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唐多令(一)
公司給了劇組三個月的拍攝時間。
上官青短信通知倪夢,兩天後柏藝傳媒大樓集合,統一出發橫山影視城。
“其他都好說,希希怎麽辦。”倪夢的行李整理了一半,突然想到這個問題,跑到隔壁屋問東準。
東準将衣服疊成豆腐塊,放進行李箱,有條不紊道:“邱雨說他的房子要到期了,我就邀請他和我合租,在我們拍戲的日子,他可以幫忙照顧希希。”
“噫!”倪夢手捂住胸口,連連後退幾步,倒在門框上,凄凄慘慘地說,“你、你們竟然背着我,暗度陳倉……嗚嗚嗚。”
“快說!”他忽又臉色一變,沖上前來,拿出一根香蕉抵住東準的腰。
“說什麽?”
“你和邱雨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怎麽就要住一起了!”
“你們的感情怎麽發展得如此迅速!”
“我還是不是你們最愛的寶寶了!”
東準放下手頭的東西,語氣頗為無奈,“你都和他簽20年長期服務的合約了。不知道這是雙刃劍嗎?我幫你看着他點,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哦,原來是為了我。”倪夢笑了一下,随即又惡狠狠道:“可惡,等我有錢了,就在這裏買一套三居,我們仨住一起!”
2004年,5月20日,《唐多令》正式開機。
兩人吃過早飯後便趕到了影棚裏。
高中秦月、顧歡、顧清這“三劍客”的劇情,大部分都在學校班級、秦月家的舊小區、顧歡房間中發生。
因此劇組搭了幾個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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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青一看見倪夢,就快步走了過來,将對方拉到角落,小聲說:“出演高中生的這幾位,有的是童星,有的是話劇團出來的,都是小戲骨。開拍前,我們也敲打過了,如果耍大牌就走人。
我尋思着咱倆老熟人了,就直說了。現在呢,咱們劇組有幾個擔憂的事兒。你的那位朋友沒演過戲,雖然試鏡的時候不錯,但咱也保不齊,真開拍的時候,會不會掉線。”
倪夢聽明白了,“你們怕他接不住戲,吃不了苦,耍大牌?”
上官青點點頭。
東準去更衣間化妝,倪夢看到副導演跟了進去,應該也是說這些。
倪夢沒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你覺得我寫的東西怎麽樣?”
上官青想了想,好像任何多餘的話語來形容都是“累贅“,說不出那樣的精髓,因此道:“一個字,絕!”
“我如果告訴你,這是天賦,你會覺得凡爾賽嗎?”
上官青搖了搖頭。
倪夢笑了,“你給我寫的劇本打幾分?”
上官青道:“82分,滿分怕你驕傲,剩下的以666的形式給你。”
東準已經換完衣服出來了,影棚裏工作人員都各就各位。
倪夢看着少年走進片場,笑道:“他的演技分只高不少。”
為了讓飾演秦月、顧歡、顧清的三位演員迅速入戲,導演特地将第一幕戲選擇了沖突性強的《英雄救美》章節。
“顧歡,你之前搶了校外流氓李黎的女朋友,隔天就把人甩了,小姑娘哭着回去和前男友告狀,說你顧歡搶了別人女朋友,還罵對方是軟腳蝦。”
“李黎帶了一批小混混在放學路上把你堵了……”陳鑫鑫拿着劇本對飾演秦月和顧歡的兩個演員說戲,“明白了?”
“明白了,導演。”
“ACTION!”
這天輪到秦月做值日生。
副班長火急火燎的跑來告訴他,“顧歡被‘武大郎’打了!”
等秦月急匆匆趕到的時候,顧歡腦袋開花地躺在小巷子裏。
後者呻|吟道:“你怎麽來的這麽磨叽?”
秦月心下松了一口氣,背起顧歡往醫院跑。
“你們家怎麽也不給你配個保镖或者專車啥的接送?”
“有啊,我給拒絕了。哎呦,痛死老子了,李黎這個王八蛋……”
“你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吧!我看這傷口估計要縫針。”
顧歡掏出小靈通打了一個電話,“王叔,你讓我哥來一趟西嶺醫院……”
他們在醫院見到了穿着校服的顧清。
“這是你姐姐?”秦月看着穿着H中校服的顧清。
顧歡悶笑出聲,剛想開口說話,顧清已經交了醫藥費走了過來。他沒來得及攔住熱情爽朗的秦月。
“顧歡姐姐,你好啊。我是顧歡的好朋友!”秦月笑吟吟地說。
“不是姐姐。”
秦月一愣,顧清長得很漂亮,少年的嗓音還未發育成熟,一時雌雄莫辯,但是他看卻清了顧清的喉結,接着他又向下往顧清的胸看去,一片平原,于是摸了摸鼻子,幹笑道:“哦!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顧歡哥哥。”
顧清點了點頭,對顧歡淡淡道:“爸媽叫你明天不用去學校了。”
顧歡一愣,接着苦了一張臉,“是不是又要關我禁閉?”
秦月同情地拍了拍顧歡的肩膀。
“卡——”陳鑫鑫拿着喇叭喊道:“很好,下一場!”
“各就各位,ACTION!”
“我要死了,無聊至死!”顧歡仰天長嘆。
顧清做完一套高中數學題,又換了一套物理,他被爸媽叮囑監視顧歡。
“我要死了,無聊致死!”顧歡見顧清一點反應也沒有,提高了聲音嚎道。
顧清的物理也做完了,眼看就要換上化學。
“哥!”顧歡一把撲向他的書桌,牢牢壓住他的化學試卷,喊道:“你是我親哥,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聞言,顧清擡眸,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顧歡在他的寒冰射線前敗下陣來,苦苦哀求道:“爸媽只說不讓我出去,沒說不讓人進來啊!這樣吧哥,明天你去我學校把秦月找來!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那個眼睛很大,很講義氣的好朋友,前幾天背我到醫院的那個!”
良久,顧清點點頭。
“卡——”陳鑫鑫拿着喇叭喊道:“很好,下一場!”
“各就各位,ACTION!”
顧清等在學校門口。
經過的學生打量着他,性格潑辣的還寫了電話號碼想要塞給他。
秦月斜挎着書包走到校門口,見到一群人圍在門口也不知在看啥,懶懶的說道:“麻煩借過。”
擡眼一看,站在人群中的卻是顧清。
“顧歡哥哥?”
顧清聽到秦月的聲音,松了一口氣,趕緊走過人群徑自牽了秦月的手腕,往靠在路邊的車走去。
秦月愣愣的讓他牽了手腕,直到走到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前,只聽顧清說了一聲:“上車。”便自動跟着上了車。
哎,這不是拐賣嗎!
秦月突然反應過來,一拍額頭,愣道:“你帶我去哪?”
“顧歡想見你。”
“卡——”陳鑫鑫拿着喇叭喊道:“很好,下一場!”
“今天最後一幕了,這場戲的沖突最強,大家加油!”
“各就各位,ACTION!”
放學後,顧歡賊賊的把秦月拉到一邊,悄悄說:“阿月,等會我和陳小可去看電影,我和王叔說了今天去你家打電動,你可別戳穿我。”
秦月微微皺了眉頭,他沒記錯的話,這位陳小可似乎是李黎的新女朋友。
“顧歡,你怎麽一身西門慶的毛病?”
“啥意思?”
“專撬別人老婆!”
顧歡道:“什麽呀,我們就是去看看電影,又不做啥。”
秦月白他一眼,“你趁早去了吧,我給你收屍。”
顧歡嚴肅道,“我怎麽舍得讓你當寡婦。”
秦月笑着踹了顧歡一腳,“快滾吧!”
顧歡歡天喜地得跑走了,秦月斜挎上書包走出教室。
走進舊式小區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陰暗的巷子裏有聲音,秦月想了想,收回了走向單元房的腳步,改向旁邊的小巷子裏走去。
那是五六個前幾天搬過來的小混混,染着五顏六色的彩虹頭發。
秦月遠遠看過去,那群混混好像堵着一個人。
“小美女,哥哥們手頭緊,借點錢來花花。”
“沒有錢的話,借你的人來玩玩也行啊!”
“哈哈哈哈哈……”
秦月嘆了一口氣,嘟囔道:“怎麽小混混打劫的臺詞都一模一樣,不知道是哪個學生被他們撞上了。”
那群小混混見眼前的人不言不語,只冷眼看着他們,眼裏還都是鄙夷,心下頓時不爽了。
“看什麽看,給你把眼睛挖了!”
秦月在染着紅毛的混混動手前,猛地踢了他小腿,揪着他的領子往外一摔。
“哎呦,哪個王八羔子壞老子好事!”紅毛摔個底朝天,爬起來罵道。
“你爹我。”秦月淡淡道。
他擡眼看向被堵着的人,看清那人精致的眉眼,一愣道:“哎,顧歡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顧清正欲開口,突然瞳孔縮了一縮,驚呼道:“後面!”
秦月一愣,身後的紅毛已經拿了一根拇指粗細的鐵棍,狠狠的往他腦袋上敲來!
“卡——”
“上血漿!”
陳鑫鑫拿着劇本走到他們面前,化妝師小文趕緊跑來給秦月上妝。
“這些混混原本只是想吓吓你們,見傷勢這麽嚴重,轉身就跑了。你扶着他去找醫生。這時候,天暗下來了,又下起了瓢潑大雨,你走路不穩,摔倒了。秦月飛出去,顧清跌了一個狗吃屎,我會給你特寫。你要表演出吃了一嘴泥的豐富情感。當然,不用擔心,這些泥我們用巧克力粉代替……”
陳鑫鑫說戲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看向道具組,問:“巧克力粉呢?馬上準備!”
道具組的人面面相觑。
副導演段芋跑過來說,“巧克力粉還在路上,要明天到。”
陳鑫鑫一聽脾氣就上來了,“那怎麽辦?你們在幹什麽……”
“沒事,就用泥巴,去外頭挖點吧。”東準打斷道,“別耽誤進度。”
段芋為難地看了一眼陳鑫鑫,後者吼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去準備!”
“哦哦!”
過了十分鐘,道具組的人跑過來,黑色尼龍袋裏裝了一袋子烏漆嘛黑的土,“剛好外面在下雨,我們就挖了點,會不會太髒?”
段芋在陳鑫鑫的示意下,和東準提前打了招呼,征求演員意見。
“就用這個。拍完我洗洗就好。”
“各就各位,ACTION——”
大雨瓢潑,兩個單薄的身影互相攙扶,走在夜路中。
劇中設置的季節是夏天。
秦月和顧清都穿着短袖的校服。
秦月失血過多,渾身發冷,打着哆嗦。
“再堅持一下,前面就是電話亭了……”
顧清內心焦急,只顧着注意對方狀态,沒觀察到腳邊的石頭。
他猛地被絆了一下,重心不穩,肩上的秦月甩了出去,自己也摔倒在地,臉朝下跌進黑乎乎的泥潭,嘴裏喝了一大口髒泥水,潔白的臉龐沾滿了污漬。
秦月住的小區是出了名的“老破小”,衛生環境“髒亂差”,到處可見垃圾、家畜糞便,簡直臭不可聞。
顧清忍不住作嘔,狠狠擦了一把臉,咬牙在暴雨中掙紮着爬起,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疼,應該是磨破皮見血了。
“哥,阿月!你們怎麽了?”
顧歡撐着傘跑了過來。
“卡——”
“perfect!”
副導演段芋帶頭鼓掌。
陳鑫鑫看着攝像機裏的畫面,對上官青說,“這是一個好演員。如果他以後還吃這碗飯,前途不可限量。”
拍這幕戲的時候,倪夢接了一個電話,是晉江版權編輯部打來的。
意思是有資本大佬看中了他寫的小說,已經等不到《超能劇本A計劃》比賽結束了,想提前約他談版權事宜。
因此他完全不知道東準啃泥巴的事。
他打完電話,回了片場,上官青看到他就說,“哥,我終于知道你不是在吹牛了。你那位同學,好樣的!”
上官青豎起大拇指,“實力,有目共睹!”
“是吧,就算當紅小生和他演對手戲,他也能接住!”
陳鑫鑫贊許道:“不僅天賦高,更難得的是願意吃苦。”
“吃啥苦?”倪夢一臉疑惑。
在他印象裏,顧清虐的戲碼都在成年後。
上官青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倪夢只聽了開頭,就覺得一股無名火從心中“蹭”的一聲升了上來,直沖頭頂。
他沒等上官青講完,轉身就跑進了男更衣室,怒氣沖沖道,“東準!”
“?”
正在洗臉的東準手一頓,奇怪地看他。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啊?沒有巧克力粉,可以用其他的食物道具代替啊,用得着動真格嗎?”倪夢神色不善地埋怨着,言語裏都是心疼。
這些混蛋,就趁他不在的時候欺負東準!氣死了,氣死了!再也不接這垃圾劇組垃圾公司的戲!
東準用毛巾擦幹淨臉,側首看他,漆黑的眸子裏滿是疑惑,“拍戲,不都是這樣嗎?”
“!”
倪夢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少年好似和16年後的青年身影重疊了。
他想,他實在太不了解東準。
前世那些風光背後,這位被譽為天之驕子的影帝,究竟啃了多少混着糞便的泥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沉疴?
可是對方從未宣揚。
不喊苦,不喊累,頂着“星二代”的頭銜,萬貫家財的背景,似乎所有人都覺得,他活得輕松,簡單,一帆風順,無悲無憂。
他記得東準在日記中提過一筆。
東英曾經質問他,“我費盡心思把你媽從泥潭裏撈出來,你又興沖沖跳進去,當個任人賞玩的戲子?你就是這樣丢進我臉?”
當時東準怎麽回答?
他沒有回答。
十四年名利場,熙熙攘攘。
他的原生家庭沒有給與他任何支持,卻在他功成名就的時候,用盡一切侮辱性的行為和語言,踐踏他的尊嚴和人格。
何其悲哀呢?
倪夢澀然開口,嗓音喑啞,“是不是苦日子過久了,就習慣了。”
“是吧。”東準把毛巾放回架子上,端起水去衛生間倒掉,清冽的聲音傳了出來,“可我不覺得拍戲很苦。”
“飾演一個角色,度過他的人生。能有機會體驗那麽多的人生,還挺有意思的。”
“撲哧——”倪夢突然笑出了聲。
東準從衛生間走出來,奇怪地看他,“你怎麽又哭又笑的。”
“沒什麽,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前世的時候,東準的黑粉造謠過他整容,質疑過他的性取向,就是沒人說他演技差。
他的演技是即便黑粉拿着昧良心的錢,都找不到合适的角度下手黑的程度。
厲害了,我的影帝大人!