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聖僧誤終身

第6章 ===

師徒二人回到農家莊院之後，發現本應該在院子左側草棚裏吃草的白馬不見了蹤跡。

孫悟空見地面上留着一灘水漬，又走到草棚裏四處察看了一番，心裏便有了一些猜測。

楚孑也同樣注意到了地上這一灘并不尋常的污漬，他記得在原本的劇情裏，唐王贈予唐三藏的白馬是在鷹愁澗被那腹中饑餒的龍王三太子所吃。

這農家莊院距離蛇盤山的鷹愁澗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若是按原著來看，小白龍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裏。

但眼下，白馬在這草棚裏失蹤，而從草棚裏的雜草堆連到外面地上的這些水漬，又實在是出現的微妙，就算不是小白龍所為，也定然和鷹愁澗脫不了幹系。

楚孑看向孫悟空：“這馬……”

孫悟空讓楚孑放心，“師父，你先回房間休息，白馬的事交給我。”留下這一句話之後，孫悟空就消失在了原地。

………

第二日，一大早。

當第一道陽光刺破重重的雲層，跨越着山巒而來時，楚孑看到孫悟空牽着一匹白馬走進了院子裏。

這白馬，很明顯不是他原本騎得那一匹。

被孫悟空牽在身側的這一匹馬，四肢更加矯健，體型也要高大很多。

看着這匹鬃毛漂亮、通身雪白的駿馬，結合着西游原著的劇情發展，楚孑的心裏瞬間就有了數。不過為了再确認一些事情，楚孑還是開口問道：“悟空，這白馬是怎麽回事？”

“這馬是西海龍王的三太子所化，他吃了師父的白馬，觀音點化他，讓他封閉神識，以白馬之身随師父西行。”孫悟空将事情的經過盡數說給了楚孑聽。

昨夜孫悟空順着地上的水漬一路找到了鷹愁澗，終于在澗邊的一處隐秘地，發現了藏在水下的小白龍，但他還沒開打，觀世音就來了，說這小白龍是專門讨來為取經人做腳力的。

果然。楚孑在心裏暗道。

其實只要稍微一想，便也能理解，畢竟西天的雷音寺距離東土的大唐足有十萬八千裏。凡間的馬歷不得萬水千山，也到不了靈山佛地，所以唯有龍馬，才可行。

楚孑走到白龍馬面前，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白馬的鬃毛。

馬的事情解決了之後，楚孑收拾好行李，與老農道了別。師徒二人帶着一匹白龍馬，從農家莊院出發。

＊＊＊＊＊＊

四月是春融時節，綠柳吐煙，陌上花豔。

楚孑坐在白龍馬上，孫悟空走在前面牽着缰繩。師徒二人穿過茂盛的叢林，又翻過疊翠的山巒，一路走走停停，約摸行了五六日的荒路。

這一日，黃昏垂暮。

夕陽的餘晖在雲層中徐徐下沉，楚孑和孫悟空在山腳下不遠處看到了一家客棧。

客棧不大，裝橫也較為簡陋，是那種專為沿途路過的人所提供的臨時歇腳處，所以這家客棧沒有住宿的房間，也只能提供一些簡單的酒水和飯食。

不過雖然是專門用來接待沿途路人的，但客棧裏卻還是有不少上山打獵的獵戶在這裏喝酒。

楚孑準備化些齋飯，他和孫悟空剛來到客棧這邊，右邊就來了一隊結親隊伍。

這結親隊伍說來也奇怪，沒有敲鑼打鼓的送親人，也沒有媒人在喜轎旁陪走。擡着大花轎的八個壯漢雖然穿着大紅色的衣服，然而臉上卻是一片死灰，仔細一看，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流露着一種絕望和恐懼。

他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帶着一種抗拒，那樣子就好像不是在辦喜事，而是在辦喪事一般。

楚孑想到他剛下山時在路邊看到的那一塊印着國界字樣的石碑，石碑上“烏斯藏”這三個字讓楚孑有些在意。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腦海裏與西游原著相關的記憶同他剛來這個世界時相比，似乎又模糊了一些。

他腦海中沒有與“烏斯藏”這三個字相關的任何印象，但是直覺告訴楚孑，這裏應該會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的。

楚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大紅的喜轎，随即走到客棧的店小二身側，出聲詢問道：“小施主，你可知那隊伍是怎麽回事？”

這店小二年紀不大，看起來十五六歲，臉上有些雀斑，楚孑喚他一聲小施主也合适。

店小二原本是在收拾桌上的盤子，聽到楚孑的聲音，他側頭一看，目光在觸及到楚孑的臉上後，瞬間就楞在了原地。

楚孑又喊了一聲：“小施主？”

“啊……啊……”這店小二這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臉也紅紅的，十分不好意思，都有些不敢看楚孑，心道這僧人可…可真好看。

背靠着木樁的孫悟空見狀，輕啧了一聲。

“我師父問你話呢。”孫悟空擡了擡眼，示意這店小二看那快要經過客棧這邊的結親隊伍。

孫悟空的聽力極其敏銳，那大紅喜轎裏的隐約抽泣聲雖然很小聲，卻還是清晰無比的傳到了他的耳中。這不免讓孫悟空産生了一絲好奇，他也有些想知道這結親隊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店小二很明顯是認識那些擡着喜轎的年輕壯漢，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想到了什麽後，搖頭嘆氣道：“那喜轎上坐着得是大財主高太公的女兒。”

“高太公？”楚孑眸中劃過一抹思索。

“是…是呀，”店長二面對楚孑的時候，還是有些結巴，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繼續說道：“我們這裏是烏斯藏國界之地，從客棧再往前走幾裏路，就能看到一村人家，村莊裏的人大半都姓高，故喚做高老莊。”

“高太公就是高老莊的大財主，他的女兒名高翠蘭，也就是那喜轎上的新娘。”

高老莊、高翠蘭……

無論是這其中的哪一個，對于楚孑來說都不算陌生。畢竟豬八戒背媳婦的故事在楚孑前世的世界實在太過有名。

不過按照原著的故事時間線來看，唐僧與孫悟空在來到高老莊之前，是還經歷了好幾難，譬如黑熊怪偷竊袈裟、孫悟空大鬧黑風山。

但是這些并沒有發生。

楚孑對此并不怎麽驚訝，畢竟南美洲的一只蝴蝶随意扇動幾下翅膀，就可能引發太平洋上的一場風暴，更何況他穿成了唐三藏這麽一個直接串聯着整個原著主線的人物。

“成親不是一件喜事嗎，他們怎麽都哭喪着臉？”孫悟空的目光在這些擡轎人的臉上劃過。

“這事就說來話長了。”店小二回憶道：“一個多月前，高家的大小姐被一個肥頭大耳的妖怪看上了，那妖怪三天兩頭的跑去高家莊逼迫高家大小姐與他成親。”

“那妖怪長得醜頭怪腦的，誰敢嫁給他，那高家小姐自然是次次拒絕。但就在前兩日，許是那妖怪多次被拒後沒了耐心，直接就劫走了高家小姐的母親，放出狠話讓高家小姐于兩日後坐上喜轎去往福陵山的雲棧洞，否則就永遠也見不到高老太太。”

楚孑看着距離客棧越來越近的隊伍，問道：“高太公有想些法子嗎？”

“法子到是想了不少，但是都沒用。”店小二也朝着這結親隊伍看去，“高太公派人四處尋訪能擒住那妖怪的法師，前前後後請了三四個人，但不是遇到不濟的和尚，就是膿包的道士，沒有一個能降住那妖怪。”

“畢竟那妖怪可是有雲來霧去、走石飛沙的本領啊！”店小二嘆道，若不是他的大哥在高太公家做雜役，他也知曉不了這麽多的細節。

孫悟空聽到店小二最後這話，嗤笑一聲，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屑和狂傲：“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妖怪，放在我眼裏，是不夠看的。”

孫悟空這話才剛說完，就聽到幾道驚慌的喊聲————

“小姐！小姐你怎麽跑出來！”

“小姐！”

只見穿着紅喜服的高家小姐從喜轎裏跑了出來，她面容嬌美，卻是梨花帶雨的，紅着雙眼跑向了楚孑和孫悟空這邊。

“你…你方才說得那句…可是……可是真的！”高翠蘭站在孫悟空的面前，既緊張又期待的看着孫悟空。

原來是孫悟空對店小二說的那句話恰好被轎子裏的高翠蘭聽了去。這高家小姐也是實在了沒了辦法，在去往雲棧洞的這個檔口，也是一點機會也不願放棄。

而且直覺告訴她，她說不定真得能擺脫掉那妖怪，與母親團聚。

孫悟空沒有立刻回答高翠蘭，他先是看了楚孑一眼，又把目光轉向面前這高家小姐後，才點了點頭。

高翠蘭見狀，眼睛唿得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懇求道：“兩位大師幫幫我，幫幫我！”

高翠蘭身後這幾個擡轎人也紛紛跪下，請求孫悟空出手。

這個陣勢，讓客棧內的其他人也将目光轉向了這邊。其實他們早在楚孑同店小二說話的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個人。

事實上，無論是楚孑，還是孫悟空，兩人的外形都極其的惹人注目。

孫悟空的身材高大，劍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薄而規整的雙唇緊閉着的時候，那種與生俱來的淩厲與鋒芒感便更甚。

而楚孑，他的面容清隽，五官精致如畫，眼角眉梢間不經意流露出了得那種清冷淡雅的沉靜感，更是讓人覺得仿佛是遇到了仙家，遇到了從九天之上垂雲而來的聖僧。

不管怎樣看，楚孑和孫悟空，在外人眼裏都不像是普通人。

“求求兩位大師幫幫我們家小姐！幫幫我們高家！”這幾個擡轎人皆是高家的下人，高太公心善，平日裏待他們這些人也極好，此番高家有難，若是出了事，他們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孫悟空看向跪在地上的八人，這幾人大有他不答應，就長跪在地上不起來的架勢。孫悟空抿了抿唇，再次把目光轉向了楚孑。

楚孑對着孫悟空點了點頭。

孫悟空這才說道：“好，幫你們。”

高翠蘭和這八個擡轎人一聽，臉上的沉重終于有了回轉，萦繞在心底的郁結也似乎在這一刻消失了。

“兩位大師，需要我如何來配合？”高翠蘭看了看楚孑，又看了看孫悟空。

“不需要你做什麽，你回去就行。”孫悟空思索着：“不過要救回你的母親，那這雲棧洞必然是要去的，花轎裏也必須要有新娘。”

高翠蘭疑惑了，“我若回去，那轎裏又怎會有新娘？”

“高家小姐，”楚孑對高翠蘭說道：“我徒弟的意思，是他會想法子在喜轎裏弄出一個替代你的新娘。”

高翠蘭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末了，她又問：“但誰來替代我呢？”

楚孑想起原著裏孫悟空扮成高翠蘭之後、讓豬八戒背他的情節，便看向了孫悟空。

感覺到楚孑的目光，孫悟空也朝着他看了過來。

在孫悟空對上楚孑視線的這一剎那間，觸及到他師父唐三藏這雙似乎在什麽情況下、都始終沉靜如水的眸子後，孫悟空突然改變了原本的想法，轉而說道：“自然是我師父。”

楚孑：？

楚孑濃長的眼睫輕輕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裏泛出了一抹錯愕，“我？”

孫悟空見狀，努力控制住上揚的嘴角，一臉正色的說道：“我思來想去，唯有師父你最為合适。”末了，似乎是為了增加可信度，孫悟空還點了點頭。

高翠蘭和其他人驚訝無比，顯然是沒有想到孫悟空覺得那最合适假扮新娘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師父——這個清風明月般的聖僧。

然而等高翠蘭他們的目光落到聖僧的這一張臉之後，突然就悟了。

因為這位僧人确實是長得太好看了，這種好看是一種模糊了男女界限的漂亮，一眼看去便會讓人産生濃濃的好感。

仿佛無論多麽兇惡的妖怪，在這個人溫柔的目光凝視下都會收起獠牙、溫順下來，只為能在這個人的心中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但讓這樣一位聖僧來代替她坐上花轎，高翠蘭的心裏到底還是過意不去的，“這不太好吧。”

楚孑還沒有說話，孫悟空就先說道：“我師父慈悲為懷，若是能救下你母親，助你們高家脫離苦海，應當也是願意的，對吧，師父？”

楚孑自然沒有漏看孫悟空眼裏那一閃而過的狡黠，他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收回視線後又看了看這一幹人等，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孫悟空頓時樂了，心情更是變得十分喜悅。

“師父扮成新娘坐上那花轎，我則僞裝成一個擡轎人，等到了雲棧洞，我會找準時機将妖怪拿下。”孫悟空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其實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變成高翠蘭去雲棧洞的，那樣會省事很多，也更節約時間，而且不容易出差錯。

但他更想看看師父扮成新娘、坐上花轎時的模樣，只要一想到師父有可能會露出窘迫或者是尴尬的神色，孫悟空就覺得那畫面肯定有意思極了。

孫悟空承認他是玩心起了，甚至現在越想越有些激動。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對楚孑說道：“師父，我來給你換身衣衫，再弄個假發。”

話落，不等衆人反應，孫悟空擡起食指，指尖在空氣中輕輕一轉，只見一道金光便從他的指尖飛出。

下一秒，金光落到楚孑的身上，楚孑的僧衣瞬間就成了一件大紅色的喜袍，頭上的五佛冠也變成了長而柔順的烏發。

空氣在這一瞬間沉寂下來。

所有人都一臉震驚的看着眼前這突然發生的一幕，或者更準确一點得說，是怔怔地看着一身紅婚服、黑發如墨的聖僧。

如果說之前那個聖僧讓他們感覺像是站在雲端之上的皎月，那麽現在這個穿着豔紅衣衫、披散着頭發的聖僧就像是勾魂攝魄的使者。

他們視線中的這個人，純粹深黑的發自然的垂落着，眉心上方那一抹原本代表着佛緣空寂的朱砂，也在紅得豔麗如火的婚服襯托下，透出了一種似有若無的妖冶之感。

無論是高翠蘭，還是其他人，眼中都浮現出了濃濃的驚豔，為這份驀然撞進眼底的絕色。

甚至一些人的臉頰上還泛出了一層明顯的紅暈，譬如那有着小雀斑的店小二。

就連孫悟空，也呆愣了那麽片刻。

而等他從自己師父的美貌中回過神之後，發現高翠蘭以及其他人還盯着他的師父久久不挪動視線，眉頭一皺，心裏沒來由得感覺到了一絲煩躁。

原本是起了捉弄心思的他，眼下卻沒有有想象中的那種高興。

孫悟空甚至隐隐有些後悔。

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這幅模樣的師父被這些人看到，也不太喜歡這些人看向師父的眼神。

但計劃都已經開始實施，如果他這個時候突然喊停，說可以換一種更簡單的方式，這不就是變相承認自己是在故意捉弄師父嗎？

孫悟空在心裏搖頭。且不說師父知道真相後會不會生氣，他堂堂齊天大聖，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很快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孫悟空便将其他心思抛在了一邊，催促道：“師父，你快上轎。”

這會兒他只想師父快點進到驕子裏，這樣一來旁人的視線便落不到他師父身上了。

楚孑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裏，孫悟空心裏想了很多。事實上，坐上轎子之後，楚孑的心情也頗為微妙。

他沒想到這蝴蝶效應竟是這般離譜。

本該是孫悟空變成高翠蘭，現在卻成了他坐在喜轎裏。雖然這其中也有他對劇情發展…那順其自然的默許。

…………

客棧距離福陵山的雲棧洞還有一段距離。

楚孑雖然是代替高翠蘭去往雲棧洞。但他并沒有戴鳳冠，身上的婚服也是一種男女皆可穿的長衫款式。

孫悟空雖性格有些頑劣、對他起了幾分捉弄的心思，但到底還是懂些分寸，沒有真正讓楚孑以女子扮相示人。

從某方面來講，孫悟空還真是意外的聰明。

耍得小心機十分精準得沒有越過楚孑所能容忍的那個點。

想到這，楚孑不禁有些想笑。

這算什麽，石猴的一種超直感嗎？

“師父，等快到雲棧洞的時候，我敲三下喜轎，你就蓋上紅頭巾，剩下得交給我就行。”孫悟空的聲音從驕子外傳進來。

“好。”楚孑應了下來。

雲棧洞在福陵山的最上方，上坡的路面并不平整，但不知是否是孫悟空暗中控制了轎子的平穩性，楚孑坐在裏面并沒有感覺到什麽磕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孫悟空輕輕敲了三下喜驕，楚孑聽到這聲音，便将頭巾蓋在了頭上。

這紅蓋頭完全遮住了楚孑的臉，蓋頭的流蘇剛好到他的胸膛下方位置。

兩分鐘過後，轎子停了下來。

落轎的同時，楚孑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這腳步聲由遠至近，最終停在了轎子的正前方。

“娘子，為夫來牽你下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