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圍場(下)
晚間皇帝在圍場設宴,白日圍獵,在場的人之中,唯有李翃獵得最多,高皇後目光中透着欣慰,皇帝也笑道:“莫不是衆卿讓着睿王,才讓睿王奪得頭籌!”
此言一出,便有人誇贊起李翃,“睿王殿下少年英勇,實有陛下當年風采,我等望塵莫及!”
“是啊是啊,睿王殿下神勇非凡……”
衆人對李翃左一句誇獎,右一句贊揚,可一番話之後,皇帝非但沒有笑逐顏開,反而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
李翃原本淡笑着,瞧見皇帝神色之後,也變了臉色,只作出恭謹之态。
嘉禾忍不住想,皇帝遲遲不立太子,說不定便是忌憚高家,連對李翃也生了猜忌。方才的人借着李翃對皇帝歌功頌德,何嘗不是在說李翃是第二個他呢,又說李翃年少,皇帝興許便會吃心這是在影射自己老去。
高皇後瞧着氣氛不對,岔開話題道:“陛下那靈寶弓何不取出讓大家見識見識!”
皇帝隐了不滿,對身邊宮人揮了揮手,宮人小心将寶盒取出,李翃上前将寶盒接過,将靈寶弓取出,夜色中靈寶弓上雕着的寶石透着冷光,衆人發出驚嘆之聲,李翃而後跪在皇帝下首,謝恩道:“此弓甚是稀奇,多謝父皇賞賜!”
皇帝臉色稍緩,“睿王可以試試這弓如何?”
宮人取了箭來,李翃搭箭引弓,百步穿楊,直中靶心,衆人一片叫好。
李思歸擡眸看過去,視線卻停留在了李翃左手上,白玉扳指透着柔和的光,正是白日裏從她身上掉落的那枚,不知為何,他覺得心口有些悶塞,卻又忍不住将視線再三留連。他看過去,雲翎拍手稱快,一片喜色,而她眼神中卻也透着柔情。
想起白日裏她如此緊張此物,他低喃道:“真的是哥哥麽?”
而皇帝許是對那些話上了心,一直不甚開懷,旁人也頗為顧忌,生怕惹了皇帝不快,高皇後心底更是惱怒,她本指望今日翃兒能大放光彩,壓其他皇子一頭,誰曾想翃兒卻要為了皇帝的猜忌而不得不百般收斂。與其讓他猜忌翃兒,不如将禍水東引,高皇後心生一計。
酒宴歌舞已畢,高皇後忽道:“尋常歌舞怕是不能助興,早聽人說起恒安王善音律,不如為陛下和衆卿家演奏一曲?”
李思歸倒是不意外高皇後此舉,以往宮宴上沒少為難于他,現在不過是故技重施。
李思歸起身推辭,“怕是要讓陛下和皇後娘娘掃興了,思歸近日大病一場,沒什麽力氣,實在不願因技藝有損,污了尊耳,也失了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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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聽他說罷,想起白日裏他的手臂如鐵一般緊緊箍在她的腰上,忍不住在心底道:這人說話可真是作不得真的。
高皇後的要求被他駁了回去,卻也不惱,只居高臨下望着李思歸道:“恒安王一向體弱多病,本宮曾聽人說過,有些病弱孩童若是改了名字可抵禦病邪,本宮覺得思歸這個名字似乎有些旁的意思,依本宮看,不如讓陛下再為你賜一個新的名字。”
衆人皆知,李思歸的名字乃是故去的靜賢皇後,李思歸的生母所取,如今高皇後明目張膽的要為李思歸改名,其用心昭然若揭。
李思歸淡淡道:“多謝皇後娘娘美意,只是思歸名字乃是母後所取,若是随意更改,有違孝道。”
高皇後卻一笑,将“思歸”二字念出聲,涼涼道:“那你說說,這名字可有什麽特殊含義?”
皇帝本不願摻和這些事,只由着皇後折騰,但聽到高皇後這麽說,又想到自己皇位的來歷,有些事便上了心。
李思歸手指掐入掌心,滲出血來,卻絲毫不覺痛,他腦海中浮現了幼時一幕,在封地時天未曾亮便被拉起來讀書習武,每當他有所懈怠,母後便拿戒尺狠狠地敲打在他的背上,中衣上血跡斑斑駁駁,母後紅了眼道:“如今這天下本應是你父皇的,是他們搶走了你的皇位,母後為你取這個名字,便是要你記住,思歸,思歸,日日夜夜都要想着回去,奪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高皇後見李思歸默不作聲,心底越發得意,她的意圖除了讓皇帝放松對他們的戒心轉向李思歸,還能借着李思歸順便敲打其他人,不要對皇位有任何企圖!
這時,嘉禾突然出聲道:“皇後娘娘,小女不才,只是突然想起曾經讀過的一首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莫非,恒安王的名字便是出自此處?”
席間有些效忠于先帝的舊臣,早已經對高皇後不滿,此時聽這女子這般說道,便有人附和道:“靜賢皇後對先帝用情至深,先帝故去,靜賢皇後撫育幼子,待幼子成年,便舍身殉情,何等高潔。”
“是啊,父母取名豈能随意更改!”
嘉禾知道她的身份幫李思歸說話實在不妥,可終究有些不忍,木已成舟,她擡頭看過去,只見李思歸正看過來,眼底有些異樣的情緒,她忙收回目光,卻又覺一道目光膠着在自己身上,那個方向,她知道,那是李翃的位置。
嘉禾的話,将這一陣風波揭過。可不合時宜的行為,卻讓高皇後大為不滿,高皇後胸有怒意,她本以為這女郎定會一心跟随翃兒,沒成想倒是個誤事的性子!
夜,恒安王府。
李思歸對魏延道:“派人盯着崔赟府上,裏面的一舉一動,皆向我彙報。”
魏延不解,“主上是不放心崔赟。”
李思歸道:“是崔赟的甥女,蕭嘉禾。”
魏延這才明了,淡笑道:“屬下明白了。”
他話音剛落,李思歸便斜了他一眼,并不多說什麽。
皇城長街上,高風身後跟着幾人,剛從一處酒樓中出來,高風身旁一人指了迎面而來的一輛馬車道:“這好像是崔将軍府上的馬車。”
馬車從幾人身旁經過,微風吹過,将車簾掀起一角,馬車中女子姣好的容顏一閃而過,高風看清了馬車中正是蕭嘉禾,心癢難耐,同身邊人道:“跟爺走!”
高風幾人跟随着馬車,只見馬車在一處客棧停下,車上人走了下來,女子頭戴素色幕離,進了客棧之中。
這處客棧以菜肴鮮美聞名,二樓另有雅間。
高風摒退衆人,跟了過去,在雅間門前停下,想着這般會不會唐突了佳人,但心底的绮念還是占了上風,将門推開。
嘉禾回頭看了過來,見是高風,臉上略帶薄怒道:“誰允你進來!”
高風環顧一周,見房中并未有旁人,便大膽關上了門,嬉笑道:“蕭姑娘莫要害怕,本公子只是想同姑娘說說話!”
嘉禾美目微瞪,眉頭緊蹙,看在高風眼中只覺美人顏色更濃郁幾分,朝着嘉禾走了過去,嘉禾看向屏風後,高風腳步驀地定在原地,只見屏風後走出一人,薄唇緊抿,往常明朗的面容上布滿寒霜,高風知道不妙,連忙轉了話頭,“原來睿王殿下在,定是小厮指錯了路,讓我找錯了地方!”
李翃怒極反笑,道:“是嗎?”
高風拱了拱手,正打算抽身而退,剛轉過身去,卻聽見身後一陣掌風襲來,他倏地躲過,李翃順勢扣住他的肩膀,将人制住,胳膊向後一扭,長腿一伸抵在他的後背上,高風跪了下去,以頭搶地,李翃略一使勁,他的臉便在地上摩擦,高風連忙讨饒道:“表弟饒命,表弟饒命!”
“表弟?你算什麽東西,敢跟本王稱兄道弟!”
“是是是,睿王殿下饒命!”
李翃狠狠道:“現在還敢說是走錯了門嗎?”
“我錯了,我錯了……”
李翃道:“本王的女人你也敢觊觎!”說着手上力氣更大了一下,高風嚎叫一聲,卻不願承認事實,只狡辯道:“我只是瞧見了美人,一時鬼迷心竅跟了過來,只是想說說話,并不做什麽……”
李翃知道高風一向浪蕩,可那些腌臜事他雖知道,卻不願這樣□□裸說出來讓嘉禾聽見。
嘉禾心有餘悸,可又怕李翃真的殺了高風,若是旁的什麽人也就罷了,可高風卻是他母族的人,嘉禾走上前去,扶在他的手臂上,輕聲道:“算了,讓他走吧!”
溫言細語讓李翃的怒氣緩和不少,今日他本就是約嘉禾出來嘗嘗這地的新菜式,卻險些被這混賬攪和了。李翃在他身後警告道:“蕭姑娘是本王心上的人,你若是敢有一絲肖想,下一次本王絕對會要了你的命,滾!”
高風狼狽地滾出去,一個不慎,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形容難堪,在大堂中坐着的人看了過來,皆對其指指點點,外面的人聽見裏面響動圍了過來,高風又一次受辱,對李翃的記恨更深,轉頭望着雅間的方向,心頭再次浮上報複的念想。
李翃回身,将嘉禾攬在懷中,安慰道:“吓到了嗎?”
嘉禾搖了搖頭,“不妨事!”
李翃道:“你放心,經過這一次,他不敢再造次!”李翃只當是高風不改好色之心,随處遇見,也并未再放到心上。
魏延将白日裏嘉禾發生的事告訴了李思歸,李思歸聽到嘉禾同李翃私下見面,眉頭不自覺皺了皺,又聽魏延提及高風一事,李思歸沉聲道:“高風是個卑鄙小人,最是記仇,好好看着他!”
魏延領命,只是他白日裏派人跟着嘉禾時,瞧見她的容顏,卻似乎想起在哪裏曾見過,試探着問道:“主上,蕭姑娘是否是當年您在船上救了的那位姑娘?”
李思歸聞言,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他一劍将刺客刺中落入水中,被刺客挾持的女子如風中落葉,倒在他的懷裏。早在那次生辰之日,他打開門看到她的面容時,便記起了她便是船上那人,只不過……
魏延見他沉默,對他了解頗深,知道這便是默認,“只不過,早就聽人說起,睿王救了一名女子,正是崔将軍的甥女,睿王對那女子一見傾心,整個長安城都知道,未來的睿王妃必定是蕭氏女。主上您這樣做,值得嗎?”
李思歸淡淡道:“去做就是了。”至于緣由和結果,他都不曾想過的事情,又何必拿來自尋煩惱!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遺漏內容已經補上了。接下來的幾章大多都是李思歸和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