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與孫悟空

第14章 賽會之二

孫悟空感受着美杜莎炙熱體溫，金睛眨了又眨，誇張喊道：“俺老孫現在餓得能吃下三頭牛，你們誰要請吃飯？舉手看看。”

人群雅雀無聲，不少才抛橄榄枝的母親，見這兇神惡煞的猴臉，當即從後方溜走。

孫悟空再接再厲，痞氣十足：“還有誰要相親的？也舉手，她日日糾纏于我，不追求到我誓不罷休，俺都煩死……哎呦！”

他胳膊被人死力一擰，美杜莎用指甲掐他皮，還猴毛揪掉一撮。

孫悟空疼得暗罵，“心狠手辣，蛇蠍心腸！”，再轉眼看那罪魁禍首，蛇蠍美人一雙碧眼正瞪着他，怒火中燒。

他看得心亂，開口又變副讨好模樣，低聲哄道：“做戲呢，都是為了幫你！”

美杜莎橫他一眼，轉頭看回男子母親時，重新挂上微笑，“您看，我這還有朋友，實在不方便……呀，您兒子好像叫您呢。”

她給對方一個臺階，母親道謝幾句，便借驢下坡去照顧她可憐兒子，把什麽吃飯相親全抛到九霄雲外。

熱鬧結束，圍觀群衆作鳥獸散，三三兩兩，像水滴落回大海，消失在人流中。

美杜莎和孫悟空也快步離去，直到确認與後方甩開距離，兩人才松了口氣。

“叫你非來看熱鬧。”美杜莎說着奚落話，語氣卻沒有斥責之意。她低頭才意識到，自己還挽着孫悟空的胳膊。

對方蓬松柔軟的皮毛，輕蹭着自己裸|露的皮膚，陣陣酥麻感升起，從手臂一路爬上美杜莎心頭。

她看向旁處，不自然地把手抽出|來，假意理了理頭發。

“多虧我叫你過來咧，否則那男子小命不保。”孫悟空交叉雙手放在腦後，邊伸展肩頸邊說道，似是對美杜莎的小動作渾然不覺。

美杜莎偷瞟對方神色無異，放下心來，“跟我沒有關系，應該感謝樹怪……”

“呸！”孫悟空打斷她妄自菲薄，“做了好事，別人誇你你就應下，如果沒人誇你，你就自己誇自己，瞎謙虛個屁。”

美杜莎沒料到對方這樣大的反應，甚至帶着氣，她不知觸到孫悟空哪塊逆鱗，便聽他話回道：“好好好，多虧我過來救人，我真棒！”

“順耳多了，以後凡事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孫悟空滿意點頭，“你方才為何叫自……”

“孫悟空！”後方冷不丁冒出一聲呼喚。

誰？

竟知道俺的大名？

二人應聲回頭，果然，厄庇墨透斯正向他們招手。

“你不僅知道我是石頭生得，還知道我的名字？”孫悟空迎上前去，兩眼泛光，驚喜萬分，“本事不賴，也教教俺呗。”

美杜莎站在原地未動，心中惶恐不安，“怎麽又是他？”

她厭惡厄庇墨透斯那淡然，又能透徹看穿對方的眼神，像命運的旁觀者，将你的一切陰暗盡收眼底，再加以無聲的審判。

就像他只是喚了“孫悟空”，不叫自己“美杜莎”，又或者……“阿美莎”。

“你們有什麽安排嗎？”厄庇墨透斯問道，聲音沉穩，聽不出情緒起伏。

“沒有呀，我倆是人生地不熟，不如……與你同游！你意下如何？”孫悟空激動回答，對他那聽着無用，卻大有作為的“後知後覺”神功垂涎三尺。

“我也有此意，請兩位到我家小坐。”厄庇墨透斯此言雖是請求，卻更像講述确鑿的事實。

孫悟空爽快答應，拉着面色難堪的美杜莎，跟上厄庇墨透斯引路腳步。

幾人從喧鬧的市集走出，路過神廟、浴場、體育館……厄庇墨透斯一路講解，孫悟空在旁上蹿下跳，美杜莎滿腔紛擾，無暇他顧，只在孫悟空對自己說些什麽時，才擠出笑容敷衍。

行至河邊跨過橋去，是一片雞犬相寧的村莊，滿是煙火氣。此時已近黃昏，錯落的矮房炊煙袅袅，農田和溪水間，小孩子們歡天喜地玩着“老鷹抓小雞”，領頭幾個大些的“老鷹”，看見厄庇墨透斯過來，領着大家高聲問好。

厄庇墨透斯親切回應，繼續前行，直到一間木欄環護，矮牆斑駁的老房前停下，與二人示意後，先行進門同家人打招呼。

“什麽破屋！”孫悟空見厄庇墨透斯進去，跑到美杜莎身邊嫌棄道，“怎麽會有神仙住的這麽窮酸？”

“确實……”美杜莎見過海王宮，見過智慧女神殿，見過何等的恢弘華麗，但第一次見簡陋至此的住所。

“你怎麽了？似乎心情很差。”孫悟空早察覺她異樣，但左右想不出自己哪裏招惹了她，難道是自己當衆戲谑，她還在記仇？

“嗨呀，是俺老孫追着你跑，你若是不悅，那俺再和他們重說一次！”孫悟空神色認真，沒有半分虛假。

“不用不用！哎……是我自己，沒辦法……”美杜莎輕嘆，是我自己，沒辦法坦白真身。我生自己的氣，還任性壞了你的興致，更是自私。

她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屋門“咯吱”打開，厄庇墨透斯高大的身形夾在門框內，顯得房間甚是逼聳狹小。

“你別光站門口呀！請人家進來！”清脆歡快的女聲從裏屋傳來，伴随着盤碟放置的聲音，似是在廚房忙碌，只好喊着囑咐。

厄庇墨透斯聽話，呆滞地彎腰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請進。”

“別客氣，屋內是嫂子嗎？”孫悟空已是不把他當外人，回身推着美杜莎的後背，與她一同進門。

相比于室外的破敗，屋內是溫馨幹淨，樸素有序。美杜莎一眼看到，正對屋門的窗下，擺着一個精雕細琢、造型華美的四方盒子，與周遭格格不入。

“什麽嫂子呀，叫我潘多拉就好！”方才聲音的主人從廚房走出，潘多拉端着一盤水果，親切招呼二位坐下。

“我是孫悟空，她是美……阿美莎，都是厄庇墨透斯的朋友。”孫悟空瞥向美杜莎，朗聲回應。

美杜莎的心思全然在別處。

潘多拉？

打開了魔盒，導致貪婪、虛僞、痛苦等等邪惡釋放人間的潘多拉？

……

美杜莎內心驚詫，但仍保持着表面鎮靜。孫悟空倒是不知“潘多拉”在希臘的赫赫威名，只管應下潘多拉的熱情，坐在桌前吃起水果。

“潘姐姐，你也別一人忙碌啦！我們中午吃了許多，眼下不餓。”孫悟空憐香惜玉，又對仍傻站着的厄庇墨透斯說，“你怎麽不幫你老婆？”

厄庇墨透斯如醍醐灌頂，擡腿便要邁進廚房，被潘多拉一手攔住，“去去去，你不要來添亂，菜馬上就好。”

于是厄庇墨透斯只好坐回到桌前，他與美杜莎對坐，孫悟空在側，氣氛尴尬至極，只有孫悟空不停嘴地吃水果，“吧唧吧唧”發出吐葡萄皮的聲音。

好在菜肴很快道道端上，潘多拉的加入，讓凝滞的空氣瞬間活躍起來。美杜莎對着桌上色香味一頓吹捧，将潘多拉誇得天花亂墜，喜笑顏開。

只是還沒踏實吃兩口，門就被敲響了，厄庇墨透斯起身開門，走進一個村民。他與屋內人十分熟悉，對打斷用餐略表歉意，表明此行是向厄庇墨透斯詢問做奧林匹亞桂冠的材料。

潘多拉對美杜莎和孫悟空抱歉笑笑，對此習以為常，等那村民問完，她拿起兩顆果子塞進對方懷中，感謝他匠人辛勞。

等突然造訪的人離去，二人重新坐回桌上，然而還沒吃兩口菜，門又被敲響了。

這次是一群村民同行，神色慌張，向厄庇墨透斯求教，說後方山林不知哪來的野獸作祟，急需些抓捕辦法。

厄庇墨透斯詳細詢問那野獸的外貌、習性，而後推測一番，潘多拉又跟着拿出草席、繩索等工具，給他們演示如何做陷阱。

幾番教學，那群村民胸有成竹，對抓野獸勢在必得，便深表感謝後匆匆離去。過了不久，厄庇墨透斯似是又想起什麽囑咐，不放心地離席追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他不太懂人情世故。”潘多拉替厄庇墨透斯的突兀道歉，剛要再和二人繼續晚餐，門又被敲響了。

……

美杜莎從來沒有吃過如此漫長的飯，從黃昏一直吃到月上梢頭。

她在旁看着，這半日高加索城轉下來，厄庇墨透斯與潘多拉像是全城的心髒一般，無聲勞作，沒有片刻停歇，城中大小事務如血液般流經他們，正确走向各個位置。

“真是不好意思啊。本來想好好招待你們吃頓飯的。”潘多拉抱歉地說，起身收拾碗筷。

美杜莎慌忙摁下她的動作，搶過髒盤，“我來洗，你坐下歇歇。”

孫悟空看她倆僵持不下，對着洗碗這種髒活如搶寶貝般，拔下兩根毫毛變出幾只小猴分|身，命領道，“去把碗洗了。”

小猴子們口中應着“好的大王”，旋即搶過杯盤狼藉，奪門而出朝河邊沖去。

屋內恢複平靜，潘多拉好奇地打量孫悟空，沒聽說哪個希臘神有這種本領。又看向阿美莎，臉上亦毫無意外神色，也像是司空見慣。

“厄庇墨透斯怎麽去了這麽久，你不擔心嗎？”孫悟空等的略不耐煩，問潘多拉道。

“不用管他，他總是會幫村民到很晚。”潘多拉已當是家常便飯，“不過，你們和厄庇墨透斯認識多久啦？”

“我們今日才認識。”孫悟空興奮解釋着今日所見所聞，以及與厄庇墨透斯的初遇。

潘多拉認真聽完，眉頭微蹙，滿臉不解，“你們……今天才認識他？”

“中午剛到。”孫悟空誠實回答。

“奇怪……可他早就跟我說，要迎接你們到來了……”潘多拉似自言自語嘟囔。

“早就知道我們要來？”孫悟空驚訝，“他還能預測未來？”

“不會，他沒有預測之力，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潘多拉看向門外，心想，等他回來便知道答案。

“說到‘過來’我才想起！我們此行是有要事相商！”孫悟空一拍腦袋，怎麽光忙着玩，把預言的事情忘個幹幹淨淨。

“兇光，奶牛，額……”孫悟空認真回想完全錯亂的記憶，實在背不下去，用眼神求助美杜莎。

美杜莎曉意，字句清晰分明道，“胸膛中的榮光，憐憫遠方的牛崽，獻祭啊！迎接暴烈的死亡。”

“對對，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孫悟空滿心期待地看向潘多拉。

潘多拉認真思索，半晌後回答，”我好像聽過類似的話，你這句是從哪裏得來的？”

“從命運三女神，拉爾山上，哦對，是老西告訴我們去找的。”孫悟空不知到底哪個算源頭，便順着時間線倒序回答。

“三女神……拉爾山……”潘多拉好像有些眉目，繼續問道，“你說的老西是誰？”

“嗨呀！你不知道，遠處有個國王，是我的好兄弟，不過每天都在推石頭，要說……”孫悟空本要講解開來，卻見潘多拉神色狐疑，欲言又止。

他隐隐意識到，現在這情形，自己曾經經歷過——正是赫爾墨斯初次和自己提到老西時的狀況！

不會吧，難道她……

孫悟空停下話頭，與潘多拉不可置信地對視片刻，彼此在驚愕的神情中，異口同聲道：“你也認識西西弗斯？”

作者有話要說：

西西弗斯：忙着推石頭，別再cue了，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