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正值中午,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越洋航班徐徐降落在Z市國際機場。
夏銘戴了帽子、墨鏡、口罩,身畔助理保镖一大群,全副武裝嚴嚴實實地下了飛機。
機場出港處早早做了準備,不但加派了大量工作人員,又在貴賓通道外拉出了長長的隔離帶。但粉絲和媒體的熱情又豈是這點物理阻隔所能抵擋的?隔得大老遠看到一幫人走來,一聲尖叫就引發了山呼海嘯似的呼喊,鮮花燈牌手幅齊刷刷舉高了揮舞起來,相機快門和閃光燈也在頃刻間閃成了一片。
密密麻麻的工作人員把夏銘護在最中間,一行人大步往外走,幾個體型差不多的穿戴了和夏銘類似的衣服帽子,走在前頭的有一個身量尤其高些,步态挺拔非常有範兒。吸引了最多也最密集的炮火,長槍短炮齊刷刷全招呼了過去。在他身後,另一個高大男人護着始終低頭走路的夏銘,快步穿過了仿佛槍林彈雨似的洶湧人群。
他這裏暗度陳倉迅速跑路,承擔了靶子任務的淩璨才摘了墨鏡口罩露出燦爛笑容,對着一票媒體和忠實粉絲說:“感謝大家對我們鳳皇的厚愛,等這麽久真是太辛苦了!恒亞最快在明天就會召開正式的媒體見面會……”
夏銘的後腰處環着個結結實實的臂膀,分明是個非常有安全感的護衛姿态,但直到上了保姆車,他也沒從渾渾噩噩的狀态裏恢複過來,連道謝都純粹只是下意識,喃喃道:“謝謝睿總。”
在巴黎的一周多他着實是辛苦,拿完獎之後也幾乎沒什麽時間休整,直接就飛回了國。整個旅程睡得昏天黑地,飛機落地才醒,于是整個人到這會兒還在發懵。
他臉色憔悴,人人都看在眼裏,方睿把他送上車,這會兒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夏銘垂着眼皮靠到後座,表情恹恹仿佛又要睡過去。車門再次拉開,淩璨上來了。
他來了,方睿也就放心了,和淩璨低聲說了幾句,讓他把夏銘送回去休息,自己要直接去公司。
淩璨點頭,看着老板和藍岚上了另一部座駕,兩邊分道揚镳。
夏銘似睡非睡,從頭到尾沒再說什麽。淩璨給團隊裏其他人做了安排,最後自己開車,一路順暢地抵達了星河灣。
他把車在地庫停穩,轉頭才發現夏銘直勾勾地睜着眼睛看窗外。
忍不住就問:“怎麽,不認識家了?”
夏銘沒說話。
淩璨下車,順手給他拉開了車門,然後繞到後備箱那裏去拖行李。
夏銘從車裏伸出一條腿,又伸出一條,然後慢吞吞道:“随随便便就被人闖的房子,能叫家麽?”
淩璨砰的一聲摘出沉重的行李箱,淡定安撫他:“沒事兒,那天人一走我就讓霍迪把入戶密碼全給改了。”
夏銘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卻一點都沒笑出來。
兩人搭直梯上樓,夏銘買的這套公寓是一梯兩戶,18歲時他攢的那點私房錢只夠勉強買下一套,後來經濟獨立之後又讓淩璨想辦法,加價把另一套也買了過來确保私密性。不過他只有一個人住,又常年在各個劇組間奔波,另一套房就始終空着。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淩璨擺弄着那倆極其沉重的大箱子,其中有一個的滾輪似乎是卡住了,他就低頭去看。
夏銘走出電梯才想起家門密碼改了,不知道自己的指紋還好不好使,他扭頭叫淩璨:“璨爹……”
他分了心,全然沒防備到樓道一側的消防通道裏,幾步清脆的高跟鞋落地聲忽然由遠及近。
緊接着一記淩厲的耳光破空而來。
“啪!!!”
火辣辣的痛覺于意識之先,在夏銘的臉皮子上驟然爆開。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身後一只手猛然拉了他一把,狠狠把他扯到了身後。夏銘踉跄了兩步,腿磕到了行李箱差點摔倒。但也虧了淩璨拉的這一把,以及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半空中那随後而來的第二個巴掌。
那只被勒住了的手腕纖細白嫩,五指修長,漂亮得如雕如琢。
而手的主人這會兒一雙美目圓睜,滿臉暴怒。
“淩璨你給我滾開,老娘教訓自己兒子,你算什麽東西!”
淩璨臉色鐵青,少有動了真火,一只手攥得像鐵鉗:“別逼我打女人。”
落在徐倩倩後頭的另一個人沖上來了,夏成哲使勁去扯淩璨的那只手:“幹什麽!撒手!你給我松開!”
徐倩倩的那只手确實被握得極疼,越發怒氣沖天,沖着被淩璨擋在身後的夏銘忽然張口就罵。
“夏銘!你現在了不起了,拿獎了,又獲影帝了,連親爹親媽都可以不認了!只不過帶幾個人來你家坐坐,你就有本事讓你媽的整期節目全删光!還能把親爹媽都攔在門外頭!你這麽能耐,怎麽不拿把刀把自己臉劃了!再把自己名字也改了!跟我們永遠撇清關系好不好啊!”
她聲音尖利,末了幾句吼得破了音,簡直是如有實質的刀子,兇殘生猛地剮過了淩璨的耳膜,後者的眉頭狠狠皺起,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自己身後一直沉默着的夏銘忽然平靜地應了一聲。
“哦。”
這邊鬧成一團的三個人霎時靜了一靜,于是就聽到更加冷淡的下一句。
“說完了嗎?”
徐倩倩的臉色難看至極,淩璨松了手,夏成哲趕緊捧起老婆手腕查看那一圈紅痕,被她用力甩脫了。
她大口喘息着,臉色幾乎稱得上是猙獰,但夏銘已經面無表情地越過了她,伸手去按門上的指紋鎖。
那只手不住發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開這扇門,第一下果然沒打開,夏銘垂着腦袋又試了第二下。身後的徐倩倩深吸了一口氣,一大堆話堪堪就要出口,硬生生被打斷。
因為夏銘冷冷地說:“再鬧一句,淩璨你去報警。”
電子鎖忽然打開了。
夏銘推門入內,然後咣一聲把所有人都關在了外頭。
屋子裏的陳設和擺布沒任何異樣,可夏銘的視線仿佛渾無焦點,一眼掃過去,似乎什麽都沒看到。他忽然間頭疼欲裂,游魂一樣的穿過了客廳。
大門外隐隐有說話聲,但他不關心了,夏銘進了卧室,再次關上這一扇門。
隔絕了大部分噪聲之後,他筋疲力盡地栽倒在床上,觸手可及的位置扔了幾個抱枕,随便抓了一兩個過來,然後深深的,深深的把自己幾欲炸裂的腦袋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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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高跟鞋聲忽然又遠遠地響了起來,夏銘一驚,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節奏。這一刻就連談笑甚歡的方家小兄弟倆都不那麽可愛了,因為媽媽從來不允許他随便跟人玩。
——“寶貝兒,你将來是一定要做大明星的,不能跟不明來路的小孩玩。”
他讷讷地看看方睿,又看看方昱,小聲道:“我媽媽好像來了……”
十四五歲的少年明顯非常通人事了,方睿拍了拍還趴在床邊舍不得起來的弟弟。“該回家了,有機會再一起玩吧。”
方昱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被哥哥牽走。但一扭頭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大美女,立即童言無忌地贊嘆出了聲。
“哇,你媽媽是仙女嗎?”
穿着禮服的徐倩倩妝容濃豔,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原本表情并不太好看,聽到這麽一句直白誇獎,居然笑了一下。
“是你們幫了我家銘寶兒嗎?謝謝你們喲,有空來阿姨家玩。”
方昱當即使勁點頭,方睿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小兄弟倆拎着書包出去了。
夏銘的鼻端驀然迎上了一道馥郁甜香,徐倩倩拎起厚重裙擺走過來了。笑容只那麽一瞬,這會兒她皺起了眉,伸出一只素白玉手摸了摸兒子額頭:“這不挺精神的嗎?”
她垂眼看夏銘,明顯心煩地:“什麽毛病一驚一乍的,小孩子發個燒說得跟要死了一樣,那麽大老遠的逼人趕過來,真他……”
她咽下了個髒字兒,直接坐到了床邊接着自言自語:“真當大人都沒正經事了,交這麽多錢給這破學校有什麽用,不是配了生活老師保健老師嗎,怎麽照顧個小孩都不行……”
夏銘抿着唇不言不語,一直安靜地看着媽媽。這時方昱突然跑了回來:“我踢球的護踝好像忘記拿啦!”
他伸腦袋到夏銘的病床下看,徐倩倩的碎碎念當即被打斷,夏銘擡頭,看到那個大些的哥哥正站在門口。
方昱一通亂找,什麽也沒找到,卻忽然想起什麽來,笑嘻嘻對着這邊的母子:“對了夏銘,等你好了先來我家玩吧,我家住崇安區天鵝堡,真的有天鵝哦,黑色白色的好多只!我家也超級好找,你說種了很多很多花的方家就行!”
夏銘的眼睛亮了亮,卻沒敢答話,倒是徐倩倩瞅了瞅方昱,試探着問:“崇安區天鵝堡,方家?你姓方?”
“對呀。”方昱眨了眨眼,“我叫方昱。”
“有位恒亞影業的方總……”
“那是我爸呀~”方昱燦爛地笑起來。
“小昱。”始終站在門口的少年晃了晃拎在手裏的書包,“你的護踝在包裏呢。走吧”
“咦又亂塞了嗎……”不見了的東西失而複得,方昱趕緊沖着這邊揮了揮手,“那我走了哦,有時間來玩啊,真的要來!”
徐倩倩笑起來,看起來美麗極了:“好的呀,等我們銘寶兒一好就去哦。”
……
方昱沒騙人,天鵝堡,是真的有很多黑色和白色的天鵝。
一泓逶迤水系環繞着錯落其間的若幹座獨棟別墅,蔥茏的綠和碧藍的水隔絕了市中心的水泥森林。方家大宅的裏裏外外到處都是花兒,方昱剛剛當選了足球小明星,一腳球飛過就撞碎一排女主人才精心侍弄的花兒。
可靜姨脾氣太好了,永遠笑眯眯地叫“夏夏”,也永遠溫柔地收拾這一院狼藉,從不生氣。
球在家裏是踢不成了,方昱便拉着他去看方睿的畫,再不然就看小羽姐拉琴,頂頂漂亮的小羽姐只不過比這倆才大一兩歲,卻可以拉出那樣娴靜優雅的琴音,小孩兒的笑聲和着這世間最純最美的旋律,乘着方昱折出的紙飛機,在那棟美麗的宅院裏四處飛翔。
小羽姐的琴聲能讓任何一個頑皮的男孩子安靜。
方昱折出來的紙飛機永遠飛得最高最高。
方睿的畫并不算好,可他專注落筆的神态卻能讓人看上好久……
……
夏銘迷迷糊糊地從松軟織物裏翻了個身,近乎于長時間的慢性缺氧狀态之後重又得回呼吸,他急促喘息了好一陣子。手伸出去,勾到了一個涼涼硬硬的東西。
他有點發懵地看着手機屏幕,忽然意識到自己撥了個電話出去,屏幕上正顯示着那個人的名字,看清楚以後,夏銘簡直是慌亂地迅速點了個挂斷。
但也許是晚了,對方已經看到了這通莫名其妙打來、又突如其來挂斷的電話,因為他正撥了回來。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一直在震,一直在震。
夏銘癡癡地看着那個一遍遍閃動的名字。
不要接。
別接。
接。
“鳳皇。”那個溫柔到極致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