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席冶的臉好小。
低頭對着左手出神, 顧琮不由自主地想,明明已經過去了半個晚上,他的掌心似乎還殘留着被青年睫毛掃過的細癢觸感。
醫院的早晨總是來得特別早,太陽剛露頭, 各間病房就逐漸動了起來, 護士淩晨幫忙拔了針,席冶這會兒還在睡, 顧琮抽空出來洗了把臉, 順便用熱水洗了洗昨晚從超市買的毛巾和盆。
公用水房裏有一面特別大的鏡子,病房的衛生間也是, 顧琮雖不知道對方到底有什麽心結,但直覺告訴他,最好還是別讓席冶看到這些。
“滴答。”
眼珠一動, 沒關緊的水龍頭讓顧琮回了神,想起今天下午學校還有個會要開, 他往宿舍群裏發了條微信:“人在醫院,走不開, 記得幫我請假。”
這個時間對大四且沒有早讀的學生而言實在太早了些, 過了很久才有人回。
【小二:醫院?你咋了?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重新守回病床邊的顧琮:“不是我,是我房東, 他病了。”
【小二:房東?】
【小二:那個田螺姑娘?】
【小二:這才幾天啊?感覺你搬出去以後就沒消停過, 別怪我多嘴,你房東沒家裏人嗎?該不會賴上你吧?】
【小二:反正你家也不缺錢,大不了押金咱不要了,再換個清淨點的地方租呗。】
顧琮一愣。
的确, 在外人眼中, 他這個家搬得大概十分不值, 不僅沒能靜心複習,反而招惹來一大堆「麻煩」。
然而,從始至終,顧琮自己竟一刻都沒考慮過「要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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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都沒有。
他深知自己并非什麽菩薩心腸的大善人,看似開朗合群,實則和每個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倘若房東不是席冶,他還會不會這麽「多管閑事」?
答案是否定的。
顧琮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他只确定,在敲開公寓房門、見到恹恹踩着兔子拖鞋的席冶後,他就不自覺想親近對方,産生無限的好奇。
他想了解席冶。
尤其在看到對方孤零零、染着血痕倒在光怪陸離的碎片中時。
「再說吧,」明白室友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顧琮動動手指,回複,“他人挺好的。”
倘若這話被席冶看到,他自己恐怕都要笑出聲。
但他此刻只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安靜地睡着。
直到護士過來換藥,席冶才警惕地睜開眼,隐隐透着兇光的鳳眸吓了人家一跳。
“可能是做噩夢了,”讪讪笑了聲,顧琮找補,“昨晚還好好的。”
1101:那是因為昨晚他暈倒了。
人一清醒,嘴裏發苦的席冶就忍不住想洗漱,誰料,他剛一動作,就被顧琮伸手按在了床上:“我來。”
席冶:??
完全沒給自己詢問或拒絕的機會,話音剛落,顧琮就拖出床下的空水盆出了門。
溫熱毛巾覆上臉頰的一瞬,席冶懷疑自己傷得不是胃,而是腦子。
“你還在輸液,動來動去多不方便。”常年宅在家的皮膚吹彈可破,小心繞開青年左側臉頰那道細長的紅痕,顧琮手指緊繃,像對着塊一戳即散的豆腐,生怕弄疼了對方:“餓不餓,想吃哪種早餐?”
過了昨晚的勁兒,席冶的觸覺味覺又恢複了遲鈍,經過1101提醒,他才得知自己臉上多了個口子,下意識擡手去摸。
顧琮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擋住:“別碰,很淺,醫生說不會留疤。”
“沒關系的,你現在也很好看,和以前一模一樣。”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席冶聽得有點懵,可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對方早起後種種古怪的行為,都是不想讓他看到鏡子,看到自己的臉。
——堪比狗血偶像劇中毀容女主的待遇。
1101瞬間笑翻:“女主角?嗯,很适合你。”
席冶:“閉嘴。”
“我沒有很在意這張臉,”因得昨晚乍然應激的緣故,實話都變得沒有說服力,見顧琮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席冶挑眉,“難道衛生間你也要幫我去?”
又來了又來了。
昨晚安靜望向他時的柔軟仿佛只是個美好的幻覺,恢複點精神就挑釁,顧琮停手,把毛巾丢回了盆裏:“也不是不可以。”
隔壁床的小姑娘忽然捂嘴咳了聲,拿起手機躲進了被子裏。
1101精準點評:“gay裏gay氣。”
這種遠超房東房客、甚至普通朋友的親密,在顧琮親自喂席冶吃飯時達到了巅峰。
為了避免被其他人發現異樣,顧琮特地像第一次喂奶黃包那樣,選擇了帶包裝的食物,捏着,而後讓指腹不經意地搭在其上。
席冶吃的卻比平時少。
以為對方是身體不舒服沒胃口,顧琮也沒勉強,确定青年的狀況足夠穩定後,他抓緊時間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趟家,拿了些洗漱用品和衣服,書包裏還塞了兩本參考書和習題冊。
“我得在這裏陪床啊。”
見對方蘇醒後一直沒提過要聯系家裏人,顧琮心裏大致有了數,卻沒點破,一樣樣從包裏掏東西,分門別類放進病床旁自帶的小矮櫃:“雖然進了你的房間,但我保證,除了衣櫃毛巾牙刷,什麽都沒亂碰。”
——當然,被随手拉開的窗簾不能算亂碰。
幾天不在家,再不曬曬太陽,等回去時屋裏怕是要長蘑菇。
唯一有一點奇怪的是,席冶的櫃子裏放着很多寬寬大大的運動褲衛衣,款式與其他整齊挂好的襯衫大相徑庭,尺寸別說是現在的對方,兩個自己都能裝下。
兩側櫃門,甚至衣服的後方,同樣能看到幾面像是後貼上去的鏡子,配上主卧裏昏暗的光線,乍一看,無數陰沉沉的自己映射其中,着實有些詭異。
顧琮腦子快,情商也在正常線以上,全然沒提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事,他起身,拿出最後那盒特意用衣服墊在四周的草莓:“新買的,嘗嘗?”
黑發青年搖搖頭。
晃晃盒子,顧琮強調:“我小心翼翼護着回來的草莓。”
席冶還是搖頭。
不對啊?平時再怎麽沒胃口,這種酸酸甜甜又多汁的水果總能吃一兩個,兀自去水房洗了半盒,顧琮拉過椅子,坐在席冶床邊,一口一個地吃了起來。
若說這兩個世界的顧琮有什麽明顯的相同,那大概就是吃飯很香,無論什麽食物到了他們嘴裏、哪怕真實的味道一言難盡,也能勾起人的饞蟲。
缺少進食功能,1101只能委委屈屈地買了包數據瓜子:“他有點狗。”
這個時候不應該想方設法地哄宿主張嘴嗎?切個草莓小兔子什麽的,自己香噴噴地吃起來了算怎麽回事?
偏偏顧琮聽不到它的腹诽,坦然自若,等他伸手拿起最後一個沾着水珠的幹淨草莓時,衣袖忽然被人拽住。
紅唇微抿,黑發青年一錯不錯地盯着他,也不說話,可顧琮卻從中讀出了「我想要」。
極力壓抑住眉宇間的得意洋洋,他假裝沒看懂青年的意思,手臂勾了勾,就要把草莓往嘴裏送。
下意識地,握住他衣袖的指尖攥緊了。
“好了,不逗你,”見好就收,深知再鬧下去容易真惹貓咪炸毛,顧琮假咳了聲,繃緊快咧開的嘴角,右手掉了個頭,“吃吧。”
隔壁床的妹子覺得自己也飽了。
席冶和顧琮雖然都是帥哥,但長得卻一點不像,別說兄弟,怎麽看都沒有血緣。
由于态度過分坦蕩,其他兩床的長輩或許沒發現什麽,身為嗑糖女孩的她,雷達卻滴滴滴動了。
在談吧?一定是在談吧?這是什麽小情侶打情罵俏的操作。
當然,如果是沒告白前的暧昧期也很好嗑。
不過,她的快樂只短暫地持續了三天,旁邊那個皮膚白到透明的小哥哥就出了院,臨走前還親自把床鋪得平整幹淨,一絲褶皺都沒有,活像沒住過人似的,晚點過來收拾的護士還明顯迷惑了下。
久違地走在陽光下,席冶不自在地眯了眯眼:“傘。”
拎着大包小包的顧琮:“啊?”
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兩秒,望着施施然藏進陰影裏的青年,他無可奈何地敗下陣來:“那你看行李,我去下超市。”
醫院附近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沒有精力關注其他,換做之前的小號,應該會很喜歡這樣的環境,因為不會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胖也可以很帥很美很可愛。
自卑的小號卻做不到。
都說童年的陰影要用一生治愈,青春期的大概也一樣,人趨向于從各種标準中區分同類異類,在初高中,标準之一大抵就是身材,比如發育早的女生,或者人群中乍眼的「肥仔」。
異類會被排擠,受欺負,每次發校服班服運動服,耳邊響起的竊笑或哄笑、永遠不合身的碼數,都會一點點沉澱,化作揮之不去的陰影。
只要有人的地方,類似的玩笑就不會停止。
——正是因為意識到這點,小號才會一天比一天宅。
想法有些偏激,席冶卻能理解,遭受過太多惡意的人,本能會對世界産生防備。
父母工作太忙,常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和小號根本談不上親近,一直壓抑着自我無處傾訴,所以在接觸到虛拟主播這個行業、并且受到很多人的喜歡後,對方才會那樣開心,甚至有了勇氣去喜歡。
可惜,這一切還是被毀了。
被無解的「倒黴」。
“想什麽呢這麽認真。”擡手在青年眼前晃了下,穿過馬路回來的顧琮順勢把藏在背後的碎花傘遞給席冶,在對方刀鋒般犀利的目光中淡定解釋:“沒有別的了,就這個。”
“湊合着用下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