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終章
嘉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處傷痕, 若那夢是假的,這傷痕的位置又為何會與夢中一模一樣。
李思歸倏地捉住她的手,嘉禾欲要抽回, 李思歸卻抓的更緊, “你想起來了?”
“那些都是真的……”
“我曾以為, 也許這一輩子你也記不起來。”
嘉禾突然記起, 她在宮中看見李思歸和陳方啓之時,李思歸的手重重捶在假山上流出血來,她為他包紮, 那時他看着她的眼神, 似追憶似探尋。
而嘉禾卻始終有一事迷惑在心,“那時, 你為何願意救我?”
李思歸道:“你可還記得當初說過些什麽?”
嘉禾在心頭回想, 她當時似乎是說:只是我還有兄長的仇沒有報,只能讓那仇家逍遙人世間了。
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再無法視而不見, 一向冰冷的心出現一絲裂縫。
八個月後, 嘉禾誕下一子,取名為宸,小皇子周歲那年,李思歸立其為太子。
同年, 李思歸免去陳方啓幽州節度使之職, 他帶着嘉禾前往幽州, 只為将靜賢皇後的棺椁移入先帝陵寝, 二人合葬。
當年靜賢皇後死後, 李思歸将靜賢皇後安葬在他們所居的府邸後宅之中,嘉禾跟着李思歸走了進去, 這府邸依舊被人打理着,梨花吹落在靜賢皇後的墓碑上,李思歸看着周圍的一切,當年的事猶在眼前。
祁英任幽州節度使,而雲翎也未曾嫁與李琦,去年冬日,李思歸将她許配給了祁英。
也許是經歷了一些事,嘉禾總覺得雲翎像是變了個人,一夜之間懂事許多,李琦并非良配,而祁英穩重包容,她雖不知雲翎是否愛他,但見到他們二人相處的情景之時,嘉禾想,也許這并非是一個錯的選擇。
李思歸牽着嘉禾的手走出府邸,侍衛來報,“陛下,陳方啓在外求見。”
李思歸向門外瞥了一眼,不願見他,陳方啓在外叩頭,頭上流出血來,他明明未曾到衰老的年紀,卻兩鬓已白,還是嘉禾心生不忍,出聲道:“不妨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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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歸這才有所緩和,命人将他帶來,沒想到陳方啓卻是在祈求讓李思歸帶他回京,他願意一生一世為先帝守陵。
可陳方啓真正想的是什麽,李思歸心知肚明,嘉禾也聽了出來。他是想借着先帝的幌子,一生一世守在靜賢皇後身邊而已。
嘉禾随即看向李思歸,只見李思歸幽深的雙眸中已是透出殺氣,嘉禾将他的手握住,李思歸冷冷道:“将他帶下去,若再讓朕聽見一個字,其餘人也同他一并論處。”
只是嘉禾沒能想到,陳方啓執念深重,許是覺得無望,竟自盡于靜賢皇後墓前。
還是那一樹梨花,他的屍身已經冷硬了,可他的手卻撫在墓碑上,那匕首刺在他胸前,血沾染在潔白的梨花瓣上,卻不曾有半滴濺在墓碑前。
李思歸已經不知是該憤怒還是該悲涼,他只是立在那裏,眼前是幹涸的血跡,嘉禾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默默站在李思歸身邊。
李思歸聲音有些沙啞,也許是說給她聽,也許是說給自己聽,“母後走的那日,她并沒有提起父皇,也沒有讓我将她葬在父皇身邊。或許,在她的心裏,死亡的那一刻,她再也沒有牽挂了,她用自己的一生兌現對父皇的承諾,年幼時我以為她是愛父皇的,到了許久之後,我才明白,她盡的不是夫妻情誼,而是君臣之義。”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提起自己生母的過往,也許他已經猜到自己知曉靜賢皇後和陳方啓的事,他将此視為畢生之恥,但陳方啓卻死在靜賢皇後墓前。
“我雖不曾見過靜賢皇後,但聽眉姑姑講過,靜賢皇後堅韌純善,定是位奇女子。”
“也許是我錯了。”
嘉禾以為,他會雷霆震怒,更會遷怒于外面那些守衛,可他卻只将魏延宣了進來。
無人知曉,景陵中靜賢皇後的棺椁裏只有她生前衣冠,她的身體仍舊沉睡在幽州那處梨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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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安穩,李思歸賜封了不少诰命夫人,只是他一道旨意下去,辛苦的卻是嘉禾,嘉禾身為中宮,這宮裏雖沒有其他妃嫔,但平日裏命婦觐見卻也讓她有些煩悶。
這些人明面上巴結也就算了,還有幾人實在昏了頭腦,竟想着送自家女兒侄女到李思歸身邊,可皇帝那裏她們尋不到機會見面,便将主意打到了她這裏,興許是不信真的有帝王願意一生只一人相伴。就連話本子中都講到前朝有位皇帝,許諾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開始或許如此,可中宮病逝後,便又多了宣華容華兩位夫人。
這世間男人,都不過是嘴上應承,心裏不一定會真的拒絕。懷着這樣想法的不在少數,禮部尚書劉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劉夫人的侄女前幾年入宮當差,這宮中只有皇後一個主子,那些宮女到了年紀便會放出返家,劉夫人的侄女也到了年齡,只是劉夫人卻存了些心思,她聽人說起這位皇後,都道其溫柔賢良,美貌傾城,待身邊人極好。
一日觐見過後,其餘命婦皆告辭,劉夫人卻故意留下來。
鳳梧宮,嘉禾坐在首位,劉夫人笑道:“皇後娘娘如今總理後宮,眉姑姑不在娘娘身邊,娘娘難免辛苦,臣妾想着為娘娘分憂,臣妾的侄女聰慧可人,又知進退,在宮中當差,娘娘要是不嫌棄,不如讓她到娘娘身邊來侍候,不管是端茶倒水,還是服侍娘娘,都是她的福分。”
嘉禾無奈地笑笑,這人說的好聽,聰慧可人知進退,是想告訴她,她的侄女不會跟她分寵嗎,但又若是沒有私心又怎會願意蹉跎歲月在這宮中呢,嘉禾心中了然,幹脆給她指條明路,“在本宮這裏,怕是沒什麽可忙的,還會耽誤了你的侄女。”
劉夫人面有失望之色,忽又聽她道:“陛下身邊或許還有空缺,不如讓她去陛下身邊侍候筆墨。”
劉夫人聞言大喜,只道:“皇後娘娘寬宏仁慈,臣妾謝過娘娘。”
不過一日,李思歸便來道:“你如今懶得打發的人便送到我這裏?”
嘉禾正坐在桌前自己布棋,手中執着棋子,懶懶道:“那女子聰慧可人知進退,陛下以為如何?”
李思歸輕笑一聲,“什麽女子倒是沒見,劉尚書的奏折倒是收到一封。”
嘉禾怔道:“奏折?”
李思歸慢悠悠道:“乞骸骨回鄉養老。”
嘉禾愣了,“據我所知,那劉尚書似乎剛到不惑之年。”
卻說那劉尚書歸家之後,他夫人便忍不住将這事說與他,劉尚書聽聞之後臉都白了,只癱坐在椅子上,許久沒有緩過來。
“誰不知道陛下愛重皇後,偏偏你這般蠢鈍,要真到了陛下身邊,那就是留下了禍根,我們滿門的命都不夠折騰!”
劉夫人臉色煞白,“那……那可怎生是好?”
到最後,京城人只知道劉尚書一家倉皇離京,卻不知真正緣由。
嘉禾有些啼笑皆非,李思歸在她鼻間輕刮一記,“若再不走,他怕是真的只剩骸骨了。”
“那可怪不得我了,我已是十分大度。不過你就不想見見那宮女?”
李思歸淡淡道:“你是說劉尚書的內侄女?我已經安排她嫁人了。”
“這麽快?”
李思歸輕笑一聲,“你若是為她抱不平就算了,不管她嫁與誰,總比留在我身邊守活寡強許多。”
嘉禾啞然失笑,她倒是真的沒将那女子放在心上,之所以将人打發給李思歸,也是因為對他放心。
“畢竟是沖你來的,我才不去做個妒婦出頭呢!”
李思歸掃她一眼,“我倒是還從不曾見你吃醋過。”
李思歸在她對面坐下,執了黑子落于棋盤上,“自己下棋豈不無聊,我陪你對弈。”
嘉禾輕扯衣袖,将白子落下,“好啊,不過你未必能贏得了我。”
只是這一局還未下完,便有來攪局的。
一稚童奔了進來,身後嬷嬷宮人跟随着,喚道:“太子殿下,慢點跑……”
那稚童卻直直地投到嘉禾懷中,撒嬌道:“母後……”
嘉禾将他抱了起來,一雙小手緊緊攬住嘉禾的脖子,偷偷看向李思歸,見他瞧過來又連忙将頭扭過去。
李思歸故意收了笑容,聲音卻依舊溫和,問道:“昨日龍椅上的墨汁是你灑的吧?過來。”
他卻賴在嘉禾懷裏怎麽都不肯出去,僵持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走了過去,将手心伸向李思歸,“宸兒知錯了,父皇打輕一點。”
嘉禾掩面而笑,李思歸在他掌心輕輕打了一記,宸兒挨完“教訓”又跑了回去,還是靠在嘉禾身前,“母後明日帶我去放紙鳶可好?”
嘉禾從袖中掏出絹帕,擦了擦他額上汗珠,答應道:“好。”
李思歸無奈道:“真不知他這性子是随了誰?”
嘉禾白他一眼,“雲姨前幾日進宮來可說了,他這性子與你小時候并無二致,他才三歲,若現在就老實持重,我才要擔心呢!”
宸兒在嘉禾懷中并不老實,嘉禾最近身子疲乏,便直接将人塞到李思歸那裏,“我有些困了,還是你看着他吧,我去午睡一會兒。”
宸兒在李思歸懷中卻一動都不敢動,李思歸失笑,将他提着走到書房裏,“太傅今日都教了你什麽?”
宸兒小心對答,“太傅今日教導兒臣尊敬師長,還教兒臣習字。”他說着這些,腦子裏卻都是捉弄太傅的情景,李思歸盯着他,他忙低下頭去,怕被看出來,可是稚童的心思如何跟大人相比,他心裏想什麽,李思歸了如指掌。
嘉禾歇了一個時辰便醒了,從寝殿出來,便見書房臨窗的幾案前,宸兒小小的身子正拿着毛筆習字,李思歸拿着書卷靠坐在旁邊,時不時掃去一眼。
宸兒擡起頭來見自己母後正站在門邊看着自己,他如蒙大赦一般,将毛筆一丢,抱住了嘉禾的腿。
嘉禾低下身去,宸兒将手指伸到她面前,撒嬌道:“兒臣寫了好多字,手都疼了。”
嘉禾嗔怪地看了李思歸一眼,李思歸無奈地搖搖頭。
晚間,李思歸沐浴之後靠了過來,将嘉禾手中的書卷丢到一邊,俯身吻了過來,如同藤蔓一般流連到她脖頸之間,氣息灼燙,修長的手指靈活地将她衣帶解開,嘉禾忙抵住他的胸膛,“不行……”
李思歸在她耳邊道:“今夜,絕不得寸進尺……”
嘉禾輕笑一聲,“恐怕不止今夜。”
在李思歸有些訝異的目光下,嘉禾緩緩道:“我又有身孕了。”
李思歸看向她腹部,眸中有些驚喜,“何時的事?”
“一月多。”
嘉禾本以為他會說些別的,沒想到他卻道:“那明日陪宸兒放紙鳶之事就讓別人去吧。”
嘉禾似乎能想到宸兒哭喪着臉,不滿的樣子,“我只在旁邊看着。”
“那也不行。”
“那要不你去……”嘉禾想了想他冷起臉來的樣子,又道:“你還是別去了,我怕宸兒更傷心了。”
“……”
李思歸将她摟住,手臂橫在她身前虛虛地放着,“這一次應該是女兒吧?”
可他卻沒有聽到回答,他低頭一看,嘉禾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嘴角還帶着未散的笑意。李思歸将吻印在她額上,也無聲笑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短篇設定,到此完結了。謝謝大家一路支持,會開新文《花殺》,古言預收《孽海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