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舟回尚宮局的時候還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前一秒還在敲打她,下一秒就轉移話題問她玉佩情況。
一塊小小的玉佩何至他如此重視,難道有什麽門道?
于是她一回來就找出錦盒裏的玉佩來回翻看, 甚至叫來了晗鈴一道檢查,倆人對着玉佩來回一通檢查也沒檢查出什麽所以然來。
晗鈴想不通尚宮為何如此, 但想來坐到尚宮這個位置, 總不會做無意義事, 想必又是想到什麽重要的是了吧。
這朵被雕成菡萏的玉佩, 能有什麽特殊之處?
徐舟指尖來回摩挲, 倒底沒看出什麽來。
或許……
或許只是她想多了, 太子的話意并非玉佩,而是別有深意?
徐舟捏着玉佩的手越來越緊,最終将玉佩随手丢回錦盒內, 一把合上盒子不再去看。
倒底有什麽真相她已經不想去想了,今日太子沒有怪罪她,那她又何必想破腦袋去想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反正她今日份的溫暖已經送出, 至于對方有沒有接收, 她想了想自己寥寥幾次的送溫暖行徑, 從對方從不怪罪甚至聽得還挺起勁的樣子來看, 想來心裏應該并不排斥她偶爾言語上的安慰。
畢竟雞湯誰不愛喝呢!
語言安慰這一條可行。
但徐舟偶爾半夜琢磨,依然覺得這可行之處是建立在她前後觀察, 看準時機後的成功,若是時常在對方面前說恐怕就沒意義了。
要知道雞湯喝多了也容易變成毒雞湯。
前期試探可以算是小小的成功, 若是再進一步,就得是行動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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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她還是要斟酌一番的。
怎麽樣行動不讓對方厭煩, 且還能正好達到目的。
最主要千萬不能讓對方懷疑自己心懷鬼胎, 包藏禍心!
這身份實在有些尴尬啊。
徐舟想了想, 最終嘆了一口氣。
這可太難了。
一個一邊在她這喝着雞湯,一邊又從她這打探消息,甚至還暗暗敲打她的上位者,得是有多強的心理素質才能兩方皆顧,從不落下一處。
此等心性讓徐舟也望塵莫及。
不愧是能當皇帝的男人。
·
而裴熙從宮中回來,一路踩着鳥語花香到東宮,讓遠遠就在文華殿門口等着的小盛子都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居然能看到殿下笑着回來,真不得了!
瞧着今日殿下滿臉春風的模樣,小盛子的心思百轉千回。
這是遇上啥好事兒了?
這麽高興,眼見着文華殿前禿了許久的老樹都要開了花。
小盛子殷勤上前遞上一杯熱茶,“殿下回來啦!”
裴熙接過茶喝了一口,覺得今日的茶格外香,忍不住誇贊小盛子。
“今天的茶泡的好,賞。”
小盛子一聽,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反應過來,今天泡茶的流程和以往一模一樣,茶也用的一樣的六安瓜片,怎麽昨日不誇今日就誇了呢?
恐怕,不是茶泡的好,是人覺得今天什麽都好。
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小盛子摸主子的心思那是一摸一個準,但作為下人他又怎麽能直接問主子今天發生什麽事,思來想去選擇換一種方法。
“殿下今日可是被陛下誇獎了?”
裴熙聞言默默搖了搖頭。
“父皇向來不喜我,又怎會無緣無故誇我。”
這話讓小盛子頓時心疼了,連忙道:“陛下立您為太子,自然是滿意您的,只是陛下向來少有誇獎,朝中諸位大人也都被陛下罵的狗血淋頭過呢,您又何必鑽了這個牛角尖呢?”
這話裴熙聽過無數遍,雖然他也曾這麽安慰自己,但每次被父皇質疑猜忌時他依然難掩心中悲涼。
君主忌疑,沒有一個君主不知道,但能做到的又有多少。
小盛子一看主子滿面春風逐漸蕭瑟,心下自己這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日後還是少提陛下為好,随即轉移話題。
“殿下今日回來滿面春風,奴婢乍看還以為春神來了,這文華殿前的老樹都要因殿下開了花呢!”
裴熙卻下意識擡頭看向門外,這禿樹還是一如既往的禿。
“……我看上去心情很好?”
裴熙摸了摸臉,不知道想到什麽,臉默默紅了。
小盛子一看,驚覺裏面有點東西,頓時也來了好奇!
“可不是!您可真不知道,您這一進門笑得像朵花似的,讓奴婢想起了小時候看到的老嬷嬷。”
裴熙看向他。
小盛子嘿嘿一笑,“那老嬷嬷一笑,滿臉褶子擰在一起,像極了一朵花。”
裴熙輕輕踢了他一腳,氣的發笑。
“你才笑得像朵花,我看你腦袋不要了!”
小盛子‘哎喲哎喲’的捂着被踹的地方表情誇張故作醜角,看的裴熙憋不住噗嗤一笑。
“小盛子,你倒底想說什麽趕緊說,待會兒我就不聽了。”
小盛子嘿嘿一笑,湊到殿下面前大膽道:
“所以您今兒遇到了什麽好事兒?難不成出門撿錢袋了?”
裴熙轉頭不想看他,小盛子見狀趕緊道。
“诶诶,不是殿下撿錢袋了,是奴婢!奴婢今日出門見到了一個錢袋,裏面有十兩銀子呢!”
裴熙無語,十兩銀子讓他笑成這副模樣,東宮又不缺他銀子。
言歸正傳,想到今日波瀾起伏的經歷,裴熙猶疑片刻,欲言又止。
“是有一件事……”
一看殿下這欲言又止的模樣,小盛子瞬間福至心靈。
“奴婢發誓定不會往外說的!”
裴熙斟酌的開口:“這件事情,還要從一個夢說起……”
于是小盛子聽了自家主子因為夢裏夢到仙女,對仙女一見鐘情,本以為只是一個夢而悵然若失,沒想到轉頭看到仙女本仙,頓時欣喜若狂,只想對仙女好好好,但又因為仙女的身份而不得不顧左顧右,今日聽到仙女羨慕皇後娘娘賞賜,本想送仙女同一份,卻被仙女以身份之由拒絕了,頓時神傷自己無法給仙女想要的東西。
殿下說這話時,時而面露喜悅,時而面露哀傷,活脫脫一副春心萌動又不敢上前的暗戀者模樣,小盛子從來沒看過殿下這副模樣。
而小盛子聽完殿下敘述,內心很是複雜。
這只是一個夢,常人都知道夢中之情醒來不久便會煙消雲散,而他的殿下卻過了那麽久,還記得那夢裏的情誼,這不是正常的,或者說,是殿下不願意失去這段臆想的感情,這段可以為他帶來快樂的感情,所以他才把夢中之情寄情于他人,企圖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感。
“她說我送的玉佩不能經風吹雨淋,那你說我該送她什麽好呢?最好能天天帶在身上的。”
裴熙幸福的苦惱着,小盛子看了卻心頭微哽。
殿下情人眼裏出西施,自然對方說什麽話在他眼裏都是好,可小盛子看的清楚,那位女子顯然對殿下并無男女之情。
可看殿下如此期待,他又不忍心打碎他的期待,殿下從小到大不得母親之愛,而随着陛下年歲愈加,漸漸開始猜忌殿下,殿下如今之處境可以說如臨深淵,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便是在如此環境下,殿下能有一個心靈的慰籍,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忍心讓他夢碎。
“小盛子?小盛子!”
小盛子一驚,連忙回過神,“啊?殿下。”
“你剛剛在想什麽這麽出神?連我的話都聽不到了。”裴熙疑惑。
小盛子連忙笑着說,“奴婢剛剛在幫殿下想主意呢。”
“那你可想到了?”裴熙問。
小盛子點頭,“奴婢思來想去,覺得有一樣東西十分合适。”
裴熙瞬間起了興致。
“是什麽?”
小盛子嘿嘿一笑,“這宮女能時常戴在身上的東西不多,平日裏連衣裳都不能有花樣,什麽都要規規矩矩的,但有一樣宮裏卻沒有明确規定。”
小盛子指了指耳朵。
“耳珰。”
小盛子道:“您不如送一對耳珰給她,這樣她就能日日佩戴,您到時候一看不就知道了。”
裴熙深覺有理,頓時眉開眼笑的誇獎小盛子聰明。
小盛子被誇的笑得像朵花似的,裴熙說。
小盛子:……
殿下脾氣好,但殿下也記仇。
·
翌日傍晚,徐舟剛剛下職回尚宮局,昨日那傅才人果然向陛下告了狀,陛下如今正寵着她,乍聞寵妃哭訴自然要為她讨回公道,徐舟免不了受一些皮肉之苦,但責罰到一半皇後便聞訊趕來,帝後二人一番交流,最終不了了之。
晗鈴端着一盆水進來,看到趴在榻上閉目的徐舟,那背上血跡斑駁,暈染了白色亵衣,看上去十分可怖。
“尚宮,藥我拿來了,我幫您上藥吧。”
“嗯。”
徐舟閉着眼屏蔽背上傳來的陣陣痛感,那幾杖雖受的不多,但皆打在實處,內裏恐怕也有些損傷,當真是傷筋動骨啊。
晗鈴輕輕掀開她的亵衣,偶爾還能感到一些阻力,是衣服粘在皮肉上再緩緩扯開的阻力,晗鈴的動作已經盡量輕了,但對舟舟來說還是會感到刺痛非常,讓她忍不住悶哼。
“尚宮你忍着些,快好了。”
晗鈴抽了抽鼻子,這是她跟尚宮以來第一次見尚宮受責罰,還是如此嚴重的體罰,她忍不住眼眶泛紅。
“哭有什麽用。”
徐舟痛的輕喘一聲,她側頭趴在小臂上看晗鈴,瞧着小姑娘眼睛紅紅像個兔子似的,忍不住發笑,遂又收斂笑意,嚴肅道。
“以後不許哭了。”
晗鈴悶悶嗯了一聲。
等藥上好,徐舟才重新換了身衣裳坐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舉手投足間不見絲毫滞澀,而晗鈴剛剛出去不到半柱香又回來了,她表情有些奇怪,遂又擔憂的看向徐舟。
“尚宮,有位貴人找您。”
徐舟放下茶杯看她,瞧她表情,心下不由微沉。
“誰?”
晗鈴低聲道:“太子殿下。”
徐舟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誰?”
“太子殿下。”晗鈴重複道。
“就在院外頭候着呢,這天暗沉,我剛出去還險些吓了一跳,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叫人通報,尚宮……”
她有些擔心徐舟。
徐舟揮了揮手,“給我尋件寬松的衣服,換好衣服你就從側門走,今晚好好休息。”
晗鈴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默默給徐舟換了身淺杏色襦裙後,安靜的從側門離開。
徐舟不知道太子尋她所為何事,但大晚上來找她,恐怕是一些不方便外人聽的,她讓晗鈴走也是免得她聽到不該聽的,白白搭了性命。
徐舟提着一盞宮燈穿過庭院,昏黃的光照亮三步之內,她悄無聲息的行至門口,擡眼果然看到一張少年容顏,少年清麗的五官被昏黃燈光映照的朦胧,像一副蒙着薄紗的美人圖。
十五歲,正是最雌雄莫辨的年紀。
徐舟側身讓步。
“太子殿下。”
裴熙沉默的跨門而入,他看着身後半步的女子,若非今日入宮聞她受傷,他如今恐怕還喜氣洋洋的準備送她禮物。
“你受傷了。”
裴熙腳步刻意放緩。
徐舟微愣,複垂眸低聲細語答,“回殿下,小傷而已,在宮裏做事犯了錯總要受責罰的。”
裴熙沉默,一時整個空間都安靜下來。
“給。”
忽然一雙手出現在她眼前,是一個精致的盒子,徐舟猶豫了一下剛準備彎腰行禮,卻聽他道:
“不用行禮,你拿着就好,特意送你的。”
徐舟聞言,伸手接過置于掌心。
“打開看看。”他伸手抽出過她手中宮燈。
少年的聲音不複白日的清亮,似乎也染上了夜的暗沉,好像失了光澤的羽毛,晦暗不清。
徐舟頓了一下,指尖輕輕抽開錦盒上的綢帶,待打開看清內裏物件後表情忍不住微訝,她擡頭看他。
“殿下……”
裴熙笑了笑,“喜歡嗎。”
舟舟摸不準,難道他大晚上過來就是給她送東西的?
為什麽?
怎麽會這樣。
徐舟看着少年眼中期待,頓時有些摸不準是別有他意,還是真的單純送她。
“……喜歡。”徐舟斟酌道。
裴熙頓時眼中一亮,他似乎聽到了什麽高興的事,他眯起雙眼,上揚的嘴角,如冬日陽光般耀眼,又似春湖般純粹而清澈,竟讓她覺得即便身在黑暗,也自有光明璀璨,驅散無間陰霾。
這才是十五歲應有的模樣,鮮衣怒馬,滿目朝陽。
便是這一抹笑,讓她一瞬間推翻曾經諸多結論,再不斷被她重組,最終她不得得出一個新的答案。
或許,她又錯了。
徐舟恍然想起裴熙的人生軌跡,如今的他才十五歲,小吳後雖然起了廢儲之心,但還沒有徹底顯露出來,裴熙的儲君之位暫且安穩,待到男主再長幾年恐怕才真的要進階母子相殘的修羅階段。
那麽如今的裴熙,雖時有被皇帝訓誡,被母親嫌棄,但人生最大的苦難還沒有真正到來,即便心有城府,本質上不過是一朵在風雨中飄搖的白花,尚且還沒成長到後期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高階霸王花。
那善良缺愛或許真的還存在于如今的他身上。
徐舟垂眸看着盒中耳環,那耳環款式并不華麗,相反只是用淺白色玉髓雕刻的鈴蘭模樣,材料并不名貴,卻小小一只頗有趣味,甚至有些不像宮中的風格。
裴熙見她盯着他親手制作的耳珰出神,頓時內心又有些忐忑起來。
“我第一次做這些,倒底有些粗糙,你若是不喜歡,也沒關系的。”
這會兒輪到徐舟詫異了。
親手做的?
給她的?
他們的關系有好到這種程度?
雖然心裏不信,但徐舟開始覺得手裏的東西漸漸有點燙手。
這思來想去,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她當初歪打誤撞送溫暖與母愛(霧)可能真的很成功,送到對方心坎裏,真把她當媽了(大霧)。
他倆或許出發點不同,但卻殊途同歸。
也算時來運轉?
這樣一想,手裏的東西忽然又不燙手了。
若是真把她當媽也沒關系,畢竟她也不是沒養過孩子,只是沒有一下子養這麽大的孩子,角色轉換需要緩緩。
看着對方滿眼忐忑,勉強緩過身份的徐舟頓時覺得此刻不能打擊孩子的自信心。
“殿下親手制作的?”
她詳裝詫異,複又看了看盒子裏的東西,誇贊道:
“實在不敢想象,殿下第一次嘗試便是如此巧奪天工。”
裴熙被誇的默默紅了臉。
倒也,不至于如此。
心裏雖這般想,但顯然是歡喜的,他看向她提了一個小小的請求。
“那你日後可不可以經常戴它?”
少年眸光閃爍,幹淨的像一潭清澈的湖水,全然不見陰霾。
這般幹淨的模樣讓徐舟也忍不住心軟,她伸手拿起錦盒內的耳環當場戴上。
“我日後定常戴,謝殿下相贈。”
想到如今善良正直的孩子,日後會在母親的算計下被迫成長步步為營,徐舟就忍不住憐惜。
可憐見的。
·
昨日晗鈴回去輾轉半宿才睡着,一睡着又被驚醒,反反複複生怕尚宮出了事,直到窗外曉色半熹微,她就徹底睡不着了,便穿好衣裳便馬不停蹄前往尚宮局,剛推開門就看到尚宮興致勃勃的澆着花,看上去醒了好久。
瞧見晗鈴,徐舟望了望天。
“今兒個來的倒是早,怎麽,一宿沒睡?”
晗鈴一愣,“尚宮怎麽知道?”随即反應過來摸了摸眼睛,心虛道,“也沒有一宿,就半宿,我擔心尚宮,見天一亮就來尋尚宮了。”
“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擔心。”徐舟澆完花放下壺轉身回屋,晗鈴笑嘻嘻跟上。
“好好好,我沒有擔心,想着尚宮年紀輕輕能坐上這個位置,自然有幾分手腕,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出事呢?想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徐舟坐在妝臺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晗鈴狗腿的上前伺候,幫徐舟绾發着妝,剛要拾起徐舟慣常用得耳珰時,徐舟看向一旁錦盒。
“用那對。”
晗鈴一愣,趕忙放下手,拿起盒中的耳珰,這一看忍不住道:
“您終于發現您合該戴些姑娘家戴得東西了!”
話音剛落晗鈴就看到徐舟趨漸發黑得臉,連忙話音一轉。
“您才二十歲芳齡,整日裏素淨得不見一點顏色,我瞧着宮裏那些老嬷嬷穿的都比您花哨,您但凡愛些顏色,尚服局那些姑娘哪個能比得上你。”
徐舟的臉黑轉多雲,“你這張嘴得本事怕是無人能及了。”
晗鈴簪好最後一根發簪,聞言輕輕一笑。
“我這說的大實話嘛,尚宮可別不愛聽實話。”
這嘴上本事,徐舟嘆為觀止。
半月一晃而過,徐舟這段日子差事辦的好,不光成為了皇後心腹,且近日得了陛下肯定,在這後宮的地位也日漸水漲船高起來,甚至有人暗中猜測陛下有意讓徐尚宮承六尚總管之職。
但徐舟知道事實并非如此,投靠皇後她固然能快速得到一部分權利,但她顯也失去了另一部分更高的權利。
總管後宮女官的權利。
徐舟選擇投靠皇後這一步棋,原本想的是依靠皇後支持一步步走到那個位置,但她只見眼前所見,忘了這女官制度最開始設立的原因便是遏制宮中後妃勢力,讓整個後宮掌握在裴家人手中。
如今乍看後宮是小吳後的天下,但這皇城真正的主人只能有一個。
她應該效忠的不是皇後,而是陛下。
怪不得原著裏到頭來徐舟也只能成為皇後手裏的一把刀,永遠也成為不了夢寐以求的六尚總管,從最開始她就走錯了路。
一把刀用完就能棄,她若是一條路走到黑,往後的結局想來也好不到哪去,一個連親兒子都能舍棄的女人,你能指望她對一把刀有憐憫之心?
徐舟知道她應該做出選擇。
如今六尚表面雖風平浪靜,但暗濤洶湧,除尚儀局之外,剩下的五位女官都對六尚總管之位虎視眈眈,而徐舟更是勢在必得。
那日陛下表面肯定了徐舟能力,實則是在給徐舟一個機會,一個能掌控後宮的機會。
陛下俨然對小吳後有些失望了,以前小吳後還有所收斂,近些年來已經逐漸開始肆無忌憚。
一個妄圖掌控男人的女人,沒有哪個男人會放心将身後交給她。
皇帝向徐舟投出橄榄枝,也是在企圖拆散皇後與她的結盟,而徐舟為了更高的權利,會選哪個不言而喻。
不愧是上位者,赤/裸/裸的陽謀,卻讓她心甘情願的跳下去。
這幾日的算計平衡讓徐舟心力憔悴,下值後也忍不住在腦子裏都在想日後的事,幾乎就沒敢放松過。
徐舟這邊剛跨過宮道門檻,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她心下一松,還好不是讓她要轉腦子的人,真是轉不動了。
“徐尚宮!”
想來這幾日徐舟的态度讓裴熙覺得自己的真誠終于打動了她,便越發喜歡尋她,但他也沒忘記倆人身份,倆人自然都是私下接觸,明面上少有往來。
這讓徐舟也不得感嘆,即便是朵小白花,也是一朵聰明的小白花。
徐舟駐足,也不知道這孩子在這等了多久,一見到她便屁颠屁颠上前,怪可愛的。
“殿下躬安。”
徐舟彎了彎腰,裴熙連忙擺手,“尚宮不必多禮!”
話已至此,徐舟也直起了身,“殿下可是剛剛從陛下那回來?”
裴熙點了點頭,“今日父皇沒有罵我。”
這言語間竟然還帶着小小的雀躍,徐舟一聽,頓時心生憐惜。
不被罵就那麽開心,這平日裏得被罵的多慘要求才變得如此之低?
天可憐見的。
如今不抑郁也算是天賦異禀了。
倆人就一前一後的走在宮道上,這條路少有人影,二人之間相處到還愉快。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便時常偶遇,徐舟從最開始的詫異到如今的習慣也不過過了十來天。
她知道是這小孩故意來尋她的。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裴熙走着走着腳步一頓,忽然轉身看向身後之人,眨了眨眼悄聲道:
“我帶你去個地方。”
徐舟瞧了瞧漸漸昏暗的天,心想再不出宮乾清門就要關了,但一看少年滿臉期待,頓時把話咽了下去。
大不了,再住一晚空殿呗。
這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偏到天邊去了。
徐舟跟在少年身後,一路上七拐八拐,居然還要爬過一處假山窄道,徐舟看着前頭臉不紅氣不喘的少年,心想年輕就是好,她已經有些累了,可爬不動了。
“把手給我!”
少年靈活的爬上假山窄道,轉身向她伸出手,徐舟猶豫的看向那雙手,遲遲沒伸手。
裴熙見她沒伸手,心裏雖然有些失望,但面上表情卻不變,他低頭從懷裏掏出帕子覆在自己手心,複又看她。
“這樣可以嗎?”
徐舟有被他這小小的動作戳到,頓時心生感慨。
小小年紀就如此紳士,未來定然是個知書有禮的翩翩君子。
她抓住他的手,随後被用力拉上窄道,二人有穿過幾處樹叢,天邊的霞光徹底消失了,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周圍連盞燈都沒有,黑漆漆的一片,徐舟越走越心虛。
這地方,她怎麽沒來過呢?
這宮裏她沒去的地方很少,顯然這是個偏到不能再偏的地方了。
雖然心裏有點虛,但徐舟沒敢說,畢竟前頭的孩子比她還小,要是她露怯了豈不很沒面子。
然後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終于來到了一處窄門,徐舟跟着少年停下腳步,倆人都沒有提燈,但好在今夜月圓,有月光照耀不至于抹眼黑。
少年伸手輕輕推開窄門,伴随着咯吱一聲,徐舟亦步亦趨的跟着他跨進了院子,這一進院子才看清院內之景。
院中長着一株高高的不知道什麽品種樹,銀色的月輝灑在地上,樹枝上,檐瓦上,時而有風吹過帶起一片枝葉摩挲聲,這一幕竟讓她覺得有些震撼。
雖在四方之地,卻讓她感受到了片刻自由,是獨屬于靜谧空間帶給她的心靈沉寂。
“七歲的時候總喜歡到處亂竄,忽然發現的這個地方。”
裴熙拉着徐舟走到樹下,她這才發現這是一棵楊桃樹,如今樹上結滿了楊桃,乍一看去碩果累累。
“這棵樹結的楊桃很甜,要不要嘗嘗?”
還沒等徐舟說話,他便伸手摘下頭頂的一顆楊桃,用袖子擦了擦遞給徐舟。
“嘗嘗吧,你肯定喜歡。”
徐舟看了他一言,默默伸手接過,輕輕咬了一口。
滿口清甜,不見酸澀,正好解了她一路走來的疲乏,于是忍不住又咬了第二口。
裴熙見她咬了第二口,忍不住笑了笑,又給自己摘了一顆,用袖子擦了擦也咬了下去。
“恩,和以前一樣沒變。”
“我總想把這棵樹栽到東宮,後來想了想東宮我也不知道能住多久,以後可不得便宜了別人,還是算了。”
徐舟聽了這話頓時咬不下第三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處靜谧到讓人下意識放松心神,她想安慰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于是腦瓜一轉,故作輕松道。
“也對。”
裴熙詫異看向她,徐舟裝作沒看到自顧自講。
“待日後殿下入主皇城,總不能老去東宮摘楊桃吃吧,那日後您的太子可要有閑話了。”
這話屬實大逆不道,要事往常她肯定不會說這種掉腦袋的話,但今日可能是手裏的楊桃太甜,甜的她腦子都沒了。
裴熙愣了幾秒,噗嗤一笑。
“我的太子還沒影子呢,日後他或許不愛吃楊桃,這樣想想确實浪費了。”
他沒苛責她,相反也沒接她那大逆不道的話,而是輕笑的揭過,純當玩笑而已。
倆人默默的蹲在廊下吃楊桃,等徐舟吃完楊桃看了看天,忍不住提醒身旁沒時間觀念的人。
“殿下再不回去,乾清門就要關門了。”
裴熙看了看時間,确實不早了,起身走到樹下又摘了好幾個楊桃,徐舟一看忍不住提醒。
“殿下您還吃得下嗎?”
裴熙摘了幾個放在袖子裏兜着,若是讓尚服局的繡女們知道自己精心制作的衣裳被人拿來裝楊桃,也不知道該是何種表情,
“這是給你的。”
徐舟受寵若驚,“那,多謝殿下擡愛?”
倆人原路返回,分開時裴熙将滿袖楊桃塞到她懷裏,叮囑道:
“若是還想吃同我說一聲,我再給你去摘。”
徐舟哪敢,雖然心裏把他當崽子,但倒底不是親生的,使喚起來就沒那種理直氣壯的勁兒。
想了想,覺得對方摘了一大堆全給自己,雖孝心可嘉,但她也要禮尚往來,于是從懷裏挑出了三個最大的給他。
“這些你拿回去吧,我吃不下那麽多。”
裴熙拿着手裏的三個楊桃,忍不住擡頭看向她。
“……好,那我先回去了。”
徐舟想行禮送別,但懷裏抱着一堆楊桃不方便彎腰,最終還是颔首道別。
“殿下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裴熙‘嗯’了一聲,轉身離去,等行至拐角後終于忍不住扶牆輕咳。
等過了大約半刻鐘,他才慢慢直起身走出乾清門。
作者有話說:
我想吃楊桃,最好粘點蜂蜜,嘶溜。
我改我改我改改改!
我終于想起這是本甜文,是要談戀愛的,不是來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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