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持風一向是喜歡熱鬧的性子,可他的朋友并不算多。
因為他嘴欠,還總口是心非強裝無所謂,當然他自己是不承認的,反正身邊也有捧着他的人,朋友不朋友的,都無所謂。
以前在家裏住着還好,這兩年他搬出來獨住,空蕩蕩的一棟別墅樓,哪怕請了好幾個傭人還是顯得很冷清,所以他總愛去“沽酒”找樂子。
這個樂子倒不是尋歡作樂的樂,只是酒吧熱鬧,還能跟沈戾喝酒閑聊,倒幾句生意場上的苦水,消磨時間。
說起來他和“沽酒”的老板沈戾認識,成為朋友,也是經過時間培養出來的革命友誼。
他剛認識沈戾那會兒,才大學畢業,家裏安排他進公司,先從底層做起。每天做的是最繁瑣的事情,住的是員工宿舍,吃的苦受的累都沒人能說,只能在酒吧把委屈都混在酒裏往肚子裏咽。
“沽酒”那時候也是新開業,沒有現在這麽大的名氣,老板又年輕,還不怎麽擅長跟人打交道,有時候遇到難纏的客人,也是滿肚子的苦水,他們倆湊在一起,倒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時間久了,才慢慢成為了朋友。
無話不說的那種。
遇到魏聞行的事,隔天去酒吧喝酒,他就跟沈戾倒豆子似的到了個幹淨。
說自己新換了沒多久的愛車被撞了,但是看在對方長得好看的份上,他就沒多追究。
還給沈戾看照片——魏聞行幫他剝蝦的時候,他偷拍的。
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沉穩且英俊,臉上沒什麽表情,所以神色顯得有些冷淡,但大排檔裏的光似乎格外偏愛他,大片的暖橘色落在他身上,眉眼也被點染得溫柔起來。
确實長得好看。
江持風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心軟不追究這點損失倒是他能做出來的事兒。
但是偷拍人,這就有點意思了。
沈戾看看手機屏幕上那張照片,又看看江持風:“你看上人家了?”
江持風性取向男,常來“沽酒”喝酒,看到長得帥的男人也會多看幾眼,有人搭讪也會撩上兩句,不過能入他眼的人太少,從小就刻在骨子裏的教養讓他對一|夜|情、約|炮敬而遠之,又沒遇見過心動嘉賓,所以一直也沒談過戀愛。
乍一聽沈戾這麽說,他下意識地就想反駁。
“哈?”江持風笑了一聲,像是他在講什麽笑話,“我眼瞎了我看上他。”
“一個大男人,撞了我的車還差點哭給我看,剝蝦也笨手笨腳的,說話也特別冷淡……”江持風把屏幕摁暗了下去,“也就臉好看。”
這話說得,江持風自己都有點底氣不足。
魏聞行的好看是一種硬朗的帥氣,這長相,是真合了他的心意,想法也是有的,但他才不會承認對魏聞行一見鐘情,只覺得自己是見色起意,也許過幾天心思就淡了。
沈戾笑了笑,沒有拆穿他的口是心非和欲蓋彌彰:“是挺好看的,所以你要聯系方式了嗎?”
江持風喝了一口酒,語氣悶悶的:“沒要。”
是有過那麽一瞬間的念頭的,但是沒有付諸行動。
其實有點後悔。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想起男人紅着眼眶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裏,好似整個人都被烏雲籠罩着,被世界遺棄,可他都那麽難過了,卻還脊背挺直地走在他的身側,替他擋去了冬夜裏刺骨的寒風。
冷漠只是表象,刺破的那麽一點點的溫柔,就讓江持風覺得像是冬日裏難得的和煦陽光,能驅散漫長的餘冬寒意。
可惜沒有要聯系方式,就算有點什麽心思,也只能歇了。
江持風嘆了口氣,端着杯子和沈戾碰了碰,微仰頭喉結上下滾動着,咽下大杯又冰又涼的酒,試圖澆滅自己那點心動撩出來的火熱。
沈戾看着他,語氣放輕了些,帶着幾分安慰:“有緣的話,會再見的。”
會再見嗎?
江持風是不信緣分的,可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地說,萬一呢。
……
從酒吧出來,江持風有些意興闌珊,沒回自己的別墅,讓司機開車回江家。
府九路的盡頭,錯落有致的別墅區,司機把車停在門口。
江持風下車往家門走去,花園裏的燈照出一條明亮溫暖的路,沿着臺階往裏走。路邊開着一片熱鬧的小黃花,花莖輕盈下垂,花朵奇異可愛,寒風吹過時像極了翩翩起舞金蝶,江持風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進門就有傭人接過了他的外套挂在衣物架上,家裏開着暖氣,空氣中還彌漫着淡淡的花香。
江持風看向茶幾上花瓶裏插着的梅花,走近在沙發上坐下,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是家裏的味道。
聽到樓上的動靜,江持風偏頭看過去,林似霰正披着外套從樓梯下來,他笑了笑:“媽。”
“又喝酒了?”林似霰對他這幅模樣見怪不怪,吩咐了阿姨去煮解酒湯,然後倒了杯溫水給江持風。
江持風今晚喝得并不多,但他很享受林似霰的關心,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捧着溫水喝了一口,小弧度地彎了彎唇角,正要說話,就聽到了拐杖敲在木地板上獨有的沉悶聲響。
江鶴年慢騰騰地下樓來:“最近應酬很多?”
江鶴年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腿上傷得嚴重,動過好幾場手術,年輕的時候還好,年紀大了,各種毛病就跟雨後春筍似的冒了出來——現在年紀不過五十三,就幾乎離不開拐杖了,經常需要坐輪椅,提前退休把公司交到江持風手裏,也是因着身體的緣故。
江持風“嗯”了一聲:“快過年了。”
總有些推不掉的應酬。
“應酬再多,也得顧着身體。”林似霰淡淡道,“你爸就是反面教材。”
江鶴年被刺了一句,自認理虧,沒說話。
早些年他一心撲在工作上,應酬多,抽煙喝酒打牌一樣沒落下。現在年紀大了,身體垮得厲害,這是事實。
江持風忍笑:“我知道。”
視線落在花瓶裏的幾支梅花上:“媽,花園裏開的什麽花,黃色的那個,蝴蝶花嗎?”
林家老兩口都喜歡花,林似霰随父母,也是個愛花的人,愛花,也愛養花,連修剪盆景、插花藝術都特意報班學過。所以家裏一年四季都有搭配漂亮的插花,放在房間裏,看着就賞心悅目。
但江持風呢,只遺傳到了一半——喜歡花,但是只喜歡看,不喜歡養。甚至家裏養了這麽多的花,他叫得出名字也就那麽幾個屬于常識性的花,其他的名字過耳就忘。
“文心蘭。”林似霰一聽就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失笑道,“知道了,給你插幾支到你房裏去。”
江持風彎了彎唇角:“明早我想喝你煮的玉米蝦仁粥。”
“好。”林似霰摸了摸他的頭,“喝了解酒湯早點睡。”
“媽你也早點睡。”
江鶴年看着裝乖賣巧的江持風,轉身上樓。
林似霰性子冷清喜靜,他溫和謙恭,也不知道怎麽的就養出了江持風這麽個矜貴肆意的性子。
家門不幸。
回到房間躺下,林似霰突然開口道:“老江,楚家那個小姑娘你有印象嗎。”
“叫楚照影,比小江小三歲,去年大學剛畢業。”
“怎麽?”江鶴年關了房間的燈,床頭留着一盞小燈,躺下跟林似霰說話,“楚家想聯姻?”
林似霰道:“只是說有空可以讓兩個孩子一起吃個飯,認識一下。”
楚家一兒一女,兒子接手了家業,手腕強硬,性子穩重,是江鶴年很欣賞的年輕人。至于女兒,一直都被家裏保護得很好,是被整個楚家捧在手裏寵大的。
聯姻是錦上添花,但楚家倒也不缺這一朵花。昨天茶會上林似霰遇到楚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只是年紀到了,想找個家世相當的相親對象,孩子們喜歡呢,就可以相處,不喜歡,就當多認識個朋友。
“聯姻就算了。”江鶴年說,“交朋友倒是可以,你明天問問吧,還是看他的意思。”
聯姻說起來,總帶着強制的意味。江鶴年和林似霰就是聯姻,當年繁寧集團的資金鏈出了點問題,需要一大筆錢來填補虧空,而林家有錢,但林家發家太快根基不穩,需要聯姻來進入上層圈子。
那時候江鶴年滿心都只有工作,對聯姻一事沒什麽所謂,結婚以後又忙着解決集團的資金鏈問題,很是冷落了林似霰一段時間——然後林似霰冷落了他更長一段時間。
他不算是一個很好的丈夫,林似霰也不算一個很好的妻子,相敬如賓這麽多年,朝朝暮暮的也處出了情意,只是到底是愛情還是親情,他也說不清。偶爾回頭看,也難免會覺得有些遺憾。
林似霰偏頭看他:“你不打算讓小江聯姻?”
江鶴年伸手摟住她:“如果他喜歡,不門當戶對也好,如果他不喜歡,門當戶對也不好。”
林似霰問:“如果集團出了問題需要聯姻呢?”
“我都退下來了,現在集團出了問題該頭疼的人是他不是我。”江鶴年說,“真缺錢的話賣車賣房賣身,看他自己怎麽選。那麽多董事盯着呢,總歸集團也不至于倒閉。”
林似霰繼續問:“如果他喜歡,我們不喜歡呢?”
“你我也不是多苛刻的人。”江鶴年嘴上說,“只要對方性格品行沒有問題。”
心裏卻在想,就江持風那作起來他都嫌煩的性子,得多好的姑娘才能忍受啊。
好姑娘哪裏輪得到他們挑剔?人家不嫌棄他兒子都是他燒高香了。
林似霰笑了一聲:“要是他喜歡男人呢?”
江鶴年沉默了下來。
喜歡男人,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掌管公司這麽多年,江鶴年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過交道,聽過的見過的都不少。
如果這種事放在江持風身上……想想範家那個耽于聲色把範老爺子氣進醫院的老大,江鶴年覺得,自己恐怕想打斷江持風的腿。
他年紀大了,血壓有點高,可受不住氣。
江鶴年閉了閉眼,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假設。
許久,他才開口道:“如果他真的喜歡,也不……”
喉嚨卡着一句“也不是不行”,出口變成了:“不行。”
江鶴年說:“他最好一輩子別告訴我,別讓我知道。要是讓我知道他在外面鬼混,我打斷他的腿。”
鬼混不行,跟女人跟男人都不行。
結婚這麽多年,林似霰哪裏聽不出他的心軟嘴硬。
她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眼眸輕輕地一彎,就成了一彎月亮,清冷裏透出點暖意來:“你比我寵兒子。”
江鶴年被她的笑晃了眼,伸手按熄了床頭的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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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逢君:
是親兒子
江小少爺也嘴硬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