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3歲月漣漪
人生漫漫,這段孩童時期的短暫友誼很快被她抛諸腦後,直到多年後重遇,她才明白,當年那人失約,是因為他正遭受一場巨大的災難。
搖光雖然打扮得漂亮可愛,臉色卻不太好。她母親見狀,似乎想勸說兩句,但對面一對父子已迎面走來。被父親牽着的男孩與她年紀相仿,穿着筆挺的兒童西裝。
“李夫人您好,別來無恙吧?”男人熱情地與母親打招呼。
母親禮貌地回應:“盛老板,有陣子沒見了,還好嗎?”
“挺好挺好!李夫人客氣了,一點薄禮,不成敬意!”男人說是薄禮,送上的卻是宋代民窯的瓷枕,十分貴重。
母親見了也不訝異,只是笑容可掬地收下。
搖光見慣了這種場面,懶得聽長輩們寒暄,便開始觀察一旁的小男孩。對方垂着眼睛,黑密的睫毛如兩把小扇子挂在眼皮上,他感應到搖光的視線,忽然擡起小臉,白嫩嫩的面頰配上清秀細致的五官,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有神。
搖光沒料到小男孩會突如其來地看過來,微微怔了一下,有些不爽地別開眼睛,卻又忍不住再瞥一眼他梳得格外整齊的發型,若不是短發西服,誰會知道他是男孩?
母親回頭對搖光吩咐:“搖搖,你和小晖到院子裏去玩,不是有噴水池嗎?去那邊看魚吧!”
搖光百般不願,卻不想在大人面前表現,只得友善地招呼盛晖:“我們走吧!”
穿過一座別致的涼亭,入眼便是一處極美麗奢華的私家庭院,寬敞的院落中種植着不少名貴植物,幽香浮動。搖光輕車熟路地走至噴水池旁,離開長輩們的視線,她無意再表現虛假的好意,坐在白玉石雕砌的池臺邊抱怨:“魚有什麽好看的,要看你自己看吧!”
盛晖漂亮的瞳孔裏映出她不愉快的臉,然後收回視線,聽話地靠近噴水池,觀賞那些因習慣被人喂養而動作遲緩的錦鯉。
搖光懶洋洋地道:“我要去吃東西,你慢慢看吧。”說着迳自往庭院另一側走。
盛晖跟在後面,她途中察覺,不耐煩地道:“跟着我幹嗎?”
“你不高興嗎?”盛晖說話了,發出好聽的童稚聲音。
當然!若不是他們造訪,自己就能與母親看電影,搖光感到氣悶,但不打算告訴盛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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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來到院落深處,這裏有一幢歐式小樓,奶油色牆面外漆,造型簡約而精巧。迎面推開一扇飾花玻璃門,玄關處鋪着純白地毯,搖光脫鞋光腳踩上去,沖裏面喊:“小媽媽,我肚子餓了,想吃你做的點心!”
盛晖也脫掉鞋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擡頭便見一位阿姨迎出來:“搖搖,你怎麽過來了?”
“小媽媽,我餓了,想吃你做的排骨年糕!”搖光拉住她的手搖了搖。
搖光口中這位小媽媽其實是父親遠房親戚家的女兒李紅芬,幾年前從鄉村來這裏投靠他們,邊讀成教邊幫忙打理庭院。李紅芬如今已結婚,丈夫在外跑長途運輸,女兒養在奶奶家,為了能專心考試她便暫住在這座小樓裏。
“你先和小朋友去露臺上玩,我待會兒給你們送上去。”
搖光回頭招呼盛晖:“走吧,我們去曬太陽。”
兩人扶着雕花欄杆來到樓上,一片陽光明媚,花圃裏種着各色的花。露臺中央有張小巧的油木桌,兩側擺着貴妃椅,搖光率先坐入其中一張,伸直兩條小腿交疊着。而盛晖只是規矩地坐在椅子上。
李紅芬很快将點心送上來,搖光用手拈起一塊排骨年糕,悶悶地嚼着,側頭瞥見盛晖也正咬下一口紅豆缽仔糕,驀地動起了壞心眼:“我說給你吃了嗎?”
盛晖拿着咬過一口的缽仔糕看她。
“我又沒說請你吃,你怎麽随便吃人家的東西?”搖光假裝生氣。
盛晖問:“那怎麽辦?”
“你賠給我咯。”
“可是,我等下就要回家了。”盛晖想了想,認真地道,“我媽媽會做紅豆缽仔糕,下次我再來賠給你。”
哪有什麽下次?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不同的叔叔阿姨光臨,有時也會帶上小孩子,但搖光很少看到他們會來第二次,也從來記不住他們的臉。
“誰知道你還會不會來?”
“我會來的。”
搖光忽然覺得沒趣,不再答理他。
盛晖也不做聲,兩人默默待了一陣子,便聽到李紅芬喊他們下樓,接着盛晖就被他父親帶走了。搖光站在院裏看了一會兒,然後回去接着曬太陽。若不是後來盛晖真的跑來送缽仔糕,搖光或許會像對待其他小孩那樣很快就把他忘了。
學期末最後一天,搖光去學校拿期末成績單,堵車到得晚了,卻意外地聽到些關于她的悄悄話。柳芳菲是搖光最好的朋友,可她卻與別人一起議論她,非議她,甚至說她爸爸是壞人,賺的是壞錢!搖光忍不住沖進教室與她大吵一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等着,背叛我的人我不會讓她好過!”然後跑出來。
搖光失魂落魄地走到校門口,慢慢爬上車後座,用小手臂蓋住眼睛悶聲悶氣地哭了起來。可就在這一天,在搖光難過得哭倒在沙發上時,盛晖帶着缽仔糕來履行承諾了。
母親領着盛晖進來:“搖搖,小晖來看你了,這麽大了還哭鼻子,小晖要笑話你了!”
第10節:歲月漣漪(2)
搖光抹了抹眼淚,坐起來背過身去,小身板仍抽泣着。
“小晖啊,在這裏陪着搖搖好嗎?阿姨出去和你爸爸談點事情。”母親分別摸了兩個孩子的頭,又将搖光抱在懷裏哄了哄才帶門出去。
房間裏安靜下來,有外人在旁,搖光感到難為情,終于不再抽泣。
“我帶了缽仔糕。”盛晖從身後的雙肩包裏掏出一個密封的飯盒,裏面裝有五六枚紅豆缽仔糕,但因路上颠簸,有幾個都破口了。
搖光扁着嘴,從未見過這麽難看的缽仔糕,忍不住問:“這還能吃嗎?”
盛晖不好意思地抿嘴:“這些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搖光驚訝地看着他。
“嗯,媽媽教我做的。”
“那,你蠻厲害的嘛!”搖光贊嘆。
盛晖停了停,忽然問:“你為什麽哭?”
搖光看着這個真的來賠自己缽仔糕的男孩,思考了一會兒,悶悶地開口:“我問你,你有好朋友嗎?”
“有。”
“很要好嗎?”
“還可以。”
搖光輕哼一聲,慢悠悠地說:“表面上對你好,背地裏不知多讨厭你,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真心的朋友。”她神情冷酷,又帶着怨憤說出這句話,倒給人一種成熟的錯覺。
“你沒有朋友嗎?”盛晖一針見血。
搖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我不需要朋友!你以為你的朋友就很真心嗎?那是因為你沒有聽見他們內心的想法!”
搖光胸腔起伏,小臉通紅,相較于她的激動,盛晖就顯得鎮定多了,他安靜地提議:“我們可以做朋友啊。”
搖光噎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誰要和你做朋友了?”
“你不願意嗎?”
搖光不說話,剛才還渾身是刺的人忽然腼腆起來,她心情轉好,眼前有個人想要和她做朋友,并且這個人會做缽仔糕。搖光饒有興致地看着盛晖正試圖幫她解開打結的溜溜球,滿足地咬下一口缽仔糕。
那年暑假,盛晖父母常來搖光家做客,每次都帶上盛晖,幾乎整個假期一半的時間搖光都和盛晖待在一起。他們一同寫作業,看童話書,也會一塊兒曬太陽,玩游戲機。盛晖性子随和,與搖光相處融洽,兩人從未發生矛盾。有一次搖光心血來潮,硬纏着盛晖教她做紅豆缽仔糕,搗鼓了一上午,最後的成品仍舊差強人意,搖光有些沮喪,扔掉失敗的缽仔糕,轉眼就跑去看電影了,再沒提過做缽仔糕的事。
暑期快結束時,搖光被告知不必再去原來的學校了,她聽着母親喜上眉梢地描述将來的生活,腦子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趕緊将這個消息告訴盛晖。
見到盛晖時,搖光幾乎是如離弦的箭一般沖過去,還沒開口,嘴就扁了幾下,兩行淚從眼眶滑落。
“怎麽了?”盛晖将她拉到一旁。
搖光細細啜泣,将母親的話告訴他,說到後來啜泣聲逐漸加大,最後幹脆嗚嗚地哭出聲來。
盛晖沉默地站着,伸手輕輕擦她臉上的淚。
“法國有多遠?”他問。
搖光哽咽着搖頭。
“沒關系,不是有飛機嗎?坐飛機應該很快的。”盛晖低聲說。
“你會坐飛機去看我嗎?”搖光仰起臉問他。
盛晖不做聲,搖光也沉默,她覺得問這種話的自己真傻,盛晖也只是小孩子,他和自己一樣無法左右長輩們的決定,他怎麽可能坐飛機去看自己呢。
“我會給你寫信。”盛晖堅定地說,一如他曾答應要賠她缽仔糕一樣。
“寫信……”搖光猶豫地看他,“可是法國那麽遠,你寫的信我能收到嗎?”
“能收到,再遠的國家也能互相通信。”
搖光仍舊止不住哭泣:“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盛晖勉強吸了吸鼻子,轉開視線:“你什麽時候走?”
搖光告訴他時間,是一個迫在眉睫的日子。
“這麽快。”盛晖低喃,“到時候我去送你。”
搖光從未想過盛晖會失約,直到離開的時間到了,父親在車裏摁着喇叭催促,她才意識到盛晖可能不會來了,她死死地扒住房門不松手,哭着懇請母親再等等。她求得累了,哭着哭着竟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在飛機上了,她躺在母親懷裏,身上披着父親的外套。母親見她醒來,柔聲勸慰:“餓了吧?起來吃些東西。”
搖光輕輕點頭,不再哭鬧。飽餐過後,她不再提起盛晖,冷靜下來的搖光感到自己被欺騙了,對盛晖只剩下深深的責怪與失望。人生漫漫,這段孩童時期的短暫友誼很快被搖光抛諸腦後,直到多年後重遇,她才明白,當年盛晖失約,是因為他正遭受一場巨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