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坦白
沈繼桓一路抱着沈淩喬回到小孩的卧室,他能感覺到側頸處一片濡濕,懷中的小男孩兩只小手緊緊拽着他胸口的衣襟,身體時不時随着安靜的哽咽顫抖一下,像只受驚無助的奶貓。
沈繼桓松開懷抱想把沈淩喬放到床上,小孩卻緊緊攀住他的脖子,耳邊傳來他破碎的氣音,“爸爸……”
“爸爸在,別怕。”沈繼桓輕輕拍着沈淩喬的脊背,不停低頭親吻他的發頂。
“爸爸……爸爸……”沈淩喬一聲聲低喃着,左右輕輕蹭着腦袋,把眼淚都抹在沈父的胸口。
沈繼桓覺得心都要被浸濕了,他是真的疼愛這個乖巧純稚的孩子,但是今天,他卻不得不讓這個一直無憂無慮的孩童明白一件殘酷的真相,他遲早都要知道自己并非他的親生兒子,與其從有心之人口中得知,不如由他這個父親告知,好歹能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小喬,你聽爸爸說……”
“不要!不要!我不要聽!嗚——”沈淩喬把頭深深埋進父親的懷裏,“我是爸爸生的!我不是野種!”
沈繼桓心中深深嘆氣,十分不忍,還是說了出來:“小喬當然不是野種,你出生以來就由爸爸和奶奶照顧,在爸爸心中,你就是我的孩子,你雖然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和沈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我會一直是你的爸爸。”
沈淩喬擡起頭來,臉上滿是淚痕,雙眼水紅,他吸了吸鼻子,“小喬是爸爸的孩子?”
“是呀,是爸爸的寶貝孩子。”沈繼桓點了點他哭得紅紅的鼻尖。
“可是,我、我不是爸爸生的?”
沈淩喬經常跟着奶奶看電視,所以,他知道什麽是野種,野種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會被所有人欺負看不起。
自己不是爸爸生的,那是誰生的?
“即使你不是爸爸生的,但你是爸爸養的,爸爸想要你做我的兒子,難道因為不是爸爸生的,小喬就不認爸爸了?”
“沒有!”沈淩喬雙手急切攀到沈父的肩膀上,跪坐在父親的腿上,“小喬認的認的,爸爸就是小喬的爸爸!”
“這就對了,小喬永遠是爸爸的孩子。”
從進房後,沈淩松就一直默默伫立一旁,他其實從沒想過有日沈淩喬會知道真相。
初見時,對方在陽光下像塊發亮的美玉,仿佛龍見到寶石金子就想收進洞裏,沈淩松那一刻的确産生一股強烈的收藏欲望,他渴望撫摸他,抱住他,像撫摸最可愛的貓咪,像擁抱最精致的玩偶。
他成功接近對方,摸了他的小牙床,抱了他的小脖子,蹭了他的小臉頰,下一刻,對方就要離去,他有種剛到手的玩具只能眼睜睜看着被搶走的不甘。
可是,兩天後,他竟然成了沈家名副其實的少爺,對方才是應當被丢在孤兒院的可憐兒,他想,這就是吳大伯所謂的緣分,他回到沈家,對方做了他的弟弟。
弟弟啊,那是會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哥哥身後的生物,會仰着頭崇拜地看着自己,會軟糯地喊自己哥哥,會抱着自己撒嬌,晚上睡覺時,會像貓咪一樣乖乖縮進自己懷裏,自己可以像抱玩偶一樣抱着他。還會給哥哥搓背,撲進哥哥懷裏求親親,趴在哥哥身上撓癢癢……
他覺得回沈家的這一周是有記憶以來最心滿意足的一周。他喜歡這個聽話好騙的弟弟,希望對方永遠不知道真相,因為他不确定對方萬一知曉一切,還會毫無芥蒂的接納自己?畢竟,自己的存在恰恰證明了對方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淩松作為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他十分清楚養子和親子之間是很難做到親密無間的。
但是他又想,小喬這麽呆,他一定能讓對方死心塌叫自己哥哥,每天讓摸摸讓抱抱,早安晚安吻一個不落。
人們說,沒有父母照顧長大的嬰兒或多或少會有肌膚饑渴症,沈淩松這麽迷戀撫摸擁抱弟弟,不得不說,這是有病得治,不過,目前誰都沒發覺,包括他本人。
眼見沈淩喬最後向父親表白內心,沈淩松難得不安,上前拉住弟弟得手,“那你認哥哥嗎?”
沈淩喬呆了一下,眼淚緩緩湧出,他狠狠吸了吸鼻涕,“認……小喬有爸爸,有哥哥,小喬不怕別人說……”
聞言沈淩松緊繃的身體驟然一松,抱住弟弟對着臉頰一“啵”兒,沈淩喬也笑着回“啵”,兩人你塗我一臉口水,我還你一臉“吧唧”,玩得不亦樂乎,看得沈父滿腔柔軟。
“好了,快八點了,都去洗澡澡,爸爸送走客人後來給你們講故事,怎麽樣?”
“嗯,爸爸,小喬和哥哥等你哦,你好久沒将睡前故事了,今天要講多一點。”沈淩喬抱着沈父的胳膊撒嬌。
“好的,爸爸答應你。”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沈父把剛才的事跟沈奶奶大概講了下,沈奶奶嘆道,“這樣也好,費琳我已經敲打過了,也和小濤好好說過了,你莫擔心。”
“辛苦您了。”
“唉,當初進應該留子不留母,也是有點小手段,哄得繼宇把她娶進門,罷了。”沈奶奶略做沉思,又說,“繼宇最近和陳家老三走得近,沒事吧?”
沈繼桓微哂,“陳漢霖心裏明白得很,媽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唉,媽知道繼宇不死心,但是看在他是你二弟的份上,萬一将來他真做了什麽,你……”沈奶奶不禁老淚渾濁。
“媽,我知道,我不會讓二弟有機會做錯事的,你別難過,多注意身體。”沈繼桓抱了抱自己日漸蒼老體弱的母親,輕聲道。
沈繼桓來到孩子卧室時,兩個小孩已經酣然入睡,如同之前的每個夜晚,他一一親吻孩子的額頭,悄悄離開。
深夜,沈家在如墨夜色中一片寧靜。
沈淩松是被懷裏的傳來的低低啜泣聲驚醒的。
就着昏黃的床頭燈,只見沈淩喬全身蜷縮成蝦米狀,雙手握拳抵在胸前,睫毛不安地顫動着,像受驚的蟬翼,淚水順着兩眼間的鼻梁,慢慢滑落,沒入發鬓,隐入枕間,嘴裏發出哀哀地呢喃,“爸、爸……爸爸……為什麽……不是爸爸生的……”
盡管才五歲,沈淩松這一刻卻深刻地體會到心痛、無力。
他慢慢摟住在夢裏哭泣的弟弟,輕輕拍打他稚弱的脊背,學着孤兒院的阿姨哄小孩一樣,細細哄着懷裏的小孩。
不要哭,哥哥會一直當你的哥哥。
漸漸的,懷裏的小孩哭聲漸止,緊皺的眉頭已然松開。
“哥哥。”
仿佛羽毛落到水面,這一聲呢喃極輕極靜,沈淩松一怔,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親了親沉睡的弟弟,小心翼翼道,“弟弟”,仿佛怕驚醒這個傷心到做夢都無法釋懷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