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許

第33章

一下午的大手術，從手術室裏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

“幾點了？”劉晨曦靠在櫃門上，疲憊的揉揉額頭。

谷超華努力睜睜眼睛，拿出手機，“嗯——？九，十點四十了。”

“我靠，下午三點開始的手術，七個多小時啊。”鄭艾平哀嚎一聲，橫躺在座椅上。

劉晨曦瞥了一眼躺在座椅上假寐的鄭艾平，微微皺眉，像是不習慣除了霍思邈以外的人躺在那裏，因為也從來沒有過除他以外的人回去躺在那裏。

霍思邈，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家裏的吧。

收拾妥當，慢慢向父親的病房走去。

一路上思量，把所有能掩埋住的情緒都壓在眼底。

他可以在手術時專心致志，這是職業素養。可是他做不到在手術臺下，摒去腦海裏霍思邈的一颦一笑。太難了。

毫不意外的，婚事又被重新提起，他幾句話搪塞過去，卻也知道這樣只能夠對付一時，不是長久之計。

可什麽又是長久之計呢？

他曾經想過，和霍思邈磊磊落落的把一切都告訴父親。

他曾經期待過，能得到父親的理解和體諒。

他曾經幻想過，能和父親，孩子，愛人在一起，過一家人的生活。

但幻想，終究也之能是幻想了吧。

如果說他的愛可以被分割成三分，那麽一定是一份他要拯救的病患和他的朋友，一份留給他的家人，剩下的那一份，不言而喻，一直被握在那人手中。

只是，他突然就放手了。留下一份沒人要的，也永遠給不了別人的東西。

那是愛麽？

不，那是融入骨髓血液的情。

比愛更深，比愛更重。

看着父親睡下，劉晨曦走出病房，又在門外駐足了很久。

看着屋內蒼老的父親，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是悲傷，又是自嘲。嘲笑自己的無能為力。他能擋住死神的腳步，卻擋不住時間的步伐。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在這一朝一夕就失去了意義。

除了工作，他好像不再被任何事，任何人需要。

想要逃開一般的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依然平穩，如同平時一樣，可是心裏卻遠不是那人在自己身邊時的心境，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他不會迷茫，可是他會不安。他心被拽出來，又丢回去，再也擺放不會原來的位置了。除非，那個弄夠握住他心的人，親手擺放。

劉晨曦低頭無奈的笑了，原來那麽多小說裏面描寫的，“失去了一個人，整個世界都會失了色彩”是真的。原來，那種感覺，就是這樣。

“劉醫生？劉醫生？”

劉晨曦擡頭，看看周圍，抿住嘴角，他怎麽會不知不覺的又走到霍思邈原來住的病房呢？！

“劉醫生，您終于來了！”小護士從護士臺後面跑出來，神色焦急。

“怎麽了？”

“2號病房的霍醫生……”

“我知道他出院了。”劉晨曦淡淡的打斷她。

小護士愣了一下，更加急道，“沒有，他沒出院！”

劉晨曦猛地扭頭，盯著她的眼神如同一把無形的刀片。

小護士向後縮了一下，似是從沒見過溫和的劉醫生露出這樣的神情，小聲道，“劉醫生您快去看看吧，今天您沒有送飯過來，霍醫生一天都沒吃東西，我們進去給他打針他還配合，我們就在點滴裏給他加了一袋葡萄糖。”

“什麽？！”

小護士吓得向後退了一步，道“霍醫生不肯吃我們從食堂給他打的飯，還把飯盒刷在地上，之後又自己打掃了，還和我們道歉，他今天 ……”

“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神外的辦公樓就在對面，為什麽不來找我？！”劉晨曦拔高聲音，繞開小護士向走廊盡頭霍思邈的病房走去。

“劉醫生，劉醫生，”小護士看着像是要急出了眼淚，快步跟上劉晨曦，擋在他前面，解釋道，“霍醫生他不讓我們給你打電……”

“他讓你怎麽樣你就怎麽樣，他要是讓你給他注射一針氰化物，你是不是也給他注射啊？！”劉晨曦猛地停下腳步大吼，眼神裏怒火簡直都要噴發出來，他一手撥開小護士，低聲說一句，“別跟着我，幹你的事去。”

推開病房的門，腳步猛地一頓，輕輕反手把門關上。

淺灰色的薄被勾勒出霍思邈蜷着身體把自己包成一團的身影，他背着身面向窗戶，枕頭和棉被之間露出小半個腦袋，他想必是把自己的大半張臉都埋到了被子裏。

劉晨曦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瞬間柔軟坍塌了下去，所有的失望和怒火都在這房間裏空氣流轉的觸覺中消失無蹤。剛剛心裏一番悲傷仿佛萬年般遙遠，滿心只剩下眼前的愛人，平靜而又清淺的呼吸。近三十個小時沒有看到他，不過才三十個小時，劉晨曦卻像是足足熬了三十年一般，望着愛人的睡顏，眼裏除了心疼，再沒有其他。

霍思邈睡得很輕，聽到門邊的響動就已經醒了過來，他并沒有翻身，只是靜靜的等着。他希望來人是他的愛人，他想念他。他害怕來人是他的愛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劉晨曦慢慢向前走去，一步一步都沉重得邁不開腳，最後駐在床邊，一張棱角分明，清俊的臉龐大半都埋在被子中，他像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懷裏摟着一個枕頭，眉頭微蹙。原來天天都在一起，他從不知道霍思邈變得如此消瘦。

霍思邈睜開眼，看他的愛人正溫柔的注視着自己，又眨眨眼，睫毛如同一片扇葉，垂下眼時，在下眼睑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暗色光暈。他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劉晨曦依舊看着他，他想質問他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為什麽一直這樣孩子氣的長不大？我在的時候，你不用長大，我走了呢？你不再需要我，可是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叫我如何放心離開呢？

這些話，到了嘴邊，只變成了一句輕聲的，“餓不餓？”

霍思邈聽他語氣溫柔得如同是在小心翼翼的呵護一件珍貴的瓷器，費力的伸手握住他的手，閉上眼搖了搖頭。

劉晨曦伸手揉了揉他烏色柔軟的頭發，俯身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又握着他的手坐到床沿上，靜靜的等着。

過了良久，霍思邈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都說得沉重，“我知道，你每天照顧我很辛苦。我不知道，你有那麽辛苦，每天都跑回家做好飯，給我送過來。”

霍思邈擡頭認真的看着劉晨曦，眸子漆黑明亮，“我以為，我拖累了你。我知道主任誤會你的事，我很害怕。怕你被我拖累。可是我又無能為力。我不能……唔……”

劉晨曦擡手按住他的嘴，輕輕搖了搖頭。

那樣灼心蝕骨般的，被喚作軟弱失去的疼痛，他不想再經歷一次，更加不想讓霍思邈也再經歷一次。

劉晨曦深深的看着他，眼神深邃得直将霍思邈吸了進去，挪不開心思，他在無聲的訴說着一切。

——我從未怪你，我只是很心疼你。

——別再說了，我都懂。

——小傻瓜，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拖累一說。

——別說對不起，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們還依舊和以前一樣，只是變得更加強大。

——我很愛你。

就在這樣沉靜的交流中，霍思邈忽然覺得自己眼裏在磅礴着什麽要呼嘯而出，他用力眨眨眼，抵不住周身都被劉晨曦溫柔的氣場包圍，視線逐漸模糊。

“別哭。”劉晨曦俯身親吻著他的眼睛，苦澀鹹味的淚水滑進口中，他輕聲說道。

霍思邈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伸出手臂抱住他。

劉晨曦寵溺的捏一捏他的鼻尖，抵住他的額頭。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麽，溫熱的呼吸噴到彼此的面上，霍思邈閉上眼睛，嘴角剛剛勾起，臉色剎的一白。他原本抱着劉晨曦的手，不自覺的從他背上滑落下來，悄悄攥握成拳。

“怎麽了？”劉晨曦察覺到他不對勁。

霍思邈臉色慘白着搖了搖頭，緊咬着下唇，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

劉晨曦看着他，猛地掀開被子，霍思邈的手正抵在胃上。

劉晨曦嘆了口氣，把他摟緊自己懷裏，搓熱了手掌，伸進他的衣服裏，抵在胃部，輕輕按揉。

霍思邈疼得“嘶”了一聲，側眼看劉晨曦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眼裏多了幾分無奈了心疼，便索性軟在他懷裏，委屈的用鼻音哼哼。

“空腹吃藥了？”劉晨曦在他耳邊問道。

霍思邈小幅度的點點頭，心虛的不去看他。

劉晨曦把他平放到床上，出去灌了個熱水袋拿進來遞給霍思邈道，“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

霍思邈一把拉住他的手，側着頭，神情乖覺，只是委屈的撅嘴道，“你別走。我不想吃。”

劉晨曦無奈的回身，按住他的胃又揉了幾下，低頭親親他的臉頰道，“十分鐘。”

見霍思邈沒動，又加了一句，“乖。”

霍思邈這才不情願的放開他的手，讓他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

熬到這個點，鹵煮先去睡會兒……

白天至少還會有一發……

快要寫到老大結婚了，不過放心不會太虐……【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