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方昱的身後是笑語喧騰的中庭,他耐着性子敷衍了一通,總算又找了個理由暫且擺脫幾分鐘。
他的身前是一片靜谧的邊廳,光線柔和低暗,他要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能看清楚那邊交纏的身影竟然是——
大哥,和夏銘?
方睿的背影嚴嚴實實遮住了絕大部分視線,方昱甚至只能從他懷裏人的衣服邊角顏色辨認出那個人到底是誰。方睿頸項低垂,這很像是個在聆聽的動作,但……誰會相信這種姿勢是在說話???
方昱甚至聽到了極其細微的鼻音,是那種嘴唇被堵住以後才會發出的聲音,很軟糯,很濕潤。
在幾秒鐘極度震驚的混亂之後,方昱手中的金屬杖尖忽然惡狠狠一頓,敲在大理石鋪的地面上,是清脆又淩厲的一聲。
他顧不得吧臺那裏的人是怎麽被陡然驚吓到分開,也顧不得方睿扭頭看到自己時是什麽表情。他只能靠着極其有限的一點自控力去保持住所有人的體面,沒在這種場合做出什麽更失控的反應。
方昱轉身就走。
·
親上去時,夏銘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可真正接觸到了那兩瓣嘴唇,他發熱的腦仁之中就轟然炸開了五顏六色的煙花。
彼處傳遞來的氣息清爽、溫暖,讓人止不住地更深進入,可這一步時夏銘受了阻,他着急起來,帶着酒氣的舌尖左右亂掃,想要從唇縫裏引誘出另一個同類。他甚至抓住了方睿的肩,反正自己的整個身體這會兒都被一雙手臂穩穩圈住,安穩又妥帖。
他能很清晰地分辨出,這一雙手臂有過轉瞬即逝的一刻僵硬,可方睿甚至一步都沒往後退避。夏銘可不管這是因為什麽,是怕他摔了也好,是過分震驚之後的來不及反應也罷,總之自個兒現在得償所願,那麽更進一步又怕什麽?
這年頭,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在這種類似贏了第一把的賭徒心态下,夏銘握住了自個兒大老板的肩,胡亂吻了幾下之後,索性直接咬了一口。
方睿猝不及防,悶哼一聲,與此同時另一聲更大的響動傳來。
在唇齒咋分的瞬間,夏銘看到了方昱寫滿怒意的眼神。
腦海裏那些五顏六色的煙花陡然消散,夏銘霎時慌亂,他剛要叫住方昱,但對方已經轉身就走。夏銘當即仰頭去看另一個人,可該死的邊廳光線太晦暗,他竟然沒能立刻看清方睿在這一刻的眼神。
“我去找他!”夏銘心下一沉,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方睿一把抓住了他胳膊,聲線居然是照舊平穩:“我去。”
他三步并做兩步,在悅庭的門外追上了方昱。盛怒之下的二少抛下了生日宴和所有人,這時已經走出了百十米,方睿匆匆趕上,叫他名字:“小昱!”
方昱陡然站住,面色難看至極,若要說平日裏他不過是冷漠傲慢,這時幾乎就是怒不可遏,他瞪着方睿。
“睿總玩得很開啊。”
方睿的面色一僵,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應對,方昱已經連珠炮似的說了下去。
“不愧是天生的富貴種子,從小到大,要什麽就有什麽。方博眼裏只有你,我媽做任何事要先想着你。我喜歡的人也要歸你,方睿,你的命是不是太好了?”
末了,他死死盯着方睿唇上那處隐約痕跡冷笑。
“別太貪心了,小心最後什麽都得不到!”
方睿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方昱離開,腦中一片混亂。
片刻前的震驚和更早些時候的迷亂攪成了一鍋粥,他再三深呼吸,根深蒂固的偏頭痛仿佛密集的刺,顱腦之內一陣銳痛。但身後悅庭裏的滿門賓客都還在,家裏長輩什麽都不知道,以及,夏銘。
方睿摸出手機給淩璨打了個電話,說夏銘喝多了,讓他馬上過來。
挂斷電話時,他已經回到了悅庭,方才已經有客人注意到了方家的這兩位先後匆匆走出去,杜靜姝這時着急地迎上來,問他:“怎麽了?小昱呢?”
“他先回去了。”方睿言簡意赅地只答了這一句。
“啊?這孩子……”杜靜姝止不住嘆氣,一臉無奈。“算了算了,他能待這麽久,我已經很意外了,唉。”
她沖方睿勉強笑了下:“沒事兒,我和姑姑陪老朋友們聊聊天吃東西也是一樣,你要是累了也別撐着。”
方睿沒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杜靜姝打疊起精神去應酬,方睿匆匆走回邊廳。
夏銘還在,卻已經醉态全無。人是靠着吧臺,不過看起來清醒得不得了,眸光淡淡地望向門口,看到方睿回來,甚至笑了一下。
“睿總。”
方睿的眉頭止不住緊了一緊。
但要說的話還是得說:“淩璨馬上到。你酒量不好,怎麽還喝烈酒?”
夏銘的眉毛驟然揚起,是個有點誇張的詫異表情,随即非常職業性地笑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昱總的生日宴才一時高興,下次不會。”
他甚至擡起兩根手指在額角,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把方睿還想說的幾句,立時三刻全堵在了喉嚨裏。
最後就只能叮囑了夏銘一句:“以後注意。”
這句話夏銘甚至都沒回答。
直到上了車,夏銘也沒再說一句話。淩璨把特斯拉開出悅庭的停車場,平穩上路之後才扭頭看了他一眼,問:“不是說喝多了?我看你清醒得很。”
夏銘合上眼睛,把腦袋往身後的車枕上一壓。
“怎麽了,蛋糕沒吃夠?”
沒人答話。
“晚餐吃了沒?還餓不餓?”
車裏一片安靜。
淩璨連讨三個沒趣,索性就也閉了嘴。車窗外的燈火浮光掠影,入了夜之後的臨海大道暢行無阻,車裏漸漸響起了一點點柔和的音樂,夏銘差一點點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憶那片刻的酸澀和甜。
如果不是淩璨在這時又說了一句話。
“倩倩姐這幾天沒聯系到你,晚上把電話打到了我這。”
夏銘猛然睜開了眼。
他看着淩璨的側臉,而淩璨目視前方,手上穩穩握着方向盤,隔了幾秒才盡量輕描淡寫。
“這次倒不算多,800萬。”
夏銘幹脆利落冷笑了一聲。
兩人都沉默了,過了會兒夏銘懶懶開口。
“給她了麽?”
“沒。我跟她說,你兒子不是印鈔機,架不住您二位這樣日夜不停地碎鈔。”
“哈。”夏銘仰頭,随後又望向窗外,目光所及是燈火耀眼的城,夜色遮蔽了青天白日下的絕大多數,只剩了那些看似璀璨的光點,明明滅滅。
·
“給她吧。”
車子駛進星河灣,夏銘在下車前和淩璨說了一句。後者皺起眉:“你确定嗎?”
“嗯。省得她繼續煩你。”夏銘的表情很平淡,仿佛只是要經紀人給自己親媽轉800塊。“最主要是也別來找我。”
至少買這幾天的清淨。
他說得堅決,淩璨就也沒再說什麽,只能目光帶點同情憐愛:“回去好好休息。”
“嗯。”
夏銘應了一聲,扯起帽子遮住了腦袋,一雙手都塞進帽衫,溜溜達達地走了。
他才進電梯,兜裏的手機就開始震動,他直接按掉。
進了家門之後手機再次進電話,夏銘暴躁至極地把那個震動不休的玩意兒掏出來,正要發脾氣,忽然看到上面顯示着來電的名字。
方昱。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點了個免提接聽。
“你是不是瘋了???!!!”
一句憤怒的咆哮登時沖出擴音器,在一片安靜的室內甚至激起了回音。
夏銘低頭找拖鞋,淡淡回:“關你什麽事。”
方昱噎住,随即冷笑:“你和我哥親嘴,這不關我的事???”
“哦。”拖鞋沒找到,夏銘索性光着腳走進屋裏,這一路回來他渴得厲害,就先去接了杯水喝,手機扔在門口櫃子上,過了會兒傳來方昱滿腔怒意的“喂?夏銘?夏銘???”
“嗯。”夏銘回來了,他的唇上帶着濕漉漉的水跡,然後很平靜地答:“要不你就叫一聲嫂子吧。”
“……”
方昱在那頭差點爆血管,想也沒想一句話脫口而出。
“別做夢了!我哥都他媽要跟宋其羽訂婚了!”
夏銘手上握着的水杯狠狠一顫,潑濺了幾滴到手背。他喉嚨裏才倒進去的純淨水仿佛都變成了熱辣辣的油,讓喉嚨變得更加幹燥癢痛。
“不可能……睿哥提都沒提。”
他的聲音太低,方昱沒聽清,就只繼續往下說。
“我媽和姑姑都在準備和宋家約個時間定日子了……”
“方昱。”夏銘提高聲音打斷了這句話。
電話兩頭忽然沉默。
隔了會兒,夏銘才低沉清晰地說:“睿哥從來沒騙過我。”
“難道我他媽騙過你嗎???!!!”
方昱陡然火冒三丈,他像是驟然間無話可說,擴音器一陣粗重喘息,随後啪的把電話給挂了。
夏銘靜默了好一陣子,才慢慢放下水杯。他這會兒已經極度疲倦了,于是他用雙手一起按住了臉,緩慢沉默地一寸寸揉搓上去,在指縫裏流溢出一聲沉沉嘆息。
最後,他把手機關了,去洗了個澡,然後關掉所有燈,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