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入駐Y站後一直沒隐藏過各種動态, 關辰雖收藏了席冶的視頻,卻并未将這個眼生的小UP主放在心上。
直到今晚播游戲時,總有粉絲提這件事。
平日沒什麽刷視頻的愛好,只偶爾翻翻網站的推薦位, 關辰稍一回想, 便弄清了彈幕裏說的是誰。
——手。
一個手很好看卻受了傷的小新人。
他對做飯沒什麽興趣,會點贊收藏一條龍, 單純是覺得對方切菜的動作賞心悅目, 縱然貼着紗布,也不影響美感。
非職業的對局裏他完全可以一心二用, 很快,關辰便用餘光在飛快滾動的彈幕裏,拼湊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大口吃飯, 手很好看的小新人,今天下午主頁忽然挂滿一串點贊游戲區視頻的動态, 間隔極短,特地跳過了自己, 很難讓人懷疑不是故意的。
因為自己的收藏而給一些UP主帶去流量, 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關辰本就是随心而為, 并未指望受到感激, 更不差那一兩個、幾十個關注。
但被讨厭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是的,讨厭。
關辰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哪怕隔着網絡也很少出錯,如果對方不是在學古早偶像劇裏的某些降智橋段, 那麽如此行為, 透露出來的, 就是對自己明晃晃的不喜歡。
真奇怪,他哪裏招惹過這個小新人嗎?
總不會是他前對家戰隊的粉絲。
擔心一些不理智的觀衆會去對方的視頻下理論,關辰笑了笑,一個大招完成三殺的同時,道:“這麽有個性?我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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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對勁。】
【懂了,關神就喜歡傲嬌的。】
【欲擒故縱?現在學還來得及嗎?】
平心而論,關辰确實是好意,不願引戰,可這卻徹底加深了兩家粉絲對彼此的印象,本想被拉黑的席冶更是事與願違。
好在,不管怎麽說,在席冶本尊的經營下,小號新申請的馬甲總算有了起色,視頻發出,多少能混夠菜錢。
被白嫖的後期1101激情控訴:“你這是壓榨童工!”
席冶:“幾百歲的童工?”
【這你就不懂了吧?在系統界,一千歲也是寶寶,】照例掃描了遍宿主的身體數據,1101驚喜道,“席冶,你胖了你胖了!”
雖然只有一斤,但對這具軀殼而言,沒掉秤就算大成功。
胖?
聽到這個字的瞬間,大腦本能跳出與之相關的解釋意向,如同什麽隐秘的開關被按下,席冶意識中,倏地湧起沒來由的恐懼,以及深深的、深深的對自己的厭惡。
目光所及可以輕易找到一面又一面鏡子,他望着映在其中的自己,只感到一陣陌生,理智無比清醒,眼睛卻像被蒙上了層錯誤的濾鏡,看到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坨臃腫的、醜陋的怪物。
“嘔。”
平靜了數天的嘔吐欲卷土重來,席冶用力捂住嘴,彎腰,額頭滲出一串又一串細密的冷汗。
好心辦壞事的1101一急:“席冶?”
【席冶你還好嗎?】
蜷縮成一團的青年根本說不出話。
明明跑到衛生間,痛快地吐出來就好,席冶卻犯了倔,厭倦起被病态條件反射控制後、喉嚨火辣辣的痛。
生理與心理在拉扯,結果便是,被夾在中間的席冶痛極了,呼吸變得艱難,脆弱的胃一抽一抽地翻滾,他再站不住,膝蓋一軟,踉跄着栽倒。
遲鈍已久的觸感忽然在這一刻恢複了敏銳,每一絲苦痛都被無限度地放大,由內而外,活像是身體越過保護機制,在對自己進行懲罰。
無數面的鏡子像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或遠或近,居高臨下地審視,審視着青年的狼狽,青年的不堪。
心因性幻視。
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小號記憶糅雜刺激源帶來的假象,席冶卻掙脫不開,随便抓起手邊的東西,他煩躁地狠狠一丢。
“嘩啦!”
鏡面碎裂,噼裏啪啦掉在地上,反而碎成更多塊,變成更多雙鋒利的眼睛,側卧帶着耳機聽音樂的顧琮終于察覺到不對,匆匆起身,打開門後左右張望了幾次,才在角落裏找到躺在一片狼藉中的青年。
紛飛的玻璃堪比刀刃,在對方裸露的皮膚上劃出血痕,席冶卻像沒感覺似的,閉着眼,一動不動,臉色慘白,像最薄的紙,汗水大顆大顆地湧出,連平日最搶眼的唇,都褪去大片血色。
“席冶?席冶?”
連叫幾聲都沒得到回應,顧琮不敢輕易挪動對方,只得一邊叫救護車,一片掃開青年周圍的碎片:“喂?120嗎……”
——
夜色如墨。
席冶再睜眼時,已經躺在了病床上,多人間,沒有開燈,唯有門口的玻璃透進走廊的一點光,映出兩個正在交談的身影。
是顧琮。
小號父母去得早,對方估計是被醫生逮住當了家屬。
「宿主?」弱弱地,識海裏的1101又後悔又後怕,“對不起,我真沒想到……”小號的軀體反應會這麽大。
接下來的話它沒敢再說,只默默掏出了用自己工資買的救命藥:“準備喂你吃的時候顧琮來了,幸好這家醫院還算靠譜。”
甚少見到系統如此低落的模樣,席冶收回目光,搖搖頭:“沒關系。”
【幺幺。】
——
頭一次被叫小名,自覺闖了禍的1101整個愣住,如果有實體,定然眼眶紅紅的,恨不得立刻撲到席冶身上哭一通才好。
席冶卻清楚,這本就不是系統的錯,對方是真心替自己狀态好轉而開心,沒有哪一個人會因單純一個充滿善意的「胖」字、像他一樣歇斯底裏地發作。
但這同樣不是小號的錯。
或許有人覺得,隔着天南海北的距離,掉馬社死又怎樣,注銷賬號、網線一拔,最多換個城市,誰還知道誰是誰啊。
然而,對于小號這樣一個內向敏感、真心把虛拟主播當成熱愛的事業、又是第一次喜歡上誰的人來說,自我、事業、愛情三重崩塌,足以讓将網絡當做依托的對方徹底崩潰。
劇情的力量,渾渾噩噩的NPC又怎能阻擋,尤其小號初中之前,也曾經帥過、可愛過,擁有又失去,無疑是最殘忍的事情。
【不關你的事,我自己的身體當然要被我自己控制,】平靜地,席冶道,“這次不是沒吐嗎?”
1101:“還不如吐呢。”
吓得它魂都快飛了。
“咔噠。”
似是和醫生聊完了,顧琮盡可能小聲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其他的病人都在睡,所幸沒有誰打呼嚕,席冶一時沒想好該和對方說些什麽,幹脆重新合上了眼睛。
接着,他感到有人在自己床邊坐下。
正在輸液的左手冰涼,僵硬,特別是指尖,簡直冷透了,黑暗中,一個熱熱的小東西被塞進他的掌心,圓的,像個雞蛋。
1101:你沒錯,就是個蛋形暖手寶。
醫院旁邊的超市還真是什麽都有。
病房很安靜,偶爾能隐隐聽到走廊盡頭擔架的滾輪聲,患者的呻吟,家屬的啜泣,席冶早已習慣了類似的景象,不知過了多久,他指背一癢,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貼了上來。
錯過買折疊床的時間,一米八幾的男生只能搬來把凳子,委委屈屈地趴在他床邊,放不開手腳,像座小山包。
窗簾拉着,借着儀器微弱的光,席冶盯着對方圓圓的後腦勺,沒忍住擡手,碰了碰那幾縷蹭過自己的頭發。
極輕極輕地,像在撫摸天使垂落的翅膀。
顧琮卻醒了。
腦子裏一直繃着根弦沒放松,他蹭地坐起,懵了下才把頭轉向席冶這邊,惺忪的眸子瞬間亮了。
顧及病房裏的其他患者,他輕手輕腳把椅子搬到離席冶耳朵最近的地方,用氣音道:“有沒有哪裏難受?”
席冶搖了搖頭。
“那就好。”高懸的心總算落地,顧琮揚起一個笑,安撫地拍了拍青年的手:“放心,醫生說沒什麽大事,要喝水嗎?”
——說謊了。
對方被送到醫院時,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休克症狀,差點就進了ICU。
可在這種時候,顧琮一點也不想吓到對方,不想責怪對方沒照顧好自己,見青年又是搖頭,他嗯了聲,并未強迫,過了兩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彼此交疊的手有多親密。
偏偏席冶仍是一副什麽都沒有察覺的模樣,頓了頓,顧琮遵從本能放縱了自己,手一動不動,覆在青年逐漸回暖的指背上。
嘆息似的,他道:“席先生,你吓死我了。”
明晃晃透出親昵的語氣,刻意疏遠的稱呼,比起埋怨,更像一種隐晦的撒嬌,席冶不知想起了什麽,睫毛慢吞吞撲扇了下,張口:“嗯。”
1101無奈扶額:戀愛都談過一回了,自家宿主哄起人來怎麽還是這個樣兒?
冷淡又硬邦邦。
但顧琮卻覺得面前的人很軟和,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軟和,黑壓壓的鳳眸依然深不見底,卻叫人覺得溫柔,仿若夜空藏着月光。
不受控制地,他的心跳得飛快,好似瓶被用力搖晃的可樂,咕嘟嘟地冒着氣泡。
總覺得再被對方這樣一錯不錯地盯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麽吓到對方的事,他蹭地擡起空着的手,遮住青年雙眸:“很晚了。”
“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