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方昱的生日是私人活動,他也只叫了夏銘去吃蛋糕。于是夏銘頭天晚上跟淩璨報備了一聲,第二天傍晚,自個兒打扮得清清爽爽去赴約。
簡單的白色連帽衛衣,搭配窄腳牛仔褲,白色板鞋,露出精致腳踝。單手勾着車鑰匙一邊哼歌一邊往地庫走,乍一看跟個偷拿了家長車鑰匙溜出去玩的高中生沒兩樣。
公司給配了保姆車和司機,但除非工作時間夏銘一般不用。他自個兒的私人用車是輛頂配特斯拉,其實也是公司給的獎勵,專門為了配合他的一個“環保公益大使”頭銜。他平時開車機會不多,但技術倒還不錯,因為早先有部片子,他在裏頭友情客串過一個賽車手。不到十分鐘的戲,淩璨愣是給他弄來了個職業選手當教練,在酷暑天氣特訓了一個月,後來在片子裏狠狠耍了一番帥。
老程——就是那個職業賽車手,不知是真是假的猛誇夏銘天賦好,又肯努力練習,若是早幾年接觸賽車,很有可能做出一番成績來。
旁邊的淩璨嗤笑一聲:“我們鳳皇十四歲演技封神,用得着稀罕你這‘有可能’?”
老程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忙着跟夏銘解釋自己說話不過腦子。
為了拍戲練車已經是好幾年的事了,不過隐隐的肌肉記憶還在。夏銘的車輕捷流暢地駛出星河灣,彙入傍晚時分車燈閃爍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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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昱給的地址是“悅庭”,夏銘知道這是家環境不錯的高端會所,昱總平時脾氣不好,朋友非常稀少,夏銘也沒多想,到了地方推門就進,下一秒就愣住。
他怎麽也沒想到方昱的這個生日,居然包下了整個悅庭,進門迎賓處有非常顯眼的大大花牌,中間兩行金閃閃的大字,上面是“方昱先生·26歲生日快樂”,下面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作品累計票房突破90億”。
在這兩行大字的下面是整整齊齊的一列作品名,頭一個就是當年讓方昱大學在讀就一戰成名的《130分鐘》。
夏銘莫名一陣頭皮發麻,又想笑又替方昱尴尬,下意識擡頭四望找人。他可完全不認為這是壽星自個兒的主意。
他沒在第一時間看見方昱,也幾乎沒有看到恒亞的人,偶爾幾個熟臉,是曾接觸或有耳聞的名導和制片,更多的是一些只在財經新聞頻道出現過的面孔。很顯然,這裏是方家純私人的交際場合,和演藝圈關系不大。
若非方昱和他關系非同一般,僅僅作為恒亞的藝人,夏銘怕是也不會受邀列席。
夏銘忽然覺得似乎有人正在看自己,他一擡眼,看到一位相貌甚美的中年女士,對方也看到了他,正沖他點頭微笑。
這是恒亞的前任總裁方繹心,方睿和方昱的姑姑,也是對夏銘有着知遇和栽培大恩的伯樂。
夏銘笑開,正要走過去打招呼,方繹心身邊原本的一對兒夫婦卻在這時和她攀談上。夏銘便只能沖着方姑姑眨了眨眼,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先去找人。
這回他剛轉身,就看到了臭着一張臉的今晚壽星。
“怎麽回事?這麽不開心。”夏銘滿心好笑,想要欺負方昱兩句都忽然覺得不落忍。
“是你你會開心嗎?!”方昱的聲音壓得很低,一絲絲火氣倒分毫不減。他穿得很正式,非常像那種,被家長打扮得整整齊齊帶出來見客人的富家小少爺。
不對,豈止是像,今晚的他就是。
“被人看就是我的工作,談不上開心或者不開心。”夏銘答得一本正經,方昱啞口無言,但更火大。好在夏銘見好就收,一把拉住他,笑意盈盈地扯開話題。
“說好的蛋糕呢?趁着淩璨不在我要吃到爽!”
“吃個屁啊,你看看這裏來的有哪個是為了吃的?”方二少煩躁得都爆了粗,夏銘眼珠轉了轉,繼續哄人。
“那多好,沒人跟我們搶。走走走,我知道‘悅庭’的甜品很不錯的~”
夏銘勾着方昱的肩,硬是把人往一側的餐臺帶,帶去人少些的地方,別杵在中庭這裏吸引四面八方的目光和注視。
他從小就是在這種交際場裏長大的,太知道這種彙聚了所有注意力時的芒刺在背感。
二十幾年過去,他早就習慣了,但是向來脾氣不好的方二少怕是從沒經歷過。
他和方昱的背影消失在屏風之後,也阻隔了一道始終跟随着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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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生日宴是杜靜姝的主意,既是為給小兒子過生日,也是為了慶賀他一路高開高走的事業。當然,其實還有更重要的目的,是任何一個為人母親都要為成年孩子操心的事兒。
依着方家在Z市資本圈的地位,悅庭今晚真的是賓客盈門,甚至有G市的世交大佬,帶了女兒專門驅車過來。
這會兒杜靜姝正和人寒暄,而另一邊方繹心也才剛打發了攀談的客人,看到大侄兒這邊落單,就微笑着走過來,問他:“看什麽呢?”
方睿收回視線:“人太多,小昱怕是會嫌煩。”
方繹心莞爾:“咱家确實是很久都沒請過這麽熱鬧的客了,實在是你和小昱都不給我們當媽當姑的機會。只好趁着過生日找由頭,你可別皺眉,過幾個月你生日我們再來一回。”
方睿失笑:“那可不成,我提前就安排出差。”
“你敢。”方繹心板起臉,作勢拍了下他手臂,之後話風一轉忽然正經。“不過倒也确實不必過生日。小羽這不是要回來了麽,你和她的事也該定下來了。”
方睿一怔:“我和她的事?”
“小羽都27了,世巡一過也算是功成名就,你還要耽誤人家姑娘到什麽時候呀?”方繹心笑眼彎彎,很明顯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在說這件正經大事。
方睿的眉頭卻驀然皺了起來:“姑姑,我和小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這回輪到方繹心一驚。
“什麽意思?你不喜歡她?”
“沒有人能不喜歡小羽,但她只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妹妹。”
方繹心的眼神漸漸凝重,最後變為了嚴肅的注視。
“這是你和小羽的共識,還是你單方面的想法?”
“……”方睿到了這裏忽然語塞,他要低頭思索了一陣,才能給出答複。“我,一直只把她當做妹妹。”
“方睿。”隔了幾秒之後,方繹心才能冷靜組織起語言來開口。“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情,只有你們自己知道。但是于公,宋其羽世界巡演,是恒亞今年最大的一筆投入。于私,我們和宋家幾十年深厚交情。無論出于哪方面的理由,你都不能憑純粹私人的好惡把這份關系搞複雜了。”
前任恒亞總裁嚴厲起來時,依稀仍是昔日女王的風範。而方睿報之以同等的端正對待,他略一點頭,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方繹心沒再說什麽,只是深深凝視了面前這位已經獨當一面很多年的方家大家長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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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廳這裏有個調酒吧臺,光線溫柔晦暗。夏銘嗜甜,他在這些年拍片的過程中飾演過各種職業,亂七八糟的駁雜技能學了很多,其中最為實用也特別主動去學的,除了開車就是做吃的。他甚至曾經和方昱約好,将來哪天要是不拍戲了,就一起去開個酒吧賣甜品。方昱說沒問題,你負責做,我負責吃喝。
正是因為夏銘做過甜品,所以悅庭的小點心一入口,就能嘗出用料和甜品師火候。他樂滋滋連吃了兩塊巧克力拿破侖,然後硬往方昱嘴裏塞了塊布朗尼。
“生活就像巧克力,吃了一塊以後,還要再來一塊。”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伸長手臂從吧臺裏頭夠出雪克杯和龍舌蘭酒。調酒師被調去了外間,現在這裏頭沒人管,夏銘就開始搜羅可以用的東西。
方昱起先還板着臉,布朗尼塞進嘴裏差點罵人,無奈滿嘴被堵了個嚴實,就只好拉着臉嚼嚼嚼。不過等到夏銘推了一杯明豔的龍舌蘭日出過來時,甜味确實已經讓二少的情緒好轉了不少。
他沒喝酒,只是用吸管攪了攪杯中顏色漸變的酒液,把原本漂亮的過渡攪得一團亂,然後跟夏銘抱怨:“我媽……”
說曹操曹操就到,杜靜姝女士的身影随即就出現在邊廳門口,夏銘使勁咬着嘴唇忍笑,還要對着走過來的長輩笑盈盈打招呼:“靜姨!”
杜靜姝的目标就是方昱,只匆匆跟夏銘打了個招呼:“夏夏你自便哈。”然後就把方昱拉走,“怎麽一轉眼你就不見了,正要給你介紹……”
夏銘笑倒在吧臺的高腳轉椅上,他枕着一邊胳膊,歪頭看着連背影都寫滿了暴躁和“我忍”的方昱,以及使勁安撫和哄勸着任性兒子的靜姨,笑着笑着,忽然有點眼熱。
任性也罷,驕縱也好,是因為有人會無條件地寵,才能肆無忌憚,胡作非為。
他的情緒忽上忽下,胸臆之間翻騰不止。那杯被遺忘的龍舌蘭在手邊,他抽掉吸管啜飲了兩口,入口是酸甜的橙汁和石榴糖漿,再一大口喝下去,才是熱辣辣的龍舌蘭酒,一道淩厲的熱線徑直游進了胃,高度烈酒讓人的中樞神經從上至下整個兒一激靈。
很少有人知道,夏銘的酒量很差。小時候徐倩倩帶他出席各種活動,未成年的孩子可以喝果汁,成年以後就完全靠淩璨幫他擋,他在學調酒時偷喝過幾口,結果是暈乎了一整天。
但現在他忽然很想喝。
他一個人坐在吧臺這,玩着杯子,足尖點地輕輕旋轉,一口一口,喝完了整杯。
隔着山高水遠仿佛有隐隐的音樂聲,歡聲笑語缥缈如背景音,人間遠去,這個只有他一個人的角落,安靜地能讓人完完全全放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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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睿走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半醉的美人兒。
一腿伸直一腿彎曲,坐是坐在高腳椅上,卻很沒什麽形象地歪靠着吧臺。換了任何一個人,這種坐姿都足稱不雅,但只要看一看這個人的這張臉,卻能讓所有人立刻原諒他的散漫舉動。
方睿有那麽一刻,甚至想到書房裏自己生母所畫的,海棠春睡。
他身高腿長,走過來往吧臺這一站,就擋住了邊廳門口處的絕大多數光線,夏銘眯起眼辨認是誰,這人已經開口叫他。
“你喝酒了?”
夏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後乖乖點頭。
對方想要伸手過來,卻在半途又收回,說:“我找人送你回去。”
夏銘這下使勁搖頭。
不不不,他還沒跟方昱說生日快樂呢。
方睿皺起眉,一時居然有點遲疑。
他不能把夏銘一個人留在這,也不能抛下外頭那麽多人不管,但是跟醉鬼要怎麽講道理?
他就只能耐着性子哄。
“鳳皇,你知道我是誰麽?”
夏銘這下笑了,眉眼彎彎,一泓水仿佛要從染了波光的眼睛裏流溢出來。
他聲線低柔卻很清晰地答。
“你是睿哥啊。”
方睿稍松了一口氣,伸出手把人從吧臺椅上拉起來,卻沒料到酒後易腿軟,夏銘整個人結結實實撞進他懷。
方睿下意識摟住了那道腰,摟住了滿滿一懷的濃郁橙子甜香。
下一刻,忽然有個嘴唇堵住了他的。
不溫軟,不甜蜜,一道純粹烈酒的辛辣氣填進了唇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