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了聖旨的柳家上下都沒有半分喜氣,帝王的這道聖旨可不像是福,反倒跟催命符似的。
誰家會在小姐病重之時收到關于小姐這麽隆重的聖旨?
怎說也得等病好。
如今這怕不是盼着好罷。
“聖旨已下,也只能如此。”
柳老丞相想着那道聖旨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将視線投向不遠處在小孫女閨房外等候着的數多太醫,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旁的多說無益,只盼檸兒的病情能有所好轉。”
“願是如此最好。”
柳老太太也跟着嘆了口氣,她這幾日也常去看望小檸兒,可憐見的,那平日裏健康活潑得不行的小人兒怎就變成如今這卧床不起的模樣呢?
早知如此,她也跟着去安長寺,拘着小檸兒,不許她往山裏跑,就不會淋了雨更不必經受這災苦。
柳博成匆匆存放好聖旨,一過來就聽到這話,連忙開口安撫道:“且看太醫診治如何說罷,父親母親莫心急,連您二位都慌了,老太君與三弟還有三妹恐怕就更是不安。”
說完,又接着有要事要談,将柳老丞相喊到書房中。
前些日子是毅兒将病重的小九檸從安長寺帶回,說是九檸已經在寺裏病了好幾日,旁的卻只字未提。倒是然兒回來的時候提到過本想帶回九檸,卻因安長寺閉門不見客,又收到長兄之信,只能作罷。
如今聖旨說是帝王在寺中對小九檸一見傾心。
算算日子。
那些個時日帝王正好不在宮中。
他的孩子他自然是了解的,毅兒回來後閉口不提帝王之事,而這幾年毅兒深得重用向來伴在帝王左右,恐怕在安長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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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博成微微垂眸,思考片刻,并沒有同柳老丞相商讨此事,而是改換成了朝中旁的那些要事。
連他都能猜出來,父親自然早就知曉,便也無需多說。
家中雖多了位皇後,可按着皇帝的脾性以及九檸目前那身體來看,恐怕也不過是帝王的權衡之策。即便如此,也代表着帝王是實實在在想重用起他柳家。
至少目前來說,确是如此。
朝廷上勢力如何變動,與病床上掙紮着的柳九檸沒有多大關系。
太醫很快就輪流診治完畢,大概是因為此時柳九檸身上已經多了個未來皇後的身份,給出的答案比之前還要模棱兩可,只說要繼續接受診治,至于能不能治好,那是半句都沒提。
只不過與之前喝那些湯湯水水不同,這次太醫院還打算加上藥浴與針灸。
正好院中早些年就有不少為後妃準備的女醫,皆是醫術不凡,便直接留在柳府中,以便照顧着病重的柳九檸。
如此又是藥浴又是紮針,昏昏沉沉的柳九檸依舊還是那個老樣子,說實話,還能活着全靠一口氣在撐着。
她,就是不想死。
求生欲極強的她在某個中午猛然睜開了雙眼,抓着正在為她診治的女醫的胳膊,用力力氣說道:“我想,吃顆糖!”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苦到她感覺自己就是一碗行走的中藥湯。
“我的乖兒,你快些好起來,好起來就能吃糖了。”
憔悴不少的謝丹雪一聽到動靜,連忙快步從榻上跑到了床邊,她将女兒那根本就沒有幾分力氣的手輕輕握在了手心,如同哄着少時的孩子那般,輕聲繼續說道,“可要喝些甜粥?糖是暫且不能吃的,母親給你打些甜粥,嘗嘗味道可好?”
她知道孩子苦,能不苦嗎?母子連心,她的心是跟着苦的。
柳九檸見自家母親比上次清醒時見着的還要瘦弱,連忙乖巧不少,輕聲說道:“那母親你給我備着糖,我很快就好了。”
許是心頭那惦挂着糖的執念褪去不少,睡意又漸漸籠了上來。
她其實不想睡過去,好不容易睜眼說上話了,再睡過去,誰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特別是剛剛自己說的那幾句聽起來就好似遺言似的。
想到這,柳九檸極力維持着清醒,繼續說道:“我記得這幾日院裏桃花也要開了,母親明日為我摘幾只養在屋裏,也莫要忘記讓丫鬟們摘些葉,留做桃花酥……”
她叨叨絮絮講了一大堆。
越說越覺得氣氛凄涼悲慘,連自家母親都好像開始忍不住掉眼淚。
不得不默默閉上了嘴。
柳九檸視線落在自己手中那串繞着都寬松不少的佛珠,想起了老和尚跟小和尚,又想起小和尚的蜜棗,便摸着手上的佛珠,對自家母親笑着說道:“娘,過幾日為我送包蜜棗給小和尚,他之前可是把自己偷偷藏着的棗都送給我壓……”
話才剛說到半。
也不知是串着佛珠的繩子太過劣質,還是旁的什麽,她竟将手上的佛珠給扯斷了。
見着這幕,謝丹雪吓得臉都白了。
淚水就像是方才佛珠散落那般,一滴又一滴的掉在柳九檸手背上。
佛珠倒是沒怎地,母親這一落淚,可把柳九檸給吓得不清,昏昏沉沉的大腦都猛地打了個激靈。
她輕咳兩聲,連忙開口安慰道:“不過是佛珠罷,母親莫苦,這是我早前求一事的答案向國師所讨,可沒有旁的意義。您莫要想太多了,掉了就掉了,大不了我再向國師讨個新的,哦不,讨個他常帶在身上着的。”
“三夫人,三夫人。”大房的丫鬟捧着個簡陋的木盒子,匆匆忙忙走了進來,小跑到謝丹雪面前,也沒來得及行禮,直接繼續開口,“這是國師大人送來的佛珠,說是贈給九小姐,還捎了句話,說是讓九小姐好好喝藥。”
柳九檸一聽,連忙拍着母親的手說道:“您瞧,這佛珠不就來了?”
又是喝藥。
除了這句話,就沒有旁的想對她說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和尚還真是神!竟正好掐着點送她佛珠!那她讨的願,是不是就能實現了!
“來,趕緊拿上來,讓我給九檸兒戴上。”
謝丹雪抹了把眼淚,玉指微微顫抖着拿起那串佛珠,小心翼翼又鄭重的為女兒戴上,同時說道:“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她沒有旁的什麽願望,只盼着孩兒能平平安安。
聽到這碎碎念,柳九檸乖巧的躺在的母親懷裏,她笑着說道:“會的,母親所求所想,都會實現的。”
說完,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就算睡意籠罩着身體,她不想這麽早就睡過去,畢竟這才醒過來不到幾句話的視線。
突然又想到早前撞破皇帝身份的事情,柳九檸試探着說道:“最近京裏可有什麽大事發生?”
說實話。
要不是現在還能清醒着說話,柳九檸都懷疑是不是皇帝在她藥裏下了毒,好讓她就這麽一病不起,再也沒辦法說出某件事,畢竟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周圍肯定守着幾個皇帝的人。
揣了個這麽大的秘密,心裏還是有些分寸的,想要完全的自由,那也只有前面的辦法,當個永遠都沒辦法說話的死人。
謝丹雪聽到女兒的問詢,神色有些僵硬,趁着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時候,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
她很是溫柔的握起女兒那冰涼的小手,輕聲說道:“能有什麽熱鬧?無非就是早前那些個,沒什麽新奇的,你若是想聽,趕明兒你這精神再好些,我便讓翠竹給你說說。”
“行吧,那您記得同翠竹說哦。”柳九檸再次打了個哈欠,真的撐不住了,說完,就靠在母親的懷裏,眯上了眼。
謝丹雪等待柳九檸徹底熟睡,才動作輕柔的将對方放回被褥中,又想到帝王的那道聖旨,微微皺起了眉頭。
帝王這幾年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委實吓人了些,京中家室不錯的小姐兒們不少都吓得早早訂了婚。她同夫君原本是打算再留九檸兒幾年,遲些相看也不打緊,可誰知就只是去了趟安長寺,便出了差錯。
今日九檸兒看起來精神才稍有好轉,可不能再驚着對方。
聖旨的事情,得千萬囑咐家裏人緊些嘴。
至于以後的事情……
那也得等病好了再提,且就以老太君對九檸兒的寵愛,便是拄着拐杖,都要去宮裏同太後再推個幾年的時間。
對于謝丹雪的想法,柳家上下從老到小全都是贊同的。
帝王那名聲實在是…不提也罷。
就是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小姐聽到這消息,恐怕都得吓出病來,更何況是病重着的九檸兒呢!該瞞着,必須瞞着。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大概是新送來的佛珠确實靈性十足,也可能是太醫院稍有改動的診治方法确有療效,又或者是柳九檸的求生意志足夠強大。
總之每天醒來的時間都在逐漸加長着,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即便如此,也斷不開那些藥浴針灸,以及一碗又一碗黑不黑黃不黃遠遠都能聞到味的純天然湯藥。
柳九檸的胃口也有所好轉,許是這些日子進嘴裏的都太苦,總想吃點味道刺激的,酸甜辣都想嘗一嘗。
可想歸想,偏生太醫以及院裏的醫女都死死攔着不讓,說是清粥淡菜才養胃,那些刺激的食材都會影響藥性。
蜜棗什麽的也不讓吃,說是已然入有藥,分量足夠了。
每日唯一的盼頭,就是喝完藥後的那小小一顆還沒得尾指蓋那麽大糖,真的就是嘗了個味道。
說來柳九檸也是覺得奇怪。
平日裏來診治她的老太醫們總是三五人前來,甚至每次裏頭還會換上幾個生面孔。屋裏的醫女也更是多之又多,看起來醫術都很是厲害的樣子,行針手法根本就不亞于那些個太醫。
她可不覺得自己可以請來這麽多的太醫。
原是想找個時間問一問母親,但每次都不記怎記得,不然就是開了口便被母親先搶說了話,聊着聊着,她又忘了。
柳九檸也不怎在意這事,能恢複健康,保住小命,就已經是萬分慶幸的事情!至于過程是怎麽樣,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雖然話是如此說。
但她也隐約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前來來探望的長輩以及哥哥姐姐們,似乎對他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連說話都特意放慢又放輕,感覺她就是個易碎的玻璃。
這也不應該啊!
按道理來說,自己病情都有所好轉了,也沒有之前那樣躺下就是一整天。能自己喝藥也能坐起身來聊上幾句的,怎麽還是這麽個态度沒有絲毫的轉變呢?
就連老太君都是如此,連點着她的額頭訓斥兩句都沒有!
說實話,這讓柳九檸怪害怕的,總覺得自己是得了什麽治也治不好的頑疾,眼看着就命不久矣駕鶴西去了。
還有就是皇帝那邊居然到現在也沒有絲毫的動靜?
既沒有打算搞死她,也沒有出言警告她,更沒有別的任何舉動!這可不像是皇帝的該有的樣子,更不像是當今天子的脾性。
難道就這麽信任她?又或者是覺得她都病得都半只腳踏進棺材,就暫時放縱不理會?
還是覺得安插幾個暗衛守在身旁就萬事大吉?
這怎麽可能!
擁有着九年義務教育知識的柳九檸認為事情絕對沒有這麽的簡單,縱觀歷史書上歷任帝王,能上位的都絕對不是良善之輩,手中處理掉的人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個普通的量詞。
換個角度想,如果自己坐在帝王的位置上,也絕對不會允許知曉自己真實性別的人留在這個世界上。
後果,可不僅僅是動搖皇權那麽輕巧。
柳九檸思考了許久都想不出個什麽來,正好碰上大哥哥跟着其他兄姐來探望自己,便側敲旁擊的問了幾句。
迎接她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盯着大哥哥那雙裸黑還帶着點別樣意味的眼眸,她實在是怕了,就覺得自己真的沒有幾天好活了似的。
見問是問不出些什麽,又沒辦法知道皇帝腦子裏究竟是怎麽想。
柳九檸幹脆直接就放棄了思考。
她還是個大病未愈,連床都沒辦法起來的重病患者呢!怎麽能太過操心,這樣可不利于恢複,也對身體不好!
這日,柳九檸的滿是濃重藥味的大房間終于迎來了個新人,她的手帕之交,寧遠大将軍府的三小姐。
文雅點說是手帕交,粗魯點就是從小一起走街串巷鬧騰的小夥伴。
不同的是,小夥伴八歲的時候跟着父親去了躺關外,這一去就是五年,回來後直接成了百步穿楊,身上還不止怎地搞了個小官職的女英雄。
而她,還是柳老丞相家裏長不大的老幺。
至于為什麽柳九檸這個文官的孩子竟跟着武将的孩子玩到了一起,那當然是因為她足夠活潑。
只要是漂亮小娃娃,她都喜歡。
正因為如此,京裏那群最漂亮的女娃娃,都被她哄成了個新的小圈子。
“你可來了?怎只有你一人,她們那些個沒良心的,都不想着來看看我?平日裏都白心疼她們了。”柳九檸半坐在床頭,詳裝抱怨的開口說着。
其實她也知道這個時代的小姐兒出門一趟不容易,何況是探望病重之人,不僅要經過家中同意,更是得考慮良多。
又見小姐妹那欲言又止神情複雜的模樣,便笑着說道:“怎了?怎不說話?莫不是有事瞞着我?”
柳九檸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回答,臉上笑容迅速轉變成驚訝,再次開口:“不是吧?真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