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養心殿
太子跪在地上。
——啪!
“這就是你給朕辦的好事!”
一本奏折甩在他面前,天子威嚴的聲音響起,帶着深沉的怒意。
梁帝看着一動不敢動的太子,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抱胸來回踱步,那陣陣的腳步聲讓太子渾身顫抖。
“我懂了。”
“你把我當老糊塗了。”
帝王走到太子面前,指了指自己,太子緊緊以頭觸地。
“西狄那幫野蠻人,妄圖南下吞并我大梁國土?做他娘的美夢!”
梁帝一生征戰四方,周圍哪個小國不被他打的屁滾尿流,沒想到臨近天命之年,還有個不要死的敢觊觎他的國土!
不要命了。
“他要打便打!我大梁百萬雄獅,何懼區區幾十萬小國!該怕的是他才對!”
“你那法子……”梁帝看向太子,“太慢。”
妄想以商掣肘,沒個十幾年看不出效果,但他已近天命之年,也不知道有幾年好活頭,這根刺不拔他寝食難安。
而太子卻妄圖扭轉帝王征戰之心。
Advertisement
“父皇,大梁征戰了十幾年,民生凋零百姓疾苦,您功标青史,後世難及,可這天下……”
他緊緊以頭觸地。
“需要一個安定……”
少年清亮的聲音帶着壓抑與痛苦,仿佛冬日裏被冰封在極地之下的游魚,寒冷顫栗。
梁帝看着這個自出生起便被立為太子的長子,他太了解他了。
過于軟弱,過于仁善,面對敵人仁善,只有自取滅亡。
“你在教朕做事嗎。”
梁帝語氣平緩,卻讓太子全身一顫,下意識搖頭。
“兒臣絕無此意!”
帝王走到太子面前緩緩蹲下,太子趴的更低了,他伸手拍了拍太子的頭,語氣嘲諷。
“小子,跟你爹比你還太嫩。”
天子收回手,狀似詢問般道。
“你藏在文華殿的那個人,是韓少卿家的?”
太子全身一軟,“父,父皇,兒臣,兒臣……”
韓少卿乃逆王麾下軍師,當年逆王被梁帝斬于馬下,其麾下之臣皆被屠戮,韓少卿作為出了名的謀臣,自然第一個被殺,連帶着九族都被誅的幹幹淨淨。
而東宮文華殿作為太子之所,卻藏着逆賊之子,一個不小心便是殺頭的大罪。
皇帝安撫的拍了拍太子,語重心長。
“朕知道,當年你被你四叔俘虜,若非韓少卿,你這腦袋當年就沒了。你想報他的恩,便護了他那未滿月幼子的命,我當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不知道,可如今這孩子也有……七八歲了吧?”
天子眯着眼睛。
“韓少卿之子,當也不是什麽蠢才,你是想給自己留個謀臣,逆賊之子?”
天子起身,看着太子。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的盼朕早點死,好給你施展的機會?”
帝王接二連三的試探和懷疑讓太子覺得自己像塊案板上的肉,而頭頂上的刀搖來晃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落下來把他劈的稀碎。
走出養心殿時,天已經全黑,不知道是不是明天要下雨,擡頭望去竟看不到一顆星星,宮道黑漆漆的,宮人早已休憩,唯有幾隊巡夜的侍衛舉着火把到處巡查。
太子喉間微澀,忍不住抵嘴輕咳,這一咳便帶動整個胸腔都隐隐作痛。
“咳,咳……”
他忍不住又輕咳,這一咳便好似停不下來,胸口悶痛愈深,眼前也似乎開始發黑,他忍不住扶着宮牆喘息調整呼吸。
遠處舉着火把的禁衛軍正往此處走來,太子直起身擡步往前走,絲毫看不出剛剛得虛弱。
“太子殿下躬安。”
禁衛軍首領扶刀行禮,太子輕輕颔首并未開口,他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咳嗽,不過也圖添狼狽罷了。
禁衛軍起身目不斜視的離開,直到看不見他們得身影,他才徹底壓不住胸口悶痛。
“咳咳!咳……”
沒有人會關心一個被帝王疑心的太子,正如沒有人會在意深宮之中游蕩的幽靈倒底是何年何月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風涼,又或者許是牽動了舊疾,他眼前發黑,終于還是停下了腳步,努力深呼吸調整,卻還是無濟于事,甚至悶痛愈發深刻。
他仿佛脫了力似的扶着牆滑下,深夜的風夾雜着刺骨的寒意,可他似乎感受不到絲毫寒冷,只努力将自己掩藏宮牆得在黑暗中,企圖掩藏內心深處的不安。
如果……
風能吹走,就好了。
·
“尚宮,今日禦膳已準備妥當。”
晗鈴引着徐舟前往禦膳房,天子禦用的膳食需要層層挑選優中選優,便是早膳中普普通通的一碗清粥所用之米,也是禦膳房的廚子一粒一粒親自挑選出來的頂級貢米。
一碗小小的粥,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是普通平民難以想象的。
徐舟用勺子輕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清粥稠而不膩,入口即化。
“過。”
試毒這種事,自然需要可信之人親力親為,旁人插不得手。
一道道菜式逐一試過,确定無毒後被裝入匣子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養心殿,力求被擺到禦桌前,所有的膳食色香味俱全。
身着胭色宮袍女子走出禦膳房,身後跟着一溜串拎着匣子的小太監,所有人無聲又規矩的行走在宮道間,路過的灑掃宮女太監見着連忙退避一旁。
徐舟雙手輕置身前走在最前面。
送禦膳之事是她第一份在禦前露面的工作,自然要保證不能出一點差錯,所以她根本不會分神去看別人。
突然,她腳步一頓。
她看向縮在牆角鴉青色的一團,那人頭埋在雙膝間一動不動的,看不清臉,也不知道維持了多久,或者說,待了多久。
晗鈴上前輕聲道:“昨兒太子殿下在禦前被陛下訓斥了。”
徐舟這才收回視線。
·
養心殿
一行人無聲的魚貫而入,內侍們輕輕打開匣子将早膳擺到桌上,女官立在一旁,待所有菜都擺上後,禦前總管看了一眼,甩着拂塵走進內殿,路過徐舟時還誇贊一句。
“徐尚宮做事,妥當。”
徐舟嘴角的弧度未變,她微微彎腰,聲音柔和恭肅。
“事關陛下,徐舟自然要親力親為,不敢有絲毫懈怠。”
皇帝掀簾而出坐在桌前用膳,徐舟就靜靜站在不遠處躬身低頭一動不動,仿佛與旁邊的太監宮女們融為一體,沒有一定存在感。
等陛下用完膳,太監們再輕手輕腳的将碗碟收好,一行人又悄無聲息的離開養心殿。
跨出養心殿剎那,徐舟輕輕吐出一口氣。
今天第一份差事做的漂亮,徐舟心裏自然也松快,于是在回尚宮局的路上又看到那縮在牆角的青團時,她依然腳步不停。
主子有一些特殊癖好做下人的也不好指摘不是。
·
裴熙恍惚間仿佛聽到了什麽歌聲,那歌聲忽遠忽近,唱的哀轉久絕,他仿佛置身在極度空曠的巨大空間中,那歌者踮着腳尖,一下又一下旋轉着靠近他,又在快要碰到他的時候快速抽離,哀傷的歌聲唱的似乎是家國情懷,又似乎是閨中哀怨,漸漸的,哀傷的歌聲變得扭曲,聲調被拉的極長,逐漸變得尖利刺耳。
他捂住耳朵,他讨厭這個聲音……
閉嘴……
閉嘴……
閉嘴!!
仿佛身處在深水之中,外界傳遞的一切被粘稠的水阻隔,變的扭曲而猙獰。
殿下……
他努力擡頭,迷蒙間看到一道胭紅色影子。
“殿下……”
徐舟看着眼前的人,她本不想多管閑事,但她忽然想起對方自她從養心殿後回來一直維持着同一個動作,這其中來來回回起碼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一直維持着一個動作,這不得不讓她産生懷疑。
不會是暈了吧?
想着,她前腳剛踏進尚宮局,後腳就往回走,果不其然,還是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同一個動作,連衣服上的褶皺都沒變。
徐舟垂眸看向角落裏的人,一旁灑掃的宮女見了她連忙行禮。
“徐尚宮。”
看到徐尚宮一直盯着角落裏的人,小宮女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我來上職時便看到這位大人坐在這了,一直沒動呢。”
宮女卯時上職,至今少說也有兩個時辰了。
徐舟微微彎腰側耳傾聽,有呼吸聲,随後緩緩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
“殿下。”
“太子殿下。”
喚了大約三聲,埋頭的人終于動了動,緩慢擡起頭,徐舟看清後,不禁皺了皺眉。
少年面色慘白,雙頰卻泛着嫣紅,活像白團子抹了紅胭脂,他雙目渙散俨然已在昏迷的邊緣,他眼神渙散的看向她,動了動唇不知道在說什麽,徐舟離他兩寸,恰好聽清。
“……難聽。”
徐舟立馬直起身,揮了揮手讓身後的太監把人擡走。
“尚宮,這,擡去哪裏啊?”為首的太監詢問。
徐舟剛想說直接擡到東宮去,但從後/庭到東宮要穿過乾清門,走過三大殿,這一路擡回去腳程都不知要多少。
“……找個幹淨的空殿安置。”
“是。”
說完,她看向身後的晗鈴。
“去坤寧宮一趟,就說太子暈倒了,問娘娘怎麽安排。”
“是。”晗鈴點頭轉身往坤寧宮去。
徐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
“禦醫還有多久到?”
徐舟看着床上的人被燒的糊裏糊塗開始胡言亂語。
“已經去請了,大概半柱香內就到了。”宮女答到。
此時晗鈴回來,她走到徐舟身邊,似乎有些猶豫怎麽回答。
徐舟看了她一眼,“娘娘可有安排?”
晗鈴搖了搖頭。
“娘娘讓我們好生照顧殿下,等殿下醒了就讓他回東宮去,莫要把病氣傳到宮裏。”
她心裏早有預料,這是得多嫌棄,生病了不來看一眼,還避諱着讓人趕緊走,是不想把病氣傳到宮裏,還是不想傳給誰。
禦醫來了後把了把脈,開了幾帖桂枝湯,等發了汗便無礙了,只是這藥熬來卻怎麽也沒辦法給人喂下去,急的喂藥的宮女團團轉。
小宮女喂了好幾勺,藥汁全順着嘴角流走了,無奈只能找徐尚宮。
“尚宮,殿下怎麽也不張口,這,這藥根本喂不下去啊!”
晗鈴看着也有些着急,“尚宮,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太子出事,陛下恐怕難饒我們!”
徐舟聞言,心裏忍不住嗤笑。
這病,還不是被老子給吓得。
她看向床上就算昏迷也緊緊閉着嘴的人,伸手接過宮女手裏的藥。
她讓人扶起對方,伸出右手擡起對方下颚,兩指在兩頰輕輕一搭,一個用力就撬開了對方的嘴,左手順勢就将黑漆漆的藥汁全部灌了進去,灌完立馬合嘴死死捂住,大約這藥實在苦澀,就算在昏迷之中的人也下意識掙着想要咳嗽嘔吐卻被人捂着嘴,臉都給憋紅了。
而做着這一切的徐尚宮卻兀自将碗遞給一旁宮女,直到人不再掙紮,确定把藥喝了才松手。
一旁看完全過程的晗鈴與小宮女目瞪口呆,徐尚宮輕哼一聲,狀似戲谑道。
“等你們給人喂多了藥,自然就熟能生巧。”
小宮女下意識道。
“誰喝藥要這麽灌啊?”也太狠了。
徐舟眼角輕挑,似笑非笑,晗鈴立馬扯了扯小宮女,小宮女也反應過來霎時白了臉。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一個故事,發現了問題還不少,希望這個故事能毛病少一點,起碼比上一個少一點。
一如既往,求評論,求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