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4(1)
她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笑容:“我要你的全部,你的骨血你的頭發絲,所有一切,包括零碎角落和頂梁柱。”
“這次是個機會!”李紅芬敲了敲搖光面前的碗,讓她注意聽着,“雖然破費了一點,但不管怎麽說,結果是好的。你也曉得,我一個家庭主婦,沒什麽人際關系,一直想為你找個好工作都有心無力,這回你要好好把握!”
搖光用木筷送了口米飯到嘴裏:“謝謝姑媽,其實我現在的工作也挺好。”
“好什麽?一個服務生!”李紅芬看着她,微微嘆息,“搖搖,你不要自暴自棄,當年高考也是,我不信你真會考那麽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在怕什麽?那件事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的路還很長,我想看到你開心地生活!”
第11節:歲月漣漪(3)
有多久呢,李紅芬不再喚她搖搖,而她也不再喊她小媽媽,有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卻已經離得太遠。
“對不起姑媽,讓您操心了。”搖光擱下木筷,手掌交叉着,“我并沒有您想的那麽不好過,事實上我喜歡現在的生活狀态,簡單并且充實。”
李紅芬眼角有些泛紅,別開眼去:“你別這樣說話,是姑媽沒用,幫不了你。你本是個多嬌貴的孩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可現在——”
“都是過去的事了。”搖光淡淡地打斷她,“姑媽,您為我做的一切我真心感激,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的小媽媽。”
李紅芬被久違的稱呼逗得破涕為笑,又立刻正色道:“搖光,我今天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通知你。雖然我能力有限,也沒為你謀到個多好的職位,但這畢竟是在寫字樓裏工作,公司裏又有熟人,凡事都能幫着些。”她邊說邊示意搖光繼續吃飯,“王偉是我原來的老同事,這人就是貪點小財,別的都挺好,他在這間公司也幹了幾年,如今是部門主管,你在他手下做事,我還是放心的。聽他說公司效益還不錯,主要經營室內花卉和盆景裝飾那一塊,挺适合女孩子幹。”
搖光默默聽着,沒有表态。
“過兩天就去報到,我已經給你聯系好了。”李紅芬強硬道,“還有什麽可想的?快把那工作給辭了,常常半夜才下班,你一個女孩多不安全!既然不想我操心就聽話!”
搖光擡頭笑,給李紅芬夾了塊帶魚放在碗裏:“我去,誰說不去了?以後在寫字樓裏上班,那我算不算白領呀?”
“當然算!”李紅芬高興地為她打氣,“我們家搖光打小就聰明,只要你好好幹,白領算什麽,怎麽也是個金領!”
搖光剛要回嘴,就聽到門外鑰匙轉動的聲音,是管娜回來了。
“娜娜?你今天怎麽回來了?”李紅芬接過她手中的手提袋,“吃飯了嗎?快來吃一點,搖光也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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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不吃了,累死我了!”管娜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捶了捶酸痛的大腿。
“那喝點湯吧?”李紅芬正要轉身就被管娜拉回來,“媽,我現在什麽也吃不下!”
搖光瞧了眼那只手提袋:“買什麽了?給累成這樣。”
“啊,快幫我看看!”管娜從手提袋裏取出一套女裝西服。
“嗯,還不錯!”搖光點頭,“怎麽想到買職業裝?”
管娜将西服在身上比了比:“這不快大四了嗎,我們好些同學都找着地方實習了,我也得準備準備。”
“明年你就要出國了,安心把課上好才是正經,別看着人家找工作你就湊熱鬧,以後去了國外,英文不好怎麽辦!”李紅芬教育她。
“我這托福不剛考過嘛,您別擔心了!”管娜摟着李紅芬撒嬌:“你女兒得趕快适應社會,去了國外才不會受欺負呀!”
“就愛狡辯!”李紅芬笑罵她,想了想又說,“你想去哪兒實習?要不讓你爸——”
“不用不用,我自有打算,你們別管。”管娜沖她擠眼,下巴一擡,将話題引到搖光身上,“搖光,你還不快點依着媽換個工作,再這麽下去,她可就盯上我了!”
搖光笑着白她一眼:“遵命,我的大小姐。”
從經理辦公室出來,李搖光直接走去店裏,在公司招到新人選之前她還不能離開,要繼續工作幾日。剛從後門進來就被徐莎莎拉到角落,她一臉委屈和憤怒,見到搖光便竹筒倒豆子開始控訴。原來盛晖、柏然和陶青就在外面,他們來店裏消費,徐莎莎好意接待,陶青卻有意讓她出醜般對咖啡與環境百般挑剔,最後還建議她換份工作,說服務生沒前途。
“最可氣的是她居然裝作一副為我着想的樣子!”徐莎莎憤然。
“聽過就算了,你何必跟她計較!”搖光寬慰她。
“我就說不能在這幹了!早應該辭職,否則哪輪到她來數落我?”徐莎莎說着,眼圈紅了起來,“太過分了,剛才其他同事都看到,那群八婆肯定在背後議論我!”
“你想多了,她們又不知道盛晖與你的關系,能八卦些什麽?”
徐莎莎吸了吸鼻子,讷讷道:“她們知道。”
搖光詫異:“怎麽知道的?我沒記錯的話,盛晖只有那天來過一次吧?”
“我給他們看過盛晖的照片,手機拍的。”徐莎莎坦白,“好了,我承認我虛榮!可他确實是我男朋友啊,我又沒撒謊!他長得那麽帥,我就不能稍稍炫耀一下嗎?”
搖光不語,心想她已經“稍稍”炫耀得太多了,因此遭人記恨了,那陶青可不是省油的燈,望着面前可憐兮兮的女孩,她畢竟是将自己當做朋友才來傾訴。搖頭輕嘆,拍拍她的肩膀:“沒事兒,再有情況我去應付,你就在吧臺待着。”
徐莎莎點頭,想起盛晖剛才冷淡的态度,有些心灰意冷,卻不願搖光知道實情,只避而不談。兩人站着不到一刻,服務器果然亮了起來,搖光給徐莎莎傳遞一個放心的眼神,向盛晖那一桌走去。
站定後搖光還未開口,柏然便一臉歉意地解釋:“我們公司就在附近,想到又認識你們,正巧有空就帶陶青來坐坐。她常往國外跑,對咖啡過于講究了,真不好意思,麻煩你們過來幾次。”
“您別這麽說,沒能讓顧客滿意是我們的失誤。”搖光客氣地微笑,“請問有什麽需要?”
陶青見來人不是徐莎莎,略微意外,又很快認出了搖光,嘴角扯開一絲弧度:“原來你們是同事,抱歉,我可能挑剔了點,但這藍山……”她說着,輕指面前的咖啡,“是不是也太不地道了?”
第12節:歲月漣漪(4)
搖光不好意思地伸手摸頭:“這個,确實是不太地道。”
陶青聞言,反而大度地笑了笑,擺出好意指教的姿态:“這藍山本是咖啡中的極品,産自牙買加西部的藍山山脈,只有在海拔一千六百米以上的那六千公頃土地中出産的咖啡才能稱為藍山,而它的産量從來都是在九百噸以下,按照僅百分之十供應給除日本以外的國家的原則,這種全世界每年只能消費九十噸的咖啡的确不可能在任何一間咖啡店花幾十塊錢就能喝到。”
“啊,您懂得真多,根本比內行人還清楚嘛!”搖光睜大眼睛恭維,随即又解釋,“說這是藍山,确實有欺騙的嫌疑,但實在是沒辦法。您也知道,大家都愛藍山,聽聞是最好的都想品嘗擁有,偏又花不起大價錢,于是樂意到咖啡店裏喝上一杯特調藍山。”
“是啊。”陶青理解地點頭,“虛榮的人多了,也分不清是咖啡店欺騙顧客還是顧客自欺欺人。”
搖光無奈地攤開手:“民衆決定市場,好比那茅臺鎮的茅臺酒,雖說鎮上每年的産值有限,但商場超市的供應品卻總是無限的,如今的商家哪裏會讓供不應求的場面出現,至于那滿滿貨櫃上的真僞,怕是連質監局也說不清的。”
陶青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忽覺自己可能小看她了,這服務生倒挺能說會道的。
搖光見她的神色似有些不悅,沒明白自己順着她的話說怎麽還得罪人了,忙誠懇地詢問:“如果您覺得特調藍山難以入口,我為您另換一杯單品好嗎?您是喜歡哥倫比亞,還是巴西?或者想試試曼特寧?”
“就哥倫比亞吧。”陶青突然沒了興致,敷衍應道。來這間咖啡店是她的提議,也意料之中地讓徐莎莎陷入難堪的境地,那女人與她本就不可相提并論,陶青也不甚在意。可這李搖光卻不同,有着奇特的韌性,不由自己搓圓捏扁,那張清秀的笑臉看似恭敬卻透着一種狡猾,讓她不太舒服卻又揪不出錯來。
“好的,請稍等。”搖光略一鞠躬正要轉身,驀地有個聲音叫住她,原本靈活的肢體微微僵硬,只一瞬又恢複常态,她擡眼禮貌地對上盛晖:“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盛晖靜靜地看着她,眼神深不可測,半晌才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續杯。”
搖光聞言為他續杯,然後轉身走回吧臺。
“我剛才都聽到了!”徐莎莎立刻為搖光鳴不平,“那女人以為自己是誰?還敢在你面前賣弄!讓她知道你是拿到國家高級技師的咖啡師,看她還敢趾高氣揚!”
“別罵我了,什麽高級技師。”搖光輕描淡寫地撇嘴,“還不是服務生。”
“什麽?你自己也瞧不起服務生,這工作果然不能幹了!”徐莎莎愁眉苦臉,“再幹下去那賤女人更得意,柏然從哪裏淘來的活寶?又毒辣又惡劣!”
搖光取出器具開始煮制咖啡,望一眼憤怒的徐莎莎,玩笑道:“來,讓姐教育教育你,對她那樣的人就得附和,好像貓一樣,順着毛摸它才不咬你。”
徐莎莎噗地笑出聲,挑起眼睛看她:“誰說你不會罵人的?今天算見識了,什麽叫罵人不帶髒字!”
搖光笑了笑沒接她的話,忙着做同事遞來的新訂單,又将單品放置在托盤上,請同事幫忙帶過去。等稍閑時卻發現吧臺裏尚有一杯哥倫比亞沒被端走。搖光微愣,望向不遠處的陶青,她正喝下一口曼特寧,神情無異,想是并未察覺。搖光打消過去致歉的念頭,只是默默地睇着她,美女輕酌咖啡的姿态顯得知性而優雅,似一幅畫卷。搖光慢慢揚起嘴角,想社會就是如此可笑,只要派頭足夠,本質如何又有多少人在乎呢。
搖光與徐莎莎五點鐘從店中離開,剛走出幾步迎面便碰到取車的盛晖與柏然。盛晖已坐上車,柏然聽到動靜後回身,笑着招呼:“下班了?”
搖光瞥了一眼身邊的徐莎莎,對方正凝視着車中的盛晖,一臉黯然。她有些摸不清狀況,拿不準這兩人是吵架、冷戰還是如何,只得先向柏然答道:“是啊,下班了。”
“那……”柏然面上還殘留着歉意,仍為剛才陶青的事感到赧然,“都這個時間了,一起去吃飯?”
搖光想到陶青,連忙謝絕:“下次吧,你們去就好!”她用胳膊輕頂徐莎莎,“我們倆約好去吃福記牛肉面。”
“這樣啊。”柏然揚手準備告別,“那下次,我們——”
話音未落,只見盛晖搖下車窗,對正要上車的柏然說:“何必下次,就今天吧。”他轉向搖光她們,“上車吧,一起去。”
徐莎莎臉頰微紅,心情頓時愉悅許多,暗自捏了捏搖光的手,示意她答應,自己卻故意不做聲,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那好,就怕你們不愛吃。”搖光說着,與徐莎莎上了車,坐在後座。
“愛不愛吃要嘗了才知道,那些星級酒店的菜也未必就色味俱佳,有時還是這些有特色的食物更讨人喜歡。”柏然轉過頭對後面說。
“這話沒錯,別看一些舊城街巷,其實藏着不少民間美味。”搖光應着。
四人在車中稍等,便見陶青從店裏出來,她拉開車門看到搖光和徐莎莎,正要跨上來的動作頓住。
“剛才取車碰到,正巧大家一起吃晚飯。”柏然對陶青說明,手一伸替她拿過肩上碩大的皮包。
陶青任他拿走,立刻露出優雅的微笑,從容地坐上車:“好啊,去哪兒吃?”
“福記面館。”
第13節:歲月漣漪(5)
陶青得到答案,眉頭剛要皺起,柏然又加上一句:“盛晖也想去,正好大家都嘗嘗。”
“是嗎,聽說福記牛肉面做得很地道。”陶青微笑迎合,“師兄原來喜歡吃拉面?”
“還可以,以前高中時常去吃,味道不錯。”
一路上,盛晖沒怎麽說話,其餘四人也只是不鹹不淡地聊幾句。等到了面館,發現門口有人排隊,好在人數不多,搖光連忙去要了號,找來幾張凳子讓大家坐。陶青不願坐這種千人坐的塑料板凳,抱臂站在一旁。她的美麗自然吸引不少人目光,發現這點後,她戴上墨鏡,擋住外人的注視,也遮掩面上的不悅。
待盛晖停好車回來,搖光的號也排到,服務生引他們走到一張四人桌旁,解釋今日客人較多,只能為他們添張椅子。面積不大的店面被食客塞得滿滿當當的,人聲嘈雜,走道本就狹小,還被一些身材龐大的人占去一半。這時聽服務生要為他們加椅子,陶青實在忍不住:“這桌已經夠擠了,你還想往哪兒添椅子?即便加進來,我們還怎麽吃?動作都擺不開!”
“那沒辦法,您只能将就一下,我們小店條件有限。”服務生有點不耐煩,外面排隊的客人還很多。
陶青稍稍睜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還從未有人,特別是一個服務生這麽對她說話。
“這裏人均消費六塊錢一碗的牛肉面,你指望得到多好的服務?”徐莎莎逮着機會諷刺。
陶青轉過頭看她,怒氣直往丹田上湧,冷着臉不說話。
徐莎莎覺得自己扳回一局,心中得意。
“沒事,椅子就放這兒吧!”搖光指着朝向過道的一邊,對快不耐煩的服務生笑道,“麻煩你,五碗牛肉面。”
服務生刷刷記下,為他們找來一張椅子後迅速離開。
“我就坐這兒,位置多好,要在酒席上還是貴賓的位置!”搖光笑嘻嘻地坐在新添的椅子上,沖其餘人道,“快坐下呀,他們家牛肉面好吃做得也快,馬上就能端上來!”
柏然拉着陶青坐下,盛晖與徐莎莎坐在另一邊,就搖光獨自坐着。她左右掃一眼面前的兩對情侶,且不管他們內情如何,面上看着都是挺和諧的,而自己就像是多餘的燈泡,照耀着他們兩對。
服務生将面端上來,香味撲鼻,五人各自拾起木筷吃起來。周圍吵鬧,席間沒人說話,面碗上冒着蒸氣,搖光望了一眼盛晖,他的臉隐在水汽中,看不真切。
旁桌有人大聲抱怨店家小氣,生意這麽好,還舍不得多給點牛肉。
老板聽見,便用鄉音嘟哝:“多不得,要虧!”
陶青聽了,嗤笑一聲:“擱這麽點牛肉還虧呢,商人嘴裏沒有不虧的。”
“那可不是。”搖光搖了搖頭,對她解釋,“他們從販子手裏買肉,一斤15元左右。一斤熟牛肉要4斤生牛肉才練得成,也就是一斤60元,這還不算油錢和人工費。一碗素面2.5元,牛肉面6元,所以每碗牛肉面裏最多只能放3.5元的牛肉才能保證賺錢,否則不如賣素面。”她臉上挂起一絲笑容,“所以,哪天你要再來吃牛肉面,碰到老板用砝碼稱牛肉也別見怪,這确實是勺子偏一點就要虧的營生。”
搖光想起高中時,自己尾随盛晖走進這家面館,假裝不識地坐在他對面安靜吃着一碗牛肉面,耳中正好聽見面店老板與記者算賬,這段話便奇跡般地記了下來。如今過去多年,自己卻還能流利地講出來。
她話音剛落,其餘人都詫異地看過來,顯然對她這樣了解面店生意感到好奇。
搖光想起往事,情緒微微有點失控,此時也覺得自己話多了,忙打着哈哈:“我還知道更多呢,比如識別哪種菜薹比較新鮮,哪些生牛肉注過水,哪個——”
“好了搖光,快吃吧,面要涼了!”徐莎莎開口堵她的嘴,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想,她怎麽就該炫耀的時候不做聲,不該炫耀的時候瞎摻和呢!
柏然呵呵笑了兩聲,再次評價道:“你真有意思。”
搖光幹笑,繼續埋頭吃面,剛好錯過盛晖看向她的視線。
從面館出來,陶青表示要趕明早的飛機去巴黎拍一組照片,今晚想早些回去休息,拜托盛晖載她一程。盛晖還沒來得及表态,柏然卻先替她謝絕了。
“就別麻煩盛晖了,他還得送徐莎莎她們。”柏然微笑着輕攬陶青的肩,“走吧,我送你,抱歉今天沒開車,得委屈你坐出租了。”
搖光與徐莎莎對視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坐出租還委屈她呢?徐莎莎不屑,但轉念想到盛晖要送自己回家,又竊喜不已。
“上車吧,我送你們。”盛晖不說多的話,只繞到駕駛艙開門上去。
“麻煩你了,阿晖。”徐莎莎含蓄地道謝,不似上次酒吧見到時表現得那麽親密。搖光注意到,也不做聲,只當自己是附帶品,望了一會兒窗外便開始閉目養神。
奇怪的是徐莎莎也不再開口,車中一片詭異安靜,搖光略感不适地睜開眼睛,稍側目觀察身旁的徐莎莎,後者正低着頭,發絲掩住神情。她又望了一眼車內後視鏡,看到盛晖泰然自若地駕車,并無不妥。搖光疑惑,凝視他的目光正欲收回卻被碰了個正着,盛晖忽然而來的視線令搖光微微怔住,仿佛年幼初見時他突兀地擡首。
沒等搖光做出反應,盛晖已撤回視線,随手摁亮CD機上Play鍵,悠揚的音樂傾瀉而出,瞬間打破沉悶的氣氛。
“你住哪裏?”盛晖出聲。
第14節:歲月漣漪(6)
徐莎莎沒說話,搖光這才意識到他在問自己,于是報上地址。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直到盛晖将車停下。
搖光望一眼窗外,這是一處居民小區,門口寫着“青石”字樣,應該是徐莎莎的住所,這樣熟門熟路,盛晖顯然是曾經來過。
徐莎莎沒動,而是輕喊一聲“阿晖”,語氣裏明顯帶着懇求的意味。
“你到了,回去吧。”盛晖自後視鏡中看她。
徐莎莎咬着下唇睨視一眼搖光,也不再顧及面子:“要不,先送搖光回去,我們——”
“我有點累了,你先回去好嗎?”盛晖打斷她,扯出個淡淡的笑容。
徐莎莎頓時臉色煞白,顫抖着手去推車門,然後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連搖光在背後大聲提醒她忘記拿包也沒回頭。
到底怎麽了?搖光望着徐莎莎離去的背影微微挑眉。
“抱歉,我突然想到有些事要處理,可能沒法送你回去。”盛晖單手撐住額頭,頓了頓,“我會開到主幹道幫你叫出租,費用我來付。”
搖光無語地坐直身子,沒有反對。
盛晖駛出小區,上主幹道後很快攔到出租車,他随手自皮夾中抽一張百元大鈔遞給搖光,簡短地道聲路上小心,甚至未正眼看她。搖光的腳剛落地,黑色凱雷德便揚起微塵,倏然而去。
搖光望着盛晖座駕上的尾燈飛速遠離,一聲輕嘆融進深冬寒冷的空氣中,她俯身坐入出租內,将手中的百元大鈔轉遞給司機,對他說:“很容易,只要幫我追上前面那輛車。”
盛晖将車泊在山道邊,徒步走上去,直到山頂一處平地才停下,這裏遠離道路,耳邊安靜得只餘下呼呼風聲,他坐下來,自外套中取出香煙點燃,緩慢吞吐,屈單膝望着山下。盛晖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片刻後,大概感到有些冷了,他豎起衣領,遮去大半輪廓,只露出從額到鼻梁的線條,如雕塑般端正而深刻,他眸色深沉,似暮霭般濃郁。
“這是你的嗜好?站在別人身後。”盛晖平淡的聲音飄過來,卻未回頭。
搖光微怔,既然被發現也不打算再掩飾,她走過去:“真厲害,警覺性這麽高。”
搖光略微猶豫,在盛晖身旁的空地上坐下,伸直兩條腿交叉着:“我只會站在你身後而已。”頓了頓又說,“在你一轉身就能看到的地方。”
“我何必要轉身?人應該往前看。”
搖光點點頭,卻反笑道:“這可說不好,有些事得回頭看才能明白。”
盛晖沒說話,回過頭來看搖光,他一只手托着腮,手肘支在膝蓋上,沒有笑。
搖光盯着他的臉,他的神情冰冷而陰沉,瞳人仿佛結上一層冰晶。
“為什麽總跟着我?”盛晖問她,“你想要什麽?還是,我們以前見過?”
搖光聞言,心似漏掉半拍:“你覺得,我們見過?”
盛晖看着她,冰晶般的瞳人漸漸融化,嘴角扯起一絲笑意:“不是嗎?那是什麽理由讓你這樣锲而不舍地跟着我。”他說着逼近了搖光的臉。
搖光縮了縮脖子,剛想要轉開視線,就被盛晖捏住下巴,此刻的他又讓搖光想起撞車的那一夜,脫下禮貌的面具,整個人顯得張揚不羁。
“看着我,告訴我你為什麽纏着我?”
搖光幾乎能看到他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既緊張又無措,她只能稍微垂下眼睛:“抱歉盛晖,我那次撒謊了,其實你是個記性很差的人。”
盛晖松開手,輕輕地開口:“或許我記得呢?”
“你記得什麽?”搖光睜大眼睛。
“真以為我忘了?”盛晖反問,皺眉想了想,“那位叫……管建華對嗎?你的姑父,我們曾一起吃過半頓飯。”
搖光看着他,一顆心慢慢落回原處,語氣再次變得從容:“是啊,記憶猶新。”
“那時站在門外,恰巧聽到你姑媽向盛懷龍推銷你,高中文憑,确實難找工作。”盛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雖然我不想管,但因為我的關系,間接毀掉你去天龍集體的機會。現在我可以答應你,幫你找份像樣的工作,但是其他的,你不必處心積慮。”
搖光險些笑了出來,他這語氣,怕是只差說出癞蛤蟆別想吃天鵝肉了吧。
“沒辦法,我已經選擇你了。”搖光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宣布。
盛晖睇她一眼,嘴角揚起一絲弧度:“你想要什麽?錢,這張臉?”他停住,然後逐漸放慢語速,“還是,足可改變你生活窘境的能力?”
搖光搖頭,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笑容:“我要你的全部,你的骨血你的頭發絲,所有一切,包括零碎角落和頂梁柱。”
“嗬,你把我看成一所房子?”盛晖被搖光的比喻逗樂了,“你錯了,在許多人眼裏,我比一所房子要值錢得多。”
“那房子啊房子,我能住進去嗎?”搖光輕聲念着,漆黑的眼睛純淨如水。
“不能。”
“為什麽?”
盛晖思忖片刻:“因為沒有門,沒有門的房子你是進不來的。”
“誰說的,或許我會穿牆術呢?”
盛晖輕笑,原本陰沉的氣氛掃去一半,他的聲音平穩而直接:“恕我直言,你确實沒有機會。”
搖光保持着微笑:“凡事不能說得太絕對,我會成功的。”她定定注視着盛晖,忽然伸出手,輕點在盛晖心髒的位置,“到那一天,我會走進去,然後對你說,我回來了。”
盛晖無言,久久看着她,直到搖光的唇忽然貼過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正欲後退便被搖光阻擾,她撐住他的肩頭輕輕吻着他的嘴唇,用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溫柔。盛晖原本十分反對被人侵犯到主動權,按理說應該感到厭惡,甚至毫不留情地推開她。可此刻當他回過神卻是在觀察她的舉動,為什麽這個女孩撐住自己雙肩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勇敢的行為之下,實則是膽怯嗎?
第15節:歲月漣漪(7)
搖光的吻并不急切或者慌亂,更非掃街過境,而只是柔柔地反複輕啄盛晖的唇,貼緊着唇邊不敢逾越,仿佛膜拜,又像欲言又止的害羞女孩,走到門邊卻不敢敲門。幾分鐘後,她才松開雙手視線往後退,并無任何悔意地盯着盛晖黑白分明的眼睛,對他淺笑。
盛晖沒有動,一聲不響地看着她,兩人的呼吸纏在一起,這樣靠近,有戀人的錯覺。搖光蠕動嘴唇想要說話,盛晖做出制止的動作,接着側耳傾聽。搖光不明所以,也豎起耳朵仔細聽着,但什麽也沒有。
搖光疑惑地看着他:“怎麽了?”
“我好像聽見些動靜。”盛晖心不在焉地說着。
“什麽動靜?”
盛晖将食指比在唇上:“可能,是只貓。”
搖光慢慢直起身子,盯着眼前漫不經心的人:“喂,你就算再讨厭我,也不必這樣耍我吧?”
盛晖湛黑透亮的眸子立刻睨過來,一臉冷淡的笑意,果然放下手指。
“不裝了?”搖光問他。
盛晖鈎着嘴角,忽然笑起來,這是分別以來,搖光初次聽到盛晖的笑聲。他的笑清朗明快,與此前禮貌虛假的微笑不同,整張面孔都綻開,如清晨第一縷陽光般耀眼,讓人看得沉迷。但很快,盛晖慢慢收起笑意,面容恢複清冷,搖光凝視着那瞳人中再次變得刺骨的冰晶,也輕輕笑了,即便如此,他依舊耀眼。
“走吧,我送你回去。”盛晖起身。
搖光默默跟在他身後,剛走出幾步,盛晖又突然止住,搖光收不住腳,撞在他的背上。盛晖轉身扶住她,目光穿過左側的一排岩石落在邊緣的鐵網上,他左耳微傾,嘴角顯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怎麽了?”搖光驚疑。
盛晖不答,放開她獨自走過去,觀察一會兒後,在一處蹲下。搖光走近探身,剛好看到一只褐色斑紋的小生物蜷曲着身子,兩只渾圓的眼睛充滿驚恐與不安,後腿卡在鐵網的網眼裏。
“啊,是只貓!”搖光低呼出聲。
盛晖将手伸過去摸索,動作輕柔。
小貓被解救後,細微地叫喚一聲,抖抖身子,稍瘸着腿沿鐵網一路跑離。
“原來真的有貓,你的聽覺真厲害!”搖光感嘆。
盛晖并不接話,徑直往山下走,搖光也收回目光,默默跟上。當他們走下山道時,才發現空中已飄起細雪,搖光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直到盛晖喊她上車。
車上無人說話,搖光靠着車門看向窗外,細小的雪花打在窗玻璃上。大概覺得太安靜,盛晖随手扭開收音機,女主播柔美的聲音霎時傳出:“聽衆朋友們,現在是夜間的十一點三十分,今冬的第一場雪正悄悄降臨,靜落在各家門前。聖誕就快要到來,寒風中能聞到遠方溫暖的氣息,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嗎……”
搖光聽到這兒,輕輕閉上眼睛,嘴角泛起微笑。
徐莎莎已經兩天沒來上班,沒對經理請假,又聯絡不上,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其餘同事聯系起盛晖那日到訪的情景,背地裏已是議論紛紛,見搖光與徐莎莎要好,狀似關切般過來詢問。搖光推說不知,不想增添她們的談資,她望一眼吧臺內側,正是徐莎莎當日遺留在盛晖車上的提包,手機等随身物件都在內。
搖光工作結束,到經理處查到徐莎莎家的具體地址。再次來到青石小區,搖光按照地址尋到一戶門前,摁鈴,卻遲遲無人應答。片刻後,感到貓眼處閃過動靜,便脫口呼出一聲:“莎莎,開門!”
徐莎莎無法,慢吞吞地将門打開,看到搖光後動了動嘴唇,卻又無言地轉身往裏走。搖光替她帶上門,沒有說話,只跟着也往裏走。這是間普通的一居室,從各種細節上都能看出是女孩獨居的屋子。
徐莎莎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示意搖光也坐,她穿着胡亂搭配的居家服,未施脂粉,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她自顧自地坐了一會兒,才想起詢問搖光是否需要喝什麽,正要起身搖光已伸手攔住她,一面謝絕一面拉她再次坐下:“莎莎你別忙,我今天就來看看你,替你把忘在車上的包給拿來。”
看到提包,徐莎莎的眼神頃刻暗淡了幾分,半晌才躊躇着開口:“我沒去上班,也沒請假,經理氣壞了吧?”
“沒關系,我告訴經理你生病了,手機落在我這裏無法請假。”搖光看着她,“莎莎,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你現在的狀态似乎不太好,大家都很擔心你。”
徐莎莎聞言冷笑:“搖光,你擔心我當然是真,至于其他人,不過等着看我的笑話而已。”她篤定地看着搖光,“店裏早議論開了吧?怎麽說的?說我被有錢男友一腳蹬了?因此委靡不振,不去上班?”
搖光還未接話,徐莎莎又撇嘴,提高聲調:“她們懂什麽?知道什麽?盛晖不要我?他那麽愛我,是我不要他了而已!”語畢靜默下來,再開口時聲音變得低沉,“搖光,我和他徹底完了。”
搖光嘴唇輕抿,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