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間煙火

第54章 入股不虧（捉蟲）

回到酒店的時候，他們正好和上官青撞了個滿懷。倪夢見他大包小包、行色匆匆的模樣，不由得問：“這是怎麽了？你要去哪裏呀。”

《初春》對于上官青意義重大，他又是這個項目的全權負責人，理應全程跟進的。

上官青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眉宇間略顯焦急，“陳鑫鑫住院了，我得去探望下。劇組就交給你了。”

《唐多令》項目的大獲成功，也讓陳鑫鑫和上官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陳鑫鑫是東準的伯樂，這讓倪夢為之感激，因此關心問道：“他怎麽了？”

上官青神情瞬間晦暗下來，悵然地嘆了一口氣，神色悲憫地搖了搖頭。

倪夢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忽然間有了不好的念頭，但并沒有追問，而是簡單地說了幾句祝福，讓上官青代為傳達。

回到房間後，倪夢打開電腦登陸微博，翻到了陳鑫鑫的動态。他仔細往前翻了翻，發現陳鑫鑫已經一年沒有啓動新的影視劇項目，最近幾個月都是他四處游玩的照片，皆是景色宜人、山清水秀的地方，精神頭看着不錯。

怎麽也不像是個生病的人的樣子。

他心中疑惑，第六感又隐隐覺得不對，心裏頭像吊了十五桶水似的，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阿準，我總覺得出事了。”

他擔憂地對東準說。

“這兩天我把我的主要戲份先拍掉，之後就請假，咱們一起去看他吧。”

“好。”

夜裏倪夢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索性就伸手擰開了床頭櫃上的臺燈，靠在枕頭上，查看東準的日記有沒有更新。

【今天與他同去普生蓮寺，許了心願。又聽聞陳老師身體抱怨，心中感慨萬千。人這一生，時間有限，能做的事，也很有限。可我還是不自量力、得寸進尺，渴望上蒼錘煉，渴望神明靈驗。如果可以，我想和倪夢一直在一起。】

倪夢合上日記本，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過了幾日，倪夢和東準飛到了燕平市中心醫院。上官青過來接機，神色憔悴的樣子，讓倪夢的心又提了起來，“你就別瞞我了，到底什麽病？”

這時候，對方才開口，“胰腺癌晚期，下病危通知書了，就這段日子了，多活一天都是老天賞臉。”

倪夢只覺得，這話像“當”的一聲，震得自己耳朵嗡嗡響。

“拍《唐多令》的時候就已經确診了，看不出來吧？”

倪夢回想起陳鑫鑫在片場生龍活虎中氣十足的模樣，不由得一陣失笑，随即，又是一陣無力由內而生。

“怎麽就這樣了呢。”他想不明白，人間就真的這麽苦嗎？

“是啊，怎麽就這樣了呢。”上官青點燃了一根煙，絮絮叨叨地說：“這些年，他嘗試各種辦法，吃盡各種苦頭，從來沒有放棄。”

“這幾天他給自己挑了照片、壽衣、墓地，他家人躲在角落哭得稀裏嘩啦，他自己沒事人似的。”

倪夢聽了，更是心酸唏噓不已。

等到了醫院，陳鑫鑫的家人正在為他辦理出院手續。陳鑫鑫看着狀态不錯，坐在輪椅上，還能和他們打招呼，倪夢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本來不打算通知任何人的，盡給你們添麻煩。”陳鑫鑫歉意地笑了笑，“不用擔心，我現在感覺很好。從前就像頭上懸着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下來，整日惴惴不安。如今知道了日期，反倒塵埃落定了，心裏也踏實了。”

東準的淚已經滑落下來，緊緊抿着嘴一言不發。

“我以為自己會很傷感，但卻意外的平靜。就連我長眠的地方，都是我喜歡的。”陳鑫鑫握着東準的手拍了拍，“小準，你要珍惜自己的天賦，珍惜你所擁有的的每一天。”

“這個世界很好，你應該多出去走走，多去看看。”

“我沒有活夠，但我希望你們能代替我活下去，去看看未來的世界是怎樣的。”

晚上的時候，陳鑫鑫家人為他放了一場煙花。

這是一次至交好友、親密家人的BBQ聚會。

東準望着漫天的璀璨，聲音聽不出悲喜，“這和《唐多令》除夕夜的那晚煙火，一模一樣。”

上官青沉默地烤着肉串。因為一部戲，他和陳鑫鑫結緣成了好友，一起交流劇情，吐槽投資方，聊演員、聊項目、聊家人，在低谷期互相打氣，即使傷痕累累，仍然在各自領域堅持着閃閃發光。

時至今日，他也依舊無法相信，為什麽世事會難料到如此？

另一頭，倪夢在屋子裏陪着陳鑫鑫說話。屋內燒着壁爐，明明是盛夏，陳鑫鑫也裹着棉服。

“開心一點。”陳鑫鑫指了指桌上的果盤，“吃個蘋果，平平安安。”

倪夢的淚忍不住要落下來，別開頭去，深呼吸了幾下，才勉強壓下悲傷，轉過來換上平靜求知的口吻，“陳老師，人間苦嗎？”

陳鑫鑫反問他：“你覺得很苦？”

見倪夢沉默，陳鑫鑫笑道：“我以為能寫出《唐多令》的人，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沒想到，卻也只是閉門造車的溫室小花朵。”

倪夢道：“那些我們認為驚天動地的傷痛，在別人眼裏不過是不痛不癢的故事。”

“每個人活着的意義不同。有些人是來體驗游樂場的，有些人是下來渡劫的。活着需要運氣，也需要勇氣。茫然無措也好，絕望崩潰也罷，這人間始終在這裏，不曾變化。”

“可是，我還是熱愛人間。你看，我有知己，有完美的作品，有愛我的家人。還有你這個聰明的小朋友。可是，我還沒有拿到紫藤獎，還沒有拍出我心中真正的江湖。”

“我擁有的太多了，遺憾的也太多了。所以，我真舍不得。”

陳鑫鑫對武俠江湖有着特殊的情節，一直想要拍攝一部相關題材的電視劇。聽上官青說起，陳鑫鑫手中有一個打磨了五年的劇本，原本打算《唐多令》結束後，便着手開拍的，之後因為病情一直耽擱到現在。

倪夢想，那一定是一個讓人牽腸挂肚的故事，才讓他臨了還念念不忘。

屋外的上官青烤完了肉，招呼東準拿盤子過來。

陳鑫鑫看着外頭兩人的互動，交代倪夢：“東準這人，善良而又敏感，深情卻也脆弱，你們離開後，就不要再提起我了。我怕耽誤他拍攝進度。”

東準端着烤串進來，孜然噴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倪夢又聽見身側的人不舍而又羨慕地說：“小倪，這人間熱情騰騰的，可千萬別辜負了啊。”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是樂觀堅強，一如既往地熱愛着這裏。

一個半月後，《初春》拍攝進入了尾聲。倪夢在片場接到電話，匆匆跑了出去。等回來時，東準已經下戲了，見對方臉色不好，心裏“咯噔”了一下，問道：“怎麽了？”

過了好半晌，倪夢稍微平複了心情，扯開一個淡淡的笑容，語氣悵然地說：“阿準。”

“陳導化作了一朵雲。”

東準的眼淚奪眶而出。

《初春》正式殺青後，東準和倪夢踏入了大學校園。陳鑫鑫的去世，對于東準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倪夢不想刺激他，因此推了很多的劇本。

整整一年，東準都沒有拍戲。

2012年，是網絡劇風靡的一年。《猜心三部曲》在倪夢的建議下，改編成網絡劇，在各大平臺上映，點播率輕松過千萬，鳳騰淼淼賺了個盆滿缽滿。

《唐多令》也被翻拍成網劇，在奇愛藝平臺點播。雙男主、兄弟情，加入了時下潮流的網絡元素，讓這部多年前的電視劇再度翻紅。

沉寂了一年的東準幾度沖上熱搜。随之而來的是《初春》獲得了電影最高榮譽——金橄榄枝獎。

皮德潘送評的電影又又又又雙叒叕落選，還是二次敗北在“東準光環”下，這運氣連倪夢看了都直搖頭。

金橄榄電影節閉幕後的第三天，風塵仆仆的上官青敲響了倪夢家的大門。

邱雨睡眼惺忪地開門。

一米八的大高個兒，不輸男模的身材，臉龐英氣逼人，這巨大的反差瞬間給門外的上官青整不會了。

他退後幾步，看了眼門牌，又看了眼邱雨。

我滴乖乖，倪夢終于忍不住，對圈內鮮肉下狠手了？

上官青腦補了好幾出“巧取豪奪”“潛規則上位”“東準含恨出走”的大戲，等等，最後一個畫面是怎麽回事？

倪夢東準CP悲了，這莫名其妙的遺憾感是腫麽肥四？

上官青的臉色風雲變幻，時晴時雨，倒是給邱雨整清醒了。

這躊躇不前的鳥窩頭青年眼熟的很。邱雨在他的“最強大腦”內仔細搜羅，精準對上某張殺青集體照——《初春》項目組的負責人之一。

“上官老師是嗎？您找東準還是倪夢，他倆還沒起床，你進來喝杯茶吧。”

橋豆麻袋！這竟然還是三人同行的大戲嗎？！！

上官青的臉色五彩紛呈。

邱雨完美保持了金牌大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設，無視上官青的古怪，熱情有禮地邀請對方進屋，背過身去翻了個白眼，慢吞吞挪到廚房泡茶。

東準睡眠淺，聽見動靜就開了門，從房內出來，看見上官青，先是一愣，随後問“找倪夢？”

上官青道：“找你們兩個。”

東準微微颔首，解釋道：“他還在睡。昨天寫小說寫得比較晚。先別打擾他。”

“找我什麽事？”

上官青喝了一口茶，斟酌了片刻，開門見山道：“我手上有個影視劇本，是陳導留下來的，想問你有沒有興趣。”

陳鑫鑫仿佛是衆人心口的一道疤，結了痂，不去理會倒也沒事。猛不丁提起，好像撕裂了傷口，又汨汨流出血淚來。

“你該等倪夢起床的。”邱雨聽見了，語氣略帶埋怨地說了句。

“抱歉，但這是陳導的遺願。”上官青直視東準，“你也已經休息了一年，往後的路怎麽走，有計劃了嗎？”

東準只道：“我聽倪夢的。”

倪夢呵欠連天地從主卧出來，“誰啊，一大早的。哦，上官青呀，《初春》獲獎了，你不準備慶功宴，跑我這幹嘛？叫東準吃飯啊。”

“《初春》和我沒關系了。”上官青聳聳肩，“我炒了老板鱿魚。”

倪夢大腦開機還在程序啓動中，沒反應過來，瞬時問了一嘴，“什麽時候？”

“昨天。”

過了好半晌，他表情才嚴肅起來，“怎麽回事？《初春》這麽成功，你都沒上位？”

上官青搖搖頭，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這次來找你們呢，是有兩件事，其實這兩件事也是一件事。”

“我打算成立公司，第一個項目就是陳鑫鑫導演生前留下的武俠劇本。”

“什麽劇本，我看看。”

上官青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本打印稿遞給倪夢，“原作者是陳導的徒弟。陳導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就從對方手上買了版權，打算親自改編。他打磨了好多年，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團隊拍攝。他走之前，提出想把這個劇本拍出來，最好能讓東準挑大梁做主演。”

倪夢接過後，便坐在沙發上，仔細看了起來。邱雨見他手中厚厚的一疊，恐怕要看到地老天荒，便和衆人打了個招呼，出門買菜去了。

劇本的名字叫做《江湖夜雨·陌上花開》，講述了魔教聖女之子越澄空步步為營、報仇雪恨的故事。劇情的亮點是魔教教主不魔，正道俠士不正，人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男主和男二風雨同舟，和男三肝膽相照，全文沒有任何感情線，唯一暧昧之處是男三號和女二號的暗線。

正如邱雨所料，倪夢拿到劇本就卷不釋手，更換了幾個位置，從白天看到晚上。翻到終章的時候，他仍是意猶未盡，對上官青道：“劇本很好看啊，不拍出來可惜了。”

“所以我來拉你入股了。”上官青拿出一疊組建公司的材料，綜合自己多年來的資源人脈，分析利弊，“這些年下來，東準賺的錢數目也很可觀了。我看你們也沒做什麽投資，不如就入股我公司，以後有好的劇本随便挑，想演戲就演戲，不想演就擺爛，自己做老板，也不用怕被別人潛規則。”

“東準這麽好看，在這個圈子裏沒有靠山，你覺得能混得長久？靠你寫文三瓜兩棗又能賺幾個錢？”

上官青直言不諱，倪夢并沒有生氣。他撓撓頭，轉頭問邱雨，“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啊？”

這些年他和東準賺的錢都交給了邱雨打理，日子過得四平八穩，日常開支也不大，他并不清楚家裏還有多少餘糧。

“稍等。”邱雨轉身鑽進了屋內，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坐到衆人面前，調出表格，“自己看吧。”

倪夢湊到屏幕前。

每一筆收支登記的名目、用途、時間都清清楚楚。

他眯起眼睛細數，“12345678……我靠，這麽多零？”

倪夢不由得咋舌，“你是聚寶盆嗎，錢生錢啊？”

邱雨道：“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投資的項目是東準決定的，我負責記賬、規避法律風險。有些買了股票、基金，有些做了不動産投資，還跟了幾個娛樂項目。”

倪夢看看東準，又瞧瞧邱雨，心想這兩人還好是走了正道。

他抓起東準的手拍了拍，“我有先生幸矣！”又對邱雨說，“你倆真乃卧龍鳳雛也！”

矯揉造作的表情讓邱雨忍俊不禁。

東準沒把手抽回來，将視線轉向上官青，直接道：“公司我已經注冊了。不如你入股吧？”

上官青：？？？

倪夢：？？？

“等等，你倆還背着我開公司了？”倪夢覺得他仿佛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廢物，賬上憑空多出那麽多小錢錢不說，東準和邱雨竟然還瞞着他做起了老板！

“不然你以為那些作品是怎麽推廣出去的？打廣告不要錢？包裝不要錢？請甲方爸爸吃飯不要錢？”邱雨意味深長道：“倪老師，時代變了，酒香也怕巷子深。”

倪夢緊接着問：“所以你們開了什麽公司？多大的規模，有多少員工？”

“加上你，一共是3個。”邱雨指着上官青，“你也加入，那就是4個。”

上官青：“……”

倪夢：“……”

他轉頭了看着上官青，一臉老實陳懇的模樣，“加入吧，親。入股不虧哦。”

上官青：……我這是來了梁山嗎？

他幹咳一聲，“讓我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了，還考慮什麽啊。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東準嗎？票房福星哎。他看上的項目就沒有不賺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