊混在一處,也是極其惬意。陳俊更是對她無微不至,夏晚卻頗有些排斥他的照顧,她不知是不想享受夏銘的影響力,還是不想讓人代替夏銘的專屬行為。
在高考百日宣誓大典上,夏晚被逼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言。她的演講稿極其簡單,校長的臉隐隐黑了幾分,劉老師更是用殺人的目光瞪着她,她只得又多說幾句:“學習貴在方法,有時候爛筆頭真的比不上好記性,所以,上課抄筆記很重要,可是聽老師分析解題思路更為重要。再者就是一定要把學習時間和休息時間一分為二。我覺得大家下了晚自習就好好去休息,比如散步啊,運動啊,吃夜宵啊,或者看電視……只要你覺得能放松就是好方法,休息好了才能集中注意力。所以,別老待在教室,出去看看美女帥哥也是不錯的。最後,聽老師的話是最重要的,別讓老師們操心,他們也很累的。我的發言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她一說完,底下瞬間炸開了鍋,起哄鼓掌聲連綿不絕,夏晚從劉老師的面色看出來,她大禍臨頭了。
南陽在一旁給她豎了個大拇指,細聲說:“夏晚同志,為人民服務很重要,也要先保住小命啊。”
夏晚立馬擺出了一副低頭認錯狀。
最後,校長總結時說:“雖然高考很重要,可是生活也很重要,該學習就學習,該玩就玩,天天挑燈夜讀沒有效果的同學,要去找找學習方法。我覺得夏晚同學就非常有悟性,在學習上也深有心得,大家多向她學習。”
夏晚心都涼了半截,如此褒獎怎麽都有點反諷的意味。
散場時,夏晚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大型表白。一個梳着刺猬頭的男生,長得還是周正的,只是全身透露出的全是非主流氣息。
他擋在她身前,說:“夏晚,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夏晚目瞪口呆,暗思等待她的不是只有劉老師的批評教育麽?怎麽還有這一出?
她努力笑了笑,說:“同學,很抱歉,我剛剛才說要聽老師的話,所以不能早戀。”
她說完便扯過南陽走了,那男生愣了幾秒又跟了上來,說:“沒關系,那我等你畢業,我叫姜維,晚上你有空麽?”
夏晚搖頭,說:“沒空,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喜歡你,畢業了也不喜歡。”
姜維笑着說:“沒事,你會喜歡我的,晚上我來找你啊。”
說完,他自顧跑了,夏晚簡直哭笑不得。
南陽說:“原來這就是得民心,晚晚,所有老師都在強調争分奪秒的時候,你卻站在勞苦大衆這邊要解壓,真的是女俠,在下佩服。”
夏晚苦着臉說:“你就別笑我了,我現在都一個頭兩個大了,早知道念了那些套路稿就下來了,果然多說多錯。”
南陽揉着她的臉頰,說:“好了,劉老師也就小懲大誡一下,她什麽時候罰過你?而且你也不是全沒收獲啊,這不是收了不少追求者麽?”
夏晚更是頭疼,說:“我真是生不逢時,撞上了這麽個二貨,希望他能立趕緊忘了這茬。”
他們說笑着回了教室,劉老師将她叫去了辦公室,夏晚視死如歸。劉老師卻讓她做一個解壓和找學習方法的專題,好好給班上的同學講講。
夏晚一面目瞪口呆,一面深覺懊惱,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恰時,周洋走了進來找隔壁的化學老師請教問題,夏晚立馬抓到了同夥,于是說:“劉老師,我一個人可能做不來,不如讓周洋幫我一起可以麽?”
劉老師略一思索,說:“也好,別耽誤學習了。”轉而看向周洋,說:“周洋,你和夏晚一起做個專題,具體讓夏晚和你解釋。”
周洋偷偷在背後用手示意警告她,她視而不見,周洋瞪了她一眼,又笑着說:“好的,劉老師,”
以周洋的習性,這事一攤上,夏晚多半可以撒手不管。
此計甚妙。
出來時,周洋狠狠地說:“你這燙手山芋扔的心安理得啊。”
夏晚讪讪地笑了笑,說:“周洋同志,組織需要你的奉獻,為人民服務嘛。”
周洋說:“你剛剛要在臺上有這覺悟,現在就不用謀劃專題了,”
夏晚說:“我那時候還不是為你們謀福利,多不容易啊,英勇就義了都。”
周洋剜了她一眼,說:“夏晚,我就是沒早點識破你的狼人本性。”
夏晚說:“後悔也晚了。”
周洋徑自快步走了。
夏晚在背後洋洋得意,直嘆自己機智過人。
下晚自習時,姜維真的來了班上找她,周圍頓時起哄聲不斷,夏晚對他視而不見,他卻跟在她身後叽叽喳喳地說了一路。
夏晚本以為冷漠相對,他就會失去熱情選擇放棄,可他竟連着一個星期天天來教室找她。她的怨氣囤積到了一個膨脹點,于是在那天早上,她将姜維送的早餐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垃圾桶,說:“勞資再和你說一遍,我不喜歡你,你現在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了,我只會更讨厭你。”
姜維終于沒再對她嬉皮笑臉,他只是快速跑了。
晚上,姜維又出現在了她跟前,說:“你不喜歡吃混沌,這次我換了粉條。”
夏晚簡直覺得她早上就是在對牛彈琴,她心累至極,只能繞過他徑自走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後,姜維突然在某天消失了。
那天,他們一夥人吃飯時,周洋說:“你的跟班最近怎麽不見了?”
夏晚忙說:“求別念叨,他被諸葛亮召喚傳授法術去了,您老別把他又念回來了。”
陳俊說:“小晚,你哥回來了你不知道嗎?”
這一句話沖擊太大,夏晚着實被碗裏的湯嗆得眼淚流了一臉,她接過周洋遞來的餐巾紙擦拭了一番,又故作鎮定地說:“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回來做什麽?”
陳俊說:“他沒告訴你?我們去把姜維教訓了一頓,他才沒來騷擾你。”
夏晚低頭掩藏着情緒,說:“那他為什麽不說?”
陳俊攤開雙手,說:“我也不知道。”
夏晚收了碗盤,便說:“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南陽和周洋點頭答應。
陳俊說:“你就喝了口湯還嗆了出來就吃好了?”
南陽夾了塊肉片放在他盤裏,說:“她減肥,你快吃。”
夏晚快步走出了食堂,她顧不得還有晚自習便跑回了家裏,可家裏空無一人。她不自覺地失聲笑了,随即又坐着地上放聲痛哭,直到哭累了,她便細細地抽泣着。
“小晚,你在找我嗎?”
夏晚擡頭便見到了這個近一年未見的人,他濕着頭發,穿着套灰色的棉織家居服,膚色深了,卻還是喜歡在緊張時抿着唇。
她收回目光,說:“沒有,我回來拿習題冊。”
夏銘擡頭看了眼挂鐘,說:“已經快下課了。”
夏晚說:“我沒找到……找太久了……哥,你怎麽回來了?”
夏銘說:“有點事,我馬上要走了,十二點的飛機。”
夏晚頓時急了,她慌亂地将雙手交織在一起,低頭說:“吃飯了麽?我會下面條了。”
夏銘說:“沒有。”
夏晚徑自走去了廚房,“很快,你休息下。”
夏銘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夏晚控制不住地顫抖着,她拿出面條,燒水,下蛋,卻在出鍋之際因為手顫摔了碗。
夏銘幾乎立馬跑了進來,夏晚看着地上堆成一團的面條,情緒瀕臨跳脫。
她忍着眼淚蹲下來收拾殘局,夏銘握住了她的手,“我來。”
夏晚掙脫他的手,努力笑了笑,說:“沒事,我經常摔,就是你吃不到面了,你快走吧,別誤機了。”
夏銘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說:“小晚,我來,聽話。”
夏晚用力掙脫開,情緒瞬間被點燃了,她說:“我很聽話,我沒有去打擾你,也沒有讓你擔心,那個男生是我不能控制的,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不是故意讓你回來的。”
夏銘直愣愣地看着她,說:“小晚,你在說什麽?我沒有說你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夏晚的強力申訴像是落在了一處軟軟的棉花上,毫無作用,她更是憤怒到了極點,她不知為何憤怒,就是抑制不住的想生氣。
也許,夏銘已經有了新生活,有了……女朋友,他早已經脫離苦海,而她還在尋找涯岸。
她頓時又氣消了,只餘悲痛,她強忍着眼淚,低身收拾着殘局,說:“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快走吧,別再回來了。”
夏銘靜默了許久,一直看着她收拾完,她若無其事地去洗手,夏銘終于走了出去,緊接着是大門關上的聲音。
她任由水流流下,在水聲裏再次痛哭。
直到她再次聽到腳步聲,回頭便見到了夏銘,他站在不遠處皺眉看着她,說:“小晚,我想你。”
夏晚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乎怎麽也擦不完,她懊惱地放下了手。
夏銘慢慢走向她,又快速摟過她,夏晚使勁推搡着他,嘴裏說着:“你走,不要回來,去過你的新日子,不要管我……”
夏銘只是緊緊抱着她不放,她漸漸沒了力氣,只能不斷抽泣着。
夏銘說:“對不起,我不該放你一個人,是哥哥錯了,不該讓你摔了那麽多碗,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夏晚才收住的眼淚又傾瀉而下,她用力推着他,說:“誰要你回來了?你現在就走,不要再回來……”
夏銘說:“小晚,別生氣了,我錯了……”
夏晚再也沒了氣,她擡手與他相擁,終于感受到了熟悉的體溫。
夏銘說:“哥哥給你下面條,你在這等我可以麽?”
夏晚順從地矗立在原地,卻又賭氣地不看他,他在一旁燒水下面,夏晚不時會偷偷看他一眼,大多時候只是冷着臉看向窗外。
夏銘一手端着面一手牽着她坐在餐桌,他像是照顧小孩一樣夾了面喂她。
夏晚順從地吃着,眼淚卻又不斷地掉落,她低頭用手擦了,說:“我不想哭的。”
夏銘放下碗抱着她,她顫抖着擡頭去吻他,他卻躲開了,繼而又抱緊了她,說:“小晚,不可以。”
夏晚終于用盡了積攢的最後一絲勇氣,原來,當她有了直面的勇氣之時,夏銘卻已經不複從前了。她暗自苦笑,原是她自食懦弱的惡果,怨不得夏銘。
她用力推開了夏銘,努力笑着說:“哥,你什麽時候走?”
夏銘試圖靠近她,她卻退離了一步,他說:“明天。”
夏晚說:“對不起,是我害你延誤了。”
夏銘再次試圖靠近她,她立馬站了起來,說:“我去洗漱,你早點睡。”
夏晚幾乎是逃似的走進了浴室,她打開淋浴,在水聲裏再次哭得歇斯底裏。
最後,她腿軟了,于是索性坐在了地上。
一直到夏銘在門口敲門,說:“小晚,不能洗了。”
夏晚調了調氣息,說:“哥,你先睡,我馬上就出來了。”
夏銘沒再回話,夏晚便又靜靜地坐着流淚。
不久,門口又傳來了夏銘的聲音:“小晚,你出來。”
夏晚卻急躁了,說:“你不要管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夏銘厲聲道:“開門。”
夏晚說:“我不要。”
夏銘又說:“小晚,聽話好不好?別讓我擔心。”
夏晚卻急了,說:“你就不該回來,我一直很聽話,是你不守信用跑了回來,是你!我已經很努力在讓你不要擔心,可是你為什麽要回來?回來為什麽又變了?既然變了為什麽還要管我?”
就在夏晚以為他走了之際,夏銘又說:“小晚,跨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頭了。我可以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可以被別人指指點點,可是你不行,我不能,不能毀了你……我知道是我不應該回來,可是我沒忍住,本來想趁你沒回來之前走掉,可是又……是我的錯,我不該回來。我保證不會再回來,你出來好不好?你別折磨自己,你打我罵我,怎麽都可以,就是別折磨自己……”
夏晚慢慢走去開了門,夏銘用力地抱緊了她。她不管不顧地去吻他,夏銘不斷躲閃着,低頭碰上她受傷的表情,他頓時用力地吻住了她。
思念,怨氣,害怕,決絕,所有強烈的感情都融合在這樣一個吻裏,他們毫無技巧,幾乎實在撕咬彼此。
直到夏晚打了個冷顫,夏銘才将她推至淋浴下,說:“把濕衣服換下來,我去拿衣服。”
夏銘走後,她關了門便快速沖洗了一番,夏銘在門外敲門,說:“衣服在凳子上。”
夏晚确定他走後,才微微打開門拿了衣服。
出來時,夏銘已經不在客廳,他的房門緊閉,夏晚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便悄聲去了自己房間。
她不知道夏銘的這個吻是什麽意思,出于同情,還是不忍心,還是真情實意,她卻再也無法去逼迫。就像去年,夏銘幾乎全然順着她的意,從未逼過她分毫,如今她又怎麽能因為一己之私就讓夏銘放棄新生活,和她走入罪惡之淵?她不能剝奪夏銘過正常生活的資格,也不能繼續苦作舟。
她明知道這條路找不到盡頭,只有無盡的深淵,所以一再退縮。旁人的眼光,父母的譴責,無論哪一樣,都是毀滅性的,他們也無力承受。
這次,夏晚終于下定了決心。
或許,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第二天,夏晚一早在夏銘的房間敲門。
夏銘打開了門,夏晚便去衣櫃拿了衣服,說:“哥,我和你換房間吧,我睡這裏睡習慣了,等畢業我再幫你把東西搬過去。”
夏銘說:“好。”
夏晚走到門口,又背對着他,說:“哥,好好照顧自己,盡量……別再回來,我要去上課,就不去送你了。”
夏銘一直沒有回話,夏晚不敢回頭,也不敢多待,她徑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對鏡自量,自言自語道:“做得很好,繼續保持。”
她努力對着鏡子笑了笑,卻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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