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嗯。”
隔了好久,夏銘才清了清嗓子,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趴在床上,手機斜斜支在自己面前,這姿勢仰得脖子不舒服,于是就把腦袋歪靠在了一邊手臂上,恹恹閉上了眼。
聽筒裏像是能傳遞來對面的呼吸聲,這麽近,這麽近。
“十點半了,你晚上吃東西了嗎?”方睿的聲音很平緩,仿佛只是閑聊。
“唔。”窗簾拉着,夏銘完全沒有了時間概念,肚子似乎是空的,但這也不重要,下意識哼了一聲,過會兒才悶悶地答,“沒有。”
方睿的耐心仿佛無窮無盡,一直在安靜地聽,然後又溫柔地問:“我也剛忙完,要不要一起吃點東西?”
夏銘的睫毛顫了顫,內心瘋狂心動,差點一個“好”字就要脫口而出,卻偏偏黏在唇齒上怎麽都說不出來,他不知不覺咬住了嘴唇,既不想說那個“好”字,更不想說“不好”。
電話那頭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我現在去接你。”
夏銘簡直是有點慌張地睜開了眼睛,手機上顯示電話已經挂了。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秉承着一個大明星的自覺,立即去洗手間收拾自己。
洗臉時他盯着鏡子看了三五秒,那張純素顏都夠驚豔的面容堪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只是此刻一側臉頰上隐隐泛着片紅痕。夏銘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掬起一捧水澆潑了上去。
他把自己收拾幹淨走出卧室,在廳裏看到了助理柚子。
門一響,原本窩在沙發裏昏昏欲睡的小姑娘立即坐直了,看到夏銘出來随即就站了起來。
“銘哥,你睡醒了?”
“嗯。”夏銘沒問柚子為什麽會在這,想也知道,肯定是淩璨叫來的——他看到原本是該在行李箱裏的很多物品已經分門別類放置到位了,在他昏沉睡去的時候,他的無敵經紀人想必是處理了不少事情。
“是不是餓了,想吃點什麽?”柚子忙忙碌碌端上切好的水果,然後又要去廚房,被夏銘叫住:“別忙了,我出去吃。水果你自己吃,待會早點回家去倒時差睡美容覺。”
“啊,你一個人嗎?”柚子很意外。
“我約了人。”
他只說了這麽一句,柚子着實不好再刨根問底,雖然還有點擔心,但也只能看着夏銘走到門廳處,往腦袋上扣了頂棒球帽,又戴上口罩準備走。
她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叫住:“下午昱總來過電話,我說你在睡覺,他就挂了,也沒說是有什麽事。”
“知道了。”夏銘應了一聲,推門就走了。
柚子看着人出去了,想來想去還是心裏不踏實,趕緊打電話給淩璨:“璨哥,鳳皇剛剛自己出門了,說約了人吃飯,不讓我跟着……”
淩璨在公司剛結束一個會,這會兒揉了揉眉心道:“沒事,我大概知道是跟誰。”
·
方睿的純黑色奔馳正停在星河灣樓下。
一個人拉開車門上車,帽檐壓得很低,口罩也把臉擋得嚴嚴實實,讓人一眼看去,幾乎什麽端倪都瞧不出來。方睿也只是極為尋常地看過去一眼:“想吃什麽?”
一邊問就一邊發動了車,車子緩緩駛離,夏銘歪着腦袋想了想:“什麽都行?”
“當然。”
“漢堡,薯條,再來杯可樂!”
出乎方睿的意外,夏銘的聲音裏居然透着一股子輕松愉快。車已上了大路,他沒能再分心去揣度夏銘的心情,于是就帶了點笑意陪人聊天:“那是去肯德基還是麥當勞?”
“都行吧……有區別嗎?”提到這個夏銘反倒遲疑了一下,那個問句裏是帶了真情實感的疑惑。
“有些人是有口味偏好的,比如小昱就只喜歡肯德基的烤翅。”
“哦……”夏銘似乎若有所思,方睿壓低了車速,很有耐心地等他做決定。車窗外的街市燈火通明,行人倒已漸漸寥落,畢竟是已經到了深夜,也只有24小時的快餐店還在營業了。
“遇到哪個就是哪個吧,反正我都沒怎麽吃過。”口罩遮掩之下,夏銘似乎是笑了一下,說完之立馬轉頭去看車窗外,隐約肚子裏叽裏咕嚕,他是真的餓了。
兩個大男人深夜來吃肯德基這種事情,不太常見,但值夜班的店員也沒太在意。按照其中某一位點的單麻利配好了餐,方睿正要端走,卻被叫住:“等一下。”
店員從櫃臺底下翻出個小紙盒放上餐盤,露出職業性微笑:“套餐裏有送玩具,祝您用餐愉快哦。”
這樣滿滿的一大盤子端過去,角落裏的那一位,眼睛就明顯亮了起來。
夏銘沒摘帽子,但偷偷摸摸勾下了口罩,先拿過加滿了冰的可樂,大大喝進肚一口。激爽氣泡讓他止不住打了個顫,然後就開始美滋滋吃薯條。
方睿坐他對面,他們挑的這個位置是頗為隐蔽的夾角,店面裏也幾乎沒什麽客人,他拿了另一杯可樂,不聲不響地看着夏銘吃。
夏銘的中西式用餐禮儀都經歷過非常正式的訓練,他演過的角色裏有帝王,有出身不俗的歸國科學家,也有快被饑寒逼瘋了的少年,方睿在許多鏡頭裏看過夏銘吃東西,什麽樣子的都有。但沒有一個能代入到當下,此刻坐在他對面吃快餐的這個人,明顯就只是簡單純粹的快樂。
薯條剛出鍋,夏銘用指尖捏起一根,然後用它去刮了一抹冰激淩,一起丢進嘴之後立馬被燙得嘶嘶吸氣。可酥脆外殼裏頭包裹着的半凝固樣土豆泥真的是好吃啊,果斷再來一根,再配上一口嗤嗤泛着氣泡的冰可樂,夏銘吃得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一臉幸福滿足。
方睿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在什麽時候彎了起來,或許是在看到夏銘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安定了。
快餐店的這一角很安靜,過了陣子之後才有人忽然輕輕地“咦”了一聲。
夏銘吃爽了,終于有閑心去擺弄那個小紙盒,這一季的主題是十二生肖,他從裏頭拆出了個塑膠小玩具。
一只臉頰鼓鼓犄角彎彎的,小羊。
夏銘一臉意外,拿着小羊看了又看,先學着小玩意兒鼓起腮,然後忽然笑了。
他說:“好可愛啊,像我。”
方睿也笑了:“好巧。”
确實是巧,夏銘就是屬羊的。
夏銘把小羊放在了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玩兒,看着小玩意兒在桌沿仿佛要倒不倒,在掉下去之前又敏捷地一把抄在手心裏。
餐盤裏的每樣東西他都吃了一點,有一些是垂涎已久,還有一些是根本沒吃過。不過這會兒是都沒什麽興趣了。
方睿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玩兒,既沒有盯着他的臉看,也沒有問他還吃不吃。倒是夏銘,在這樣長時間的一段沉默之後開了口。
他說:“謝謝你啊睿哥。”
方睿笑了一下。
夏銘垂着眼皮,一點沒朝對面看,仿佛自己面前并沒坐着個人,只是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難怪我惦記了薯條這麽多年,剛出鍋的,熱的,真的是超好吃啊。小時候覺得冷掉的就已經是人間美味了,真沒見識。”他的眉眼彎起來,仿佛在說什麽笑話,忽然擡頭沖方睿眨了眨眼。
他也不需要方睿答話,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
“我媽以前說,薯條高熱量,可樂就是糖水。又傷皮膚又傷身材,絕對不準吃,想要就得挨打——她把這張臉看得好重要啊。”夏銘忽然雙手一伸握住了自己的臉,很用力揉捏着,扮了個非常誇張的鬼臉。
“睿總,這張臉要是沒了,是不是得算成公司的重大損失了。”
方睿不言不語地看着他,到這兒才平淡地接了一句。
“不會。”
“什麽不會?”夏銘接話接得很快,“不會毀容,還是不算損失?”
“你的價值,不在一張臉上。”
夏銘的嘴角彎了彎,似乎滿意這個答案,整個人随即往身後的卡座軟包上一靠,桌下的腿長長地伸了出去。
他的嘴角挂起個嘲諷的笑。
“如果長得美就能為所欲為,徐女士也不會一輩子只是個暴躁的花瓶了。”
方睿笑了笑,只說了一個字。
“對。”
夏銘噗嗤一聲樂了。
這回他的笑容變得燦爛而快活,明顯心情大好,一張标致的美人臉上笑眼彎彎,眼睛裏閃着亮晶晶的光。他樂了好一陣子,胸臆之間始終擁堵着的塊壘忽然冰消雪化,整個人都仿佛為之一輕。
笑容這種東西是有感染力的,方睿的嘴角弧度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
夏銘笑着笑着,忽然臉色一肅,直直地看着方睿:“如果沒有這張臉,如果我不叫夏銘,也許是做不了演員了。但我還是我,就憑我的能力和付出,不見得會差到哪去吧?”
他的神情裏幾乎帶着幾分冷漠,這幾句話說得冷靜又傲慢。方睿和他對視,眼神卻柔軟萬分。
他答:“你在哪裏,都是光芒萬丈。”
夏銘挑了挑眉,聽到方睿又緩緩說了下去。
“在娛樂圈,美色從來都不是稀缺資源,天賦和持續不斷的努力才是——或許在哪裏,這些都是很少有人能兼具的。但是鳳皇,你一直是最好的,無論哪一點。”
夏銘聽着這幾句話,仿佛若有所思,隔了會兒才忽然又笑了笑。
“是嗎,我什麽都有嗎?”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帶點自嘲,“但我怎麽覺得自己缺點開心呢?”
店裏的電子鐘忽然報時,顯示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夏銘轉頭看了看,然後伸手去拿那只塑膠小羊,混若無事地換了話題:“回去吧,明天還有媒體見面會呢。”
“見面會延期,淩璨已經去安排了。”方睿接話,看到夏銘有些意外的臉色,“才剛回來,不用那麽趕,你安心調整一下狀态和心情。”
夏銘深深地瞅了方睿一眼,什麽都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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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人回星河灣的路上,燈火都已闌珊。
夏銘上車時就打了個軟軟的呵欠,時間已經太晚,又是回自己家的路上,帽子和口罩都沒什麽必要了,他扣好安全帶,整個人就懶懶地窩在了副駕座位裏。
車裏有些異常柔軟的旋律,溫情又催眠,夏銘阖上眼皮,一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能和方睿說幾句,後來漸漸就沒了聲音。等一個紅燈時方睿看過去一眼,發現連手上握着的小羊都滾落到座位底下去了。
他動作極輕地調整了座椅的角度,又在變燈時幾近消無聲息地起了步。
前方的目的地像是極其遙遠,又好像眨眼就到,這份安寧靜谧着實沒延續太久時間,車就已緩緩駛近了那棟樓下的臨時停車位。
方睿停穩了車,原本想要把人叫醒,轉頭卻看得整個人都靜了。
副駕上窩着的那個人,一張睡顏被車外投來的光線勾勒出極其精致的輪廓。月光像層紗,正披覆在這張恬靜得全無一點點防備的臉上。
長睫毛下落了一排淡淡陰影,唇皮鮮潤得幾乎有些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