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持風應了林老太太去“過寒假”,第二天就跟着兩位老人一起回了林家。
林家在老城區,離江家有些遠,平時要半個小時的車程,過年堵車,司機開得又慢,路上消磨了近一個小時才到地方。
到了熟悉的小二層別墅,司機在門口停好車,再把車開進車庫。江持風扶着林老太太從種滿花草的庭院往裏走,有些困頓地打了個呵欠。
林老太太像是被傳染了似的,也跟着打了個呵欠,眼角都泛起晶瑩的淚花。
車坐久了,是有些讓人犯困。
江持風笑了起來:“外婆,我扶您回房睡一會呀。”
他這會兒可是還在上小學的小崽崽,說話得活潑一點,林老太太聽了才高興。
林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睡,快中午了,外婆給你煮糖粥吃。”
對于每一次他來家裏林老太太都要下廚的執着江持風是沒什麽辦法的,但負責兩位老人飲食起居的秦姨深谙如何一邊順着林老太太一邊自己把飯菜做出來端上桌,所以江持風并沒有勸阻,而是笑着應了聲:“那我有口福啦。”
林老太太笑得眼睛眯了起來,眼角的淚花不見了,身上的困頓也一掃而空,好像一想到要給外孫做糖粥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了似的。
走在兩人身後的林老爺子笑着搖了搖頭,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把林老太太交到秦姨手裏,江持風在沙發上坐下,給林老爺子倒了杯熱茶。
“公司什麽時候上班?”
上了年紀的人的通病,記性衰退,聽到林老爺子問了昨天就問過的問題,江持風也沒有不耐煩,溫聲答了:“初十。”笑了笑又說,“所以我打算住到初五,然後去爺爺家住到初十。”
林老爺子點了點頭:“多陪陪你外婆,你在的時候,她精神都好些。”
他想了想道:“你有些日子沒在家裏住了,去房間看看缺不缺什麽。”
江持風是經常到江家和林家小住的,所以他的東西不管哪邊都備了一份,哪怕他這兩年搬出來獨住,也沒減少陪着幾位老人的時間。也就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忙,所以兩家都沒顧得上去。
江持風起身:“我去看看。”
房間是有傭人每天都打掃的,所以很幹淨,除了床上的被子換了一床新的,其他地方看起來和他走的時候一樣。
木質的書架上擺滿各種獎,從小學的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到初高中的數學競賽書法比賽鋼琴比賽各種被裝裱起來的獎狀,擺放整齊,像是随時都在等候檢閱的士兵。
也有些不一樣。
衣帽間裏添了新的毛衣和大衣外套,看起來厚實又暖和。
電腦桌邊的零食盒子裏放滿了他愛吃的幹果。
浴室裏的洗護用品都換了新的,還是他常用的牌子,洗臉巾也放了一卷新的,顯然是想到這幾天他會來,所以所有東西都考慮周到準備齊全了。
有人疼的孩子哪會缺什麽,自有人替你摘星摘月。
江持風晃着腦袋笑了笑,轉回房間,推開了窗戶。
冬日迎面的冷風裹挾着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放眼望去,能看到錯落有致的幾棟別墅,視線落在近處,是一片濃郁的深綠色,在寒風裏晃動着單薄的枝葉。
被花匠精心照料着的花草們并不畏懼嚴寒,角落裏的幾株紅梅卻亭亭而立,姿态傲然,星星點點的文心蘭也開得熱鬧,一片黃色在綠色的葉片的映襯下,有如繁星墜落其中。
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看起來都長得很精神。
江持風拿手機拍了幾張圖,想發個朋友圈。
點開微信,先看到了魏聞行發過來的幾張圖和一段視頻。
在B市,雪似乎是下了一夜。
皚皚白雪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放眼望去是清一色的白,視頻裏雪還在下,像是滿天柳絮迎風而起,又翩然落下。
照片裏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圓滾滾的腦袋和身體,脖子上系着紅色的圍巾,鼻子是胡蘿蔔,眼睛是黑色的紐扣,手臂是幹枯的樹枝,直直地伸着,像是要去扶頭頂那頂帶歪了的帽子。
和昨天随手一捏的小雪人比起來,這個大雪人像是個被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江持風笑了笑,打字回複。
[無事小神仙:今天雪好大。]
[無事小神仙:雪人也好大。]
[喂:鄰居家幾個小孩堆的。]
魏聞行的回複很快,也很誠實,江持風打算存圖的手一頓。
他真傻,真的,怎麽能自作多情地覺得這人能有心給他堆個漂亮的大雪人。
摸了摸指節上的繭,江持風思緒空了一瞬間,然後回複:“堆得很漂亮。”
“什麽時候回來,你請我看雪,禮尚往來,我請你喝酒啊。”
幾粒細碎的雪花被風吹到了手機屏幕上,魏聞行看清回複的一瞬,心不受控制地用力一跳,像是在提醒他趕快應下似的。
指尖抹去冰涼的雪粒,魏聞行有些恍惚地想起那天小少爺握住他的手,溫溫熱熱的,肌膚相觸的瞬間叫人的一顆心都暖了起來。
“初六回。”他一字一頓地敲出回複,“你挑時間,我都可以。”
“好。”
江持風彎了彎唇角,點開朋友圈,選上晚那個醜醜的小雪人的照片和剛拍的花園,發了條朋友圈。
無事小神仙:萬物生長。[圖片][圖片]
……
喝酒的日子,江持風挑了初八。魏聞行初六回來,怎麽也得休息一天緩緩長途跋涉的勞累。
江持風看起來是萬事不過心的性子,其實只要他想,他體貼得很。這話是沈戾說的,只是一直以來也沒遇到個能讓他去思慮這些細節的人,好不容易遇見一個,他是真有些上心了。他這兩天在江老爺子家住着,約的晚上9點,吃過晚飯他就出門了,回趟家,挑衣服,換衣服,對着鏡子選滿意了才出門,到沽酒,離9點只差着十來分鐘。
魏聞行還沒到, 江持風點了杯心動玫瑰,跟在吧臺的沈戾閑聊。聊兩句就往門口看,沈戾給他洗了一碟草莓,打趣他:“你不如去門口等。”
“他哪有這麽大的面兒。”江持風收回視線,拿了一顆草莓吃,“挺甜,哪兒買的?”
“就附近的超市。”沈戾看了他一眼,“你是心情好吃什麽都甜。”
說話間有人從門口進來,正好切歌,倏然安靜下來的背景音,暖色昏暗的燈光下,男人不緊不慢地走了起來,身姿挺拔,眉眼從暗處慢慢被暖光渲染開,看起來更深邃了,像極了夜幕籠罩下的海,顏色暗而深沉,只在眼眸低帶着一點粼粼波光。
那點粼粼波光,不偏不倚,折在了江持風身上。
“這邊。”江持風擡了下手,眼底漾開笑意。
“給你介紹。”魏聞行在江持風旁邊坐下,聽着小少爺的聲音,視線落在沈戾身上,“這是我朋友,也是沽酒的老板,沈戾。”
沈戾禮貌地朝他笑了一下。
是那天晚上遠遠一眼端方溫然的青年,年輕的老板有一副清隽的相貌,看起來是很愛笑的人,和小少爺一樣。
但小少爺更張揚些,一雙眸子像是盛在清水裏的黑琉璃珠,清澈透亮,微微一彎就漾開清波,叫人看着就心生歡喜。
“這是魏聞行。”
朋友兩個字在心頭過了一遭,魏聞行朝沈戾道了聲:“你好。”
“你喝點什麽?”江持風也沒過多介紹,偏頭看向魏聞行,“我們去卡座?”
“你點吧,我都可以。”魏聞行以前沒怎麽去過酒吧,和朋友喝酒也只是飯局上或者和朋友在家聚着喝,追溯到上一次去酒吧,大概是學生時代和室友去學校外面的清吧長見識,時間太過久遠,以至于他打量周圍環境的視線多少帶上了些好奇。
跟着江持風到卡座坐下,看着江持風點的酒和小吃拼盤水果拼盤上桌,這邊燈光很暗,桌上是薄薄的磨砂透明燈罩攏着幾抹燭光,耳邊是炸裂的鼓聲、節奏的鍵盤和缱绻的歌聲,魏聞行還沒開始喝,就覺得有些微醺了。
“你是不是沒來過酒吧?”江持風給他倒酒,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抓住了他眼底的不适應,“威士忌純飲你可以嗎?還是要加冰球或者半加冰?”
“這樣的酒吧沒來過。”魏聞行看了一眼他杯子裏盛的晶瑩剔透的琥珀色,“純飲吧。”
“沽酒”比清吧熱鬧,又比刻板印象裏的迪吧清淨,沒有妖嬈扭動的身軀,只有寬闊的園舞臺上擺滿的樂器和駐唱的樂隊,卡座裏聚在一起的都是談天喝酒的朋友,除了酒吧安排的節目,也有客人一時興致上臺唱歌或是跳舞,而旋轉樓梯往上,似乎還有一方清淨的所在。
江持風順着他的視線看上去,說:“樓上是包廂,我們兩個人,包廂沒意思。”
他和魏聞行碰了一下杯:“下次我多約幾個朋友,我們去包廂玩,可以唱歌,還有臺球。”
魏聞行擡眼看向他,說起來這只是他們見的第三面,可是江持風話裏話外都已經把他當好朋友了,這份不知緣由的親近和清冽醇濃的酒一起順着喉嚨往下,讓他心跳快了幾拍。
“你經常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