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聖僧誤終身

第7章 ===

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不高不低。

不過這原本還算是好聽的聲音，卻因為語氣裏流露出的那一絲故作斯文的油滑之意，而生生打了個折扣。

“我們小姐說了，要見到母親安穩出來，才肯下轎随你進入洞中。”這是孫悟空在說話，卻不是孫悟空的聲音。

很顯然，這聲音是經過了變換。

聽着這聲音，坐在喜轎中的楚孑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卻也能猜到孫悟空的臉上定然也是做了僞裝，并未用本來面目。

“你要先把我們家老太太請出來，我們家小姐才會同意下轎。”孫悟空強調着，目光卻是在暗自打量着這個被高家莊衆人忌憚的妖怪。

這妖怪，或者說是雲棧洞的主人聽到孫悟空這話後，思索了起來。

想他也曾是天庭大名鼎鼎的天蓬大元帥，統領着天界八萬天河水兵，雖然後因醉酒調戲了嫦娥被玉帝貶下凡間、投錯豬胎，但對于自身的實力還是很有信心。

他在這福陵山上待了數年，這周圍一轉沒有誰能打過他。他更不怕高家請什麽法師，之前高太公請來的那幾個膿包連給他提鞋都不配，哪裏會是他的對手。

這麽一想之後，他點了點頭，同意了：“可以，不過……”他話音一轉，“不過我要掀開喜轎的簾幕看上一眼，确認娘子她人在裏面。”

“可以。”孫悟空回道。

他這話音剛落，楚孑便聽到喜轎外響起一陣衣服的摩挲聲，看樣子，是外面這妖在整理着自己的着裝。

倒是有幾分講究。

楚孑正想着，喜轎的簾幕便被一只手從外面掀開了一角。

角度的緣故，讓楚孑只微垂下眸子，便看到了這只掀着簾幕的手。

這只手并不粗肥，是十分正常的成年男性的手。五指修長，手背沒有一絲多餘的肥肉，甚至膚色還非常的白皙。

楚孑記得，在西游的原著裏，唐三藏的二徒弟豬悟能，在投身豬胎前，也是名滿天界的俊美男子。

想來是豬悟能在出雲棧洞之前，特意變化了人樣，沒有用投身豬胎的那個本體豬臉。

楚孑坐得這喜轎裏放了很多紅綢，紅綢遮住了楚孑一部分|身形，他又是坐着的姿勢，身高的差距不容易被看出來。

再加上楚孑的臉被紅蓋頭完全遮住，紅蓋頭的邊緣又是在楚孑的胸膛之下，男女的差異自然也就被弱化了。

豬悟能沒有起疑心，他在确認了人在喜轎裏之後，便放下了簾幕，高高興興的對喜轎裏的楚孑說道：“娘子，為夫我這去把丈母娘請出來。”話落，豬悟能嘴角一翹，便步履輕快的走到洞前。

他念了一番咒語，在雲棧洞的洞門緩緩打開之後，擡腳走了進去。

沒過多久，豬悟能就從洞內出來了，跟随他一同出來的，還有高翠蘭的母親高老太太。

高老太太一出來，見到停在洞外的喜轎，誤以為是自己的女兒為救自己而應了這門親事，整個人天旋地轉，兩眼一昏差點往後倒去，好在其他幾個擡轎人動作敏捷，上前扶住了因大受刺激而昏迷過去的老太太。

孫悟空看了一眼被幾人扶住的高老太太，這高老太太衣着這些都十分幹淨，臉上也不見什麽灰塵，想來這妖怪将她劫到這裏後，應該是好生對了她，也沒讓這老太太受苦。

這麽一想後，孫悟空又看向站在喜轎前，再次整理起衣衫的妖怪。

似乎是因為即将到來的喜事，這妖怪面色紅潤，嘴角上揚，縱然眼中露着期盼，但整體行為又算克制。

這麽一看，這妖怪也勉強算是個老實的。

可留他一命。

短短的時間裏孫悟空已經在心裏做了決定。

經過了那夜殺毛賊的事，孫悟空如今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下意識就留了幾分餘地，沒有再像從前那般，二話不說得就直接下狠手。

至于站在喜轎前的豬悟能，此刻正樂呵着馬上就能将心心念念的美人迎下驕，根本沒有在意僞裝成擡轎人的孫悟空。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裝，在确認自己的衣着沒有任何問題之後，清了清嗓子，十分有禮的說道：“娘子，這下可以随為夫出來了吧。”

說完，豬悟能便從轎子的前方往右邊移了幾步，這個位置，能讓他在喜轎裏的人起身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扶住。

于是在右側站定之後，豬悟能彎下腰，左手撩開了喜轎的簾幕，右手也伸了出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豬悟能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聲透着輕蔑意味的冷哼。

下一秒，豬悟能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去，孫悟空就對準他的屁 | 股，狠狠往前踹了一腳。

“啊———！”只聽一聲驚叫，而後便是一道重物落在地上的沉悶聲響。

豬悟能趴在地上，臉上全是灰塵。

他茫然地擡起頭，眨了眨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屁 | 股的疼痛傳到他的神經，回過神的豬悟能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立刻從地上爬起，有些生氣的嘴裏嘟嚷着：“反了反了，哪個不要命的家夥敢踹……”

豬悟能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直接愣住了，話也瞬間卡在了喉嚨裏。

他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從喜轎裏走出來的楚孑，沒有了紅蓋頭的遮擋，楚孑的面容便暴露在了豬悟能的視線裏。

看着這一身紅衣的美人，豬悟能臉上露出了濃濃的癡迷，腦海裏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人……這人好美！完全……完全美到了他老豬的心坎裏！

第二反應便是，這新娘不是高翠蘭！

第三|反應：平……平胸？

男的？！

豬悟能大驚，心情頓時就如那冬日裏的驚雷一般，轟得一下炸開了。

怎麽，怎麽就是個男得啊？！！！

楚孑見豬悟能的臉上由紅轉青，再轉白，着實有些好笑。

不出楚孑所料，豬悟能此番确實是化了體面的人形。而他這幅人形模樣，也确實擔得上是俊氣。

和孫悟空的那種棱角分明的英俊不同，這豬悟能的臉沒有孫悟空那般有攻擊性。他的面容是偏斯文的清俊，線條沒有那麽硬朗，而孫悟空五官則更加的立體，唇線也更利落分明。

“你們是誰！”豬悟能問着楚孑和孫悟空，但是眼神卻一直停在楚孑的臉上。

孫悟空有些煩這妖怪的眼神，說話也毫不客氣：“是你太爺爺！”話落，他便将手一揮，金光照在楚孑身上，下一秒，楚孑的衣着就恢複成了原本的僧衣。

豬悟能驚了，“和……和尚？”

他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事實，孫悟空也退去了僞裝，恢複到了原本的模樣。

這下，豬悟能又驚了，待他看清楚孫悟空的臉之後，噌得一下往後退了好幾步，指着孫悟空一臉不可置信的說道：“你…你…你是弼馬溫！”

陡然聽到這個很久之前的稱呼，非常讨厭這三個字的孫悟空臉瞬間就冷了一下，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重點，“你在天庭見過我？”

他眉頭微皺，上下打量了一下豬悟能。

豬悟能被孫悟空這眼神看得心裏直發慌，想到這齊天大聖大鬧天宮時那一身本事，又權衡了兩人的實力，豬悟能趕緊搖頭道：“沒見過，沒見過。”話落，便飛身一躍，想要逃回雲棧洞中。

然而他哪裏快得過孫悟空，還沒進洞，就被先一步站在洞口的孫悟空踢了一腳。

“咚”得一聲，慌了神的豬悟能一時不備，又被孫悟空踹倒在地。

豬悟能捂着胸口從地上站起，看着站在洞口堵住他去路的孫悟空，也是頗為無奈。他被玉帝貶下凡間，受觀音點化，在此等候取經人，是以斷然不可離開這裏。

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在天界作為天蓬元帥的時候，尚且能與這石猴戰上一戰，但如今投身豬胎，實力不如從前。雖用全力也能戰上個三天三夜，但他懶散慣了，一點也不願意這般折騰自己，更不想惹上弼馬溫這麽個麻煩。

浪費時間不說，還讨不到一點好處。

這麽一想後，豬悟能便放軟了聲音道：“好大聖，好大聖，這親我也不結了，我往後就老實待在這雲棧洞，咱倆也井水不犯河水。”

孫悟空卻是注意到這妖怪對他的稱呼，“你果然認識我。”他走向豬悟能：“你究竟是誰？”

豬悟能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意識到自己今日若是不說實話，怕是不能了事後，他嘆了口氣說道：“唉，我的好大聖，我曾是天蓬元帥，你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還同我交過手。”

“噢？”孫悟空聞言，往前湊近，仔細看了一眼豬悟能，這麽一觀察，确實是有幾分熟悉。

不過也僅僅只是有幾分罷了。

豬悟能孫悟空這幅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出聲問道：“大聖可是記起來了？”

“沒印象。”孫悟空收回視線，不甚在意的說道：“大概是你太弱，不值得我注意。”

豬悟能聞言，有些不高興了，拔高音量道：“我當年可是統領八萬水兵的大元帥！雖後來被玉帝貶下凡投錯了豬胎，但也是受到觀音大士點化的，能被觀音大士選中保護取經人，我老豬的實力可不弱，要不是……”

“等等，”孫悟空打斷了他，“你剛剛說得什麽？”

“我老豬的實力可不弱。”

“不是這一句。”孫悟空道：“再上一句。”

豬悟能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說道：“受到觀音大士點化，保護取經人。”

“師父，”孫悟空看向了楚孑。

豬悟能聽到孫悟空這稱呼，也順着孫悟空的目光看向了楚孑，他盯着楚孑頭上的五佛冠，又想到大聖那一聲“師父”的稱呼，腦子一轉，似乎明白了什麽，“難道說……”豬悟能睜大了眼睛。

“你便是我要保護的取經人？”豬悟能眼睛一亮，小跑到楚孑面前，有些急切的問道：“大師快快告訴我你的法號是什麽？”

楚孑道：“貧僧法號三藏，從東土大唐來。”

豬悟能一聽，猛地拍了一下手，“對了，對了，”他喃喃道：“那這就沒錯了，觀音大士說得取經人法號就是三藏……”

孫悟空啧了一聲，這觀音難不成是認為他堂堂齊天大聖還保護不了唐三藏一個人？竟然還特意又給他師父安排了一個徒弟？

但就這麽個他曾經的手下敗将，真得能保護好師父嗎？孫悟空的薄唇緊閉着，整張俊臉也垮了下來，心情顯而易見的開始變差。

豬悟能卻沒理會孫悟空。

在确認了這個僧人便是自己需要保護的取經人之後，豬悟能十分欣然的雙腿一曲，直接跪在楚孑面前，行了四個拜師禮，“請受師父收悟能為徒，讓悟能随師父西行取經。”

楚孑點了點頭，示意豬悟能起身，“你法號悟能？”

豬悟能站起身，回道：“師父有所不知，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得法名就叫做豬悟能。”

話落，豬悟能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有些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看着楚孑委委婉婉的說道：“師父，我受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這麽久以來持齋把素，不曾動葷。今日見了師父，不知我能否開個葷齋？”

楚孑輕輕搖頭：“不可。”

豬悟能一聽，臉上頓時露出了一抹失望。

楚孑見他這一副有些怏怏的神情，沉吟了片刻後，說道：“你既然已經戒了五葷三厭，那我再給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可好？”

“八戒？”豬悟能臉上的失望一掃而空，一想到這個名字是師父起的，豬悟能的嘴角就不自覺的上勾。

他笑得燦爛極了，盯着美人師父的臉，歡歡喜喜的對美人師父道着謝：“多謝師父賜名，八戒謹遵師命。”聲音也輕輕快快的，很是讨巧。

這似曾相識的收徒賜名一幕，看得一旁的孫悟空心情越發得不爽。他的目光在豬八戒那笑意盈盈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把視線轉向了眼露笑意的唐三藏，心裏有些微微發堵的他，最後幹脆就側過身不去看這兩人。

眼不見心不煩！

而與孫悟空此刻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得是豬八戒，豬八戒是完完全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師父會這般好看，說句不為過，那簡直比廣寒宮的嫦娥仙子都還要好看很多。

他生性懶散，沒什麽追求，除了喜歡吃吃喝喝，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美人。食色性也，豬八戒覺得只要不是殺人放火，不過是貪圖了美色一點，有什麽不對。

取經之路十萬八千裏遠，他原本以為會很枯燥無聊，也是抱着順其自然的散漫态度，沒打算真正上心。

但是現在，豬八戒卻覺得，師父若是能對他多笑笑，這取經路上看着這麽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他也是願意竭盡全力保護他的。

這麽想着，豬八戒又喊了一聲，“師父。”

豬八戒此刻用得還是自己作為天蓬元帥時的模樣，白白淨淨的，配上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倒是十分無害。

“嗯。”楚孑也輕笑着應了一聲。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豬八戒又接連喊了幾聲，就像是喊不夠一樣。

“吵死了！”孫悟空受不了：“有完沒完！”這蠢貨對着師父膩膩乎乎的，攪得他心煩。

豬八戒被孫悟空這麽突然一吼，瞬間就有些慫了，他看了一眼楚孑，又看了一眼孫悟空，終于老實得閉嘴了。

楚孑餘光瞥見孫悟空那黑沉沉的臉色，忍住笑，對豬八戒說道：“八戒，快去拜見你師兄。”

“好嘞。”豬八戒點了點頭，快走到孫悟空面前，規規矩矩的對着他拜了個禮，“大師兄。”

孫悟空卻沒有立刻應聲，而是盯着豬八戒的臉看了好幾秒後，才“嗯”了一聲。

下一秒，孫悟空看向了楚孑：“師父，我是師兄，八戒是師弟，師弟是不是該聽師兄的？”

楚孑回道：“自然。”

在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後，孫悟空臉上的表情瞬間就有了好轉，他把目光重新轉回到豬八戒的身上，然後就這麽看着豬八戒，嘴角微勾，緩緩說出了幾個字：“師弟，以真面目示人吧。”

言外之意便是——

變回你的豬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